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東市小肆
大火無盡地燃燒着,灰燼在熱浪中翻滾,它似乎想要馬上啟程,往山外飄去。
谷燕兮伏在大哥身上哭得斷氣......
而阿藍啊,那個“孽種”之子,那個生來便喪父喪母的孩子,那個守着奶奶在寨外生活了將近十年的孩子......
穆藍呆坐在暗河之岸,彷彿已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谷燕兮腫着雙眼,將穆阿婆的骨灰捆上肩,緊緊抱在懷中,黑布蒙上了他們的眼睛。
等到終於坐上離開巴縣的馬車時,一行五人才如獲新生。谷燕兮堪堪回神,“......大哥,李嬸嬸呢?”
谷鶴兮沉默,身心俱疲,“......這是她的遺物。”
一隻粗糙的蘭花木簪,簪尖是深深的朱紅,谷燕兮顫抖着唇,已無力追問。
馬車緩緩向西駛去,在路面壓下一個又一個腳印,兩側青山依舊。風斜細細入阡陌,肝腸寸斷誰家?
......
西越山脈綿延,少有低洼之處,越寧縣猶如一座石獅,牢牢地盤踞在越水之畔。城牆雖為夯築,但為抵擋夏季多雨時的山石泥流,內外皆用石壘固,牆體厚三高九,每隔七尺五寸便栽永定柱、夜叉木各兩根,又因是邊疆州府,在城東、西處築有瓮城,一應標準,皆按漢家建制。無戰時,瓮城皆閉,開南、北城門供百姓進出。
谷粲兮迫不及待地想去見識見識瓮城的模樣,不聽衛瑾和勸,最後,便只能在厚實、關合的東城門后垂頭喪氣,摸了摸癟癟的肚子,哎,還是跟上三姐與衛大哥的腳步吧。
街道很乾凈、寬敞,這是谷善兮對越寧縣最初的印象。衛七帶着他們穿過垣牆闠門,進入東市。市內街道縱橫相交,最中心處建有市樓,為市正、嗇夫與市吏等人的治所,有旗立於上,內懸大鼓,擊鼓而閉市。
谷善兮一行人在裏頭轉悠,目不暇接。在賣吃食的列肆里,有濱州的酸粉、鮮粥,有盤州的魚丸、毛州的攤餅,甚至還有裕州油麵和中州的甜糕......這些,都是兩姐弟沒有見過的。
他們在一家油麵小肆坐下,還要了兩罐裕州花醬。許是見着北方來的衛瑾和了,老掌柜笑眯眯地,贈了他們三塊大鍋貼。
“老人家,您這鍋貼還是北方味道。”衛瑾和沾着花醬,三下兩下就將一塊大鍋貼吃完。
老掌柜笑得更歡心,雖然花醬不是這麼吃的,但,“怎麼樣?香吧?這還是我娘教給我媳婦的呢,在裕州都不一定吃得到。”
衛瑾和邊吃邊點頭,“手藝真好,比我在中州吃到的好太多了。”
老掌柜心滿意足,心裏感嘆,那哪兒能比呢,人家賣的是貨物,我們這兒,賣的都是故鄉味道。
“哎,孫爺爺,您來越州多久了?”
孫掌柜在爐火邊不停忙活,背上的衣衫濕了,但嘴上捨不得停下,“這話兒問錯啦,我就是在越州出生的,爹來戍邊,沒成想,朝廷將軍士的妻兒家眷一塊送來了,後來,我大哥去南定頂了爹的位置,我就和媳婦兒在城裏開了這家小肆,一干,就是四十年啊。”
“那您孩子呢?一大把年紀了,幹嘛不歇着,這活兒多累人啊。”
提到這兒,孫掌柜的臉上滿是自豪,“你不懂,大伙兒都吃貫我做的了,你啊,只要在東市打聽誰家的油麵好,保準兒都說孫家的。”但想到兒子,“......我家那混不吝的小子啊,就願意往外跑,老是進山裡找藥材,哎不提不提......”
