028 經館之外
衛瑾和笑得和藹,“好啊,那今晚你要吃一條羊腿。”
谷粲兮轉轉眼睛,“好啊,我幫你抄書。”
“......”衛瑾和立馬收回笑容,好不容易擺脫那些書,你小子別想再推我入苦海!不過......勾勾手指,“......爺不要你抄書,附耳過來......”
也不知是什麼交易,谷粲兮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谷善兮抬眼,小弟笑得開心。算了,偶爾一次,應該也用不了多少銀子。
出了東市,一行人不斷打聽,逐漸往城北走去。
越寧縣很大,有三、四個巍縣大小,其中,經館有三,城西盧令、城南榕下、城北躬行。躬行經館最負盛名,不僅因孟家之名,更因越州太學生皆出於此,故求學者眾多,最為百姓關注。於是,久而久之,躬行後巷四周,逐漸發展為整個越州最大的文人市集,所賣之物,大多不菲、來自州外。
“三姐,待會可以給大哥買本書嗎?”
“......若能尋到《列子》或《易傳》,且價錢合適......”
衛瑾和回頭,看了谷粲兮懷中的書角一眼,恨鐵不成鋼,“買什麼買,出了越州再買。哪兒的書都比越州的多啊。”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兒。姐弟倆對視一眼,遂歇了心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寒露,中午過後,街上的人逐漸變多,各自的包袱、菜簍里被填得滿滿當當。
谷粲兮終於想起來了,“寒露,叔叔伯伯們該回家了!”
兩雙疑惑的眼睛望過去,谷粲兮“哎呀”一聲,解釋道,“三姐你還沒記起來呀?每年寒露前後,在邊關的叔叔伯伯就會回村裡呆三日,三日後又啟程去往邊關,下一年才能見到。”
他小大人模樣,抱着遺憾嘆了口氣,“哎,今年都不能聽貴子哥講兵營發生的故事了。”
衛瑾和摸摸下巴,“那萬一這個時候邊關有敵人來襲怎麼辦?”
“......貴子哥說,不是所有人都同一天回來啦,百族士卒歲休在夏,漢家人在秋,每縣都不一樣。”他撓撓腦袋,“......不過越寧的叔叔伯伯應該早就回過了吧?”
這誰知道?衛瑾和這問題拋到腦後,被越來越近的一陣陣喧嘩聲給吸引過去了。衛七則給衛六遞了個眼神,轉頭不見了身影。
衛瑾和探頭,朝角落裏干坐着的一人揚起笑,“小哥小哥,這是怎麼了?”面前這人一身素色深衣,書卷氣息濃厚。
葉舒青看到幾人後,搖搖頭,流暢作答,“經館停學三日,這是第一日,同窗們紛紛約定每日在經館門前靜坐,哎,沒想到,常刺史家的千金又來了......”
衛瑾和一頭霧水,停學?靜坐?常刺史?
葉舒青眨眨眼,原來不是越寧人啊。他便耐心解釋:“經館隔壁有一座孤兒所,專門收留越寧縣中的乞兒和無父無母的孤兒,之前一直都開的好好的,可最近,官府要封查,不許再辦。”說完,他還用手指了指孤兒所的所在之處。
那孤兒所就在街角對面,是一座緊緊貼着經館的三進漢式院子。此時,正門大關,裏頭似乎有孩童哭鬧,加上外頭紅衣少女與衛兵的爭執聲、書生們的附和聲,吵得很。
衛瑾和眼中閃出好奇,“這孤兒所誰辦的?”
葉舒青一怔,“......似乎是州牧夫人。”
“嗯?”衛瑾和一雙眼睛湧出濃濃的興趣,“嘖嘖,州牧夫人啊......那真是厲害了。”
葉舒青再一怔,說不出話來,心中忽地砰砰跳,一時間什麼也沒抓住。
谷善兮看到地上散落着被撕下的似是用作告示的宣紙,鑽進人群,谷粲兮也想去撿,被衛瑾和扯住,“哎,你也想和你三姐一樣挨踩啊?”
果不其然,谷粲兮用一雙被蹭得青青的手攥着一小疊碎紙回來了。
衛瑾和看到,不自在地微微扭動肩膀,這毒蠍子怎麼那麼傻……
谷善兮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地拼接着。
葉舒青傳來幽幽一句,“這是孤兒所每日每旬都貼出的告示,相當於賬本,記錄著每筆花費。”
谷善兮訝然抬眼,更不明白為何被封了。
衛瑾和摸着下巴,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忽然,人群又是一陣騷動,後頭走來一群着裝一致,但稀奇古怪的人。
為首的年齡稍大,但也不過三十來歲,紅染的粗布綁住額頭,一頭黑髮高高束起,藍色細麻布上衣,衣襟上用黑得發亮的細線綉有一堆圖形,比如蝴蝶、鳳鳥、猴子與蛙,兩隻暗紅的巨大貔恘環繞在腰間,袖口則是用黑布綁成窄袖,衣擺稍長,寬大的暗紅苧麻腰帶,下着一條同色長褲,黑布綁腿,一雙暗紅底墨色布鞋。最古怪的是,他胸口處還綉有一塊薄薄的銀片,似乎是一隻炯炯有神的獵犬?
街上的行人看到他們后,無論是哪族人,都出奇一致地捂住額頭,發出各種聲調的嘆息。
他們大約在孤兒所二十步外停下,然後各自擺出一張可以收縮的木椅,坐下。
為首那人把手往後一伸,就有人給他遞去一個包袱,他打開,取出一截削好的甘蔗,啃了起來。
坐在他身後的十幾個少年,表情大多不太自然,但還是虛握拳頭咳了幾聲,往四周瞄了幾眼,認命般地取出竹簡或書本,開始記錄著什麼,吟誦着什麼。
身旁響起一聲古怪的嘆息,葉舒青有些彆扭,還是回答了衛瑾和的疑問,“坐最前頭的,是盧令經館的趙先生,坐後面的,都是他的學生。”說完,他忍不住補上一句,“趙先生最愛帶着學生到處看熱鬧了,唉。”這聲“唉”,不知道是在感概趙先生,還是感慨身為其他經館學生的自己......
衛瑾和想上前套近乎,趙羈看到了他,那不屑一顧的神情叫他止住腳步......他的牙有些癢。
葉舒青同情的看向他,“趙先生只會對盧令經館的學生和他的夫人和顏悅色。”又是一句嘆息,“就連見到我們孟先生,也是趾高氣昂的,偏偏,先生還不生氣......”
這安慰確實叫人稍微開心一些。不過很快,衛瑾和抱胸。
趙羈不知是見着了誰,笑得跟朵花似地,往斜對面跑去,搭上一人的肩膀,那笑里藏着讓人發毛的狡黠。
被他搭住的人一襲棕色深衣,抱着書卷,身後跟着一樣穿着的兩位年輕學子。
“......咳,那是榕下經館的許先生。”葉舒青對上衛瑾和的眼睛。
許慎之想把這塊狗皮膏藥撕掉,奈何趙羈力氣大,“放之兄,益安與弟子在這即可。”
趙羈還想把他往前拖,不遠處,卻響起了少女的大聲呵斥,“常熹兒!今日你敢違令,我便拿你下獄!”鞭子甩落在地,兇狠蠻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