“山裡好哇,那些個藥材多珍貴,孫叔叔一定是想賺大銀子孝敬您呢。”
谷善兮抬頭看了衛瑾和一眼。這人可真會聊天。
別說,孫掌柜聽了高興,“哎喲,什麼孝敬不孝敬,他啊,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不過我的孫子好,不像他爹,還是個讀書人呢......”
“讀書人更好了,沒準兒能在咱們州牧大人的手下做事。”衛瑾和吃得歡,聊得更溜,彷彿與孫掌柜已相識許久。
“......州牧大人。哎呦,混個市吏就行了,他啊,沒啥本事。”孫掌柜聲音變小,大概是謙虛。
衛瑾和挑了個眉,“怎麼會沒本事呢?孫哥哥不是已經入縣學了嘛。”這時候,縣學皆是為培養州縣屬官而設。
孫掌柜爽朗一笑,“咱們家也不求他出息,平平安安就行。”
“那倒也是,和我爹娘一樣,從小到大念叨着要我平平安安。”
“哈哈,這事兒啊,等你做爹娘了就知道了。”孫掌柜打趣他。
“我這兒就遠着了,不過您家啊,說不定孫哥哥很快就給您牽回一個孫嫂嫂了。”衛瑾和還真是行,半大小子和個剛認識的老爺爺談人家家裏的孫媳婦。
孫掌柜一聽,哈哈哈哈,那四世同堂還遠嗎?他掩住嘴咳了一聲,話語都洋溢着期待,“兒孫自有兒孫福啊,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衛瑾和跟着一塊兒笑,瞥見了谷善兮的眼神,不太明白她為啥一直盯着自己,咋了?
谷善兮的食慾好多了,面前的一碗麵條吃得見底,還喝了一杯涼茶、一塊酥糖,撐着腦袋聽這兩人一來一往,她搖搖頭。
衛瑾和歪頭,莫不是小爺剛剛的模樣太英俊?
谷善兮若是聽見他心底的這聲疑問,一定直接轉頭。滿嘴油漬的人,是如何有勇氣問出這樣的話的?可惜,她沒聽到。
衛瑾和笑嘻嘻地,吃完最後一碗面。
越寧的物價比巍縣更高,谷善兮姐弟如今更是身無分文,只能靠着莫梟與衛瑾和。莫老頭走之前,給谷善兮留了二十兩銀子,她分給谷粲兮五百文,又將十五兩交給衛七,打算精打細算地花,畢竟,都不是自家的銀子不是?
而且,此行一趟,她不僅將家中盥洗之物打包了來,還帶上了足夠姐弟兩人的米和酸,更將這段日子裏,自己與小弟所花的每一筆都記在了紙上。
衛瑾和站在魚肆前,要抓狂了,“都說了,小爺有的是銀子。”
“那也是你的,大哥賺錢不易,我們還要存錢北上,更要省吃儉用。”
“......”衛瑾和不是沒有試過“先斬後奏”,那結果就是:一張飯桌上,被吃成了兩頓飯,一頓大魚大肉,一頓素菜白米加腌酸。一連數日,硬是把自己整出了負罪感。
“不是,到了越寧,咱總不能再去城外抓魚吧?”
“我和谷粲兮吃這些就好了,你們買你們三人的就好。”她懷裏抱着一把芸菜、一個大蘿蔔,幾人住的院子裏還掛着一塊腌肉、一條腌魚。
“......”衛瑾和叉着腰,啊!好想把這毒蠍子的腦袋敲開,怎麼有好吃的白送她她都不吃?
谷粲兮舔舔嘴唇,依舊堅定地站在三姐這邊。
“買!都給爺買!”不管了!小爺今天要打牙祭!
什麼羊腿啦、河魚啦,什麼山雞、海白菜啦,總之,大都是很費銀子、很費配菜的食物,衛七領着人把東西放回宅子裏。谷粲兮捏着袖口裏的銅板,眨眨眼睛,“衛大哥,我想去書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