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劍起河洛是非宣,魚來江左談笑妄
第三回劍起河洛是非宣,魚來江左談笑妄
庭中大變突生,西角落處二青年恤然驚駭,雖相距甚遠,其年少者仍欲相助,被略長者按下,“且住!”
東處青年眼見無數暗劍射來,本欲電射而起,拔劍自衛,忽覺一隻沉重之極的手掌按在肩上,腳下寸步難移,抬頭觀之,竟是宗主,“吾命休矣!”
“患之,稍安勿躁!”宗主出言安慰,青年睜目怒視之,又復嘆息一聲,坐待死亡降臨,然利刃無聲,暗器無影,剎那然如射障壁,盡皆墜落於地。眾人無不驚駭於夏九州神技!
“宗主仁慈,多謝宗主救吾弟性命!”
原來東處二青年乃是兄弟,本名謝無忌,字患之,年方二十許,身長七尺九寸,面如白玉,方額尖頤,劍眉入鬢,雙目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直視四方!
道謝者乃其兄,名無畏,字憂之,身長八尺有餘,亦是白玉面龐,劍眉星目,二人一般的俊美,楊柳比肩,參卯爭耀!眾人細看之下,不住讚歎。
“河朔二謝乃當世俊傑,解圍濟困,保境安民,從未錯殺一人,今日眾兄弟卻有些魯莽了!”夏九州擋在二謝之前,溫言責備眾人。
眾豪俠有人點頭稱是,有人默然不語,還有人不以為然,西向二青年再度縮身影中。
“那人使的什麼妖法!也不見他伸手,諸般兵刃便即掉落?莫非有氣勁凝牆不成!”年少者驚駭之餘,低聲問道。
“該當是‘七星劍法’!聽聞此劍自成陣法,修到高深處可引動北斗星力,加持周身,數丈之內,金鐵難破,雷電難傷!”
“世間竟有這等神奇功法!不知比門主如。。。。。。”
青年急忙拉扯之,二人在眾人議論聲中交談,仍舊謹慎異常,不敢多言。
此時下方一中男人道,“宗主功力通神,在下佩服,然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人出言如此狂妄,又心生冤懟,他日如何同仇敵愾?”
“宗主,李兄弟所言甚是。此事上還請宗主不要偏幫。”
眾俠你一眼吾一語,夏九州靜待平復。
“誰要領他的情!汝等若是不服,自來找我便是!”謝無忌甚怒。
一老者冷笑道,“未想謝氏雙雄不過兩個年輕識淺的弱冠小兒,能有甚見識武功!竟還在此大言淡淡,簡直貽笑大方!”
謝無忌強忍怒氣,低聲道,“前輩貴姓?”
“老子仇禁惡!”老者轟然起身,尚比夏王尚高了些許,九尺之軀緩緩前行,眾人大感氣息迫促,似有金鐵之氣縈繞其身!
“原來此人便是靈州大俠八方散手仇禁惡!”
“你我就在此間比試一番,且看誰更有見識!”謝無忌大聲道。
夏九州本待勸解,東向坐少年笑道,“此事甚好,我生死門博文尚武,以技會友,兩位兄弟但比劃幾招便是,失了分寸的便算輸!”
“二弟。。。。。。”夏九州不由得皺眉,謝無忌卻道,“好!我以此劍,若是傷了閣下便是敗陣!”
“老子的手掌若碰不到小子,便算你本事!”
夏九州還待勸說,謝無畏且低聲道,“吾弟頂撞宗主,本就有罪,此時需多搓一搓他銳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夏九州聞言點頭,問道,“經年不見,憂之兄弟一直在何處棲身?”
謝無畏笑道,“不過遊走四方,增長見識。”兩人閑談之中,眾人紛紛搬開榻墊條案,庭中空場更顯闊達。夏九州轉身對高大老者道,“仇大俠,謝兄弟的河洛奇劍雖未大成,仍具籠蓋九宮、統御八方之威,小心!小心!”
仇禁惡咧嘴一笑,“謝宗主提醒。”
“汝便是壞我好事!”謝無忌甚是憤怒,夏九州緩緩走來,又對他道,“患之,仇老前輩剛煞掌力已然大成,又身具禁氣鐵衣法,刀槍難傷,更兼八方散手之技!萬萬不可輕敵!”
“鐵衣神功?!這老不死的竟有這門本事?”謝無忌一愣,心中甚驚,嘴上卻道,“無需宗主操心。”
仇禁惡喝到,“來吧,小賊!”
謝無忌抽出長劍當即搶攻,仇禁惡呼喝之中,深吸一口氣,雙掌立時變得巨大厚重,身形亦奇快如電,一肘如巨槍凌空般點至少年面門要害!謝無忌如風轉身,一劍刺其腰肋,仇禁惡身形亦轉,手掌橫掃!謝無忌相距三尺之外,氣息一窒,但覺罡風鋪面,頭痛欲裂,腳下當即一旋,劍隨身走,青芒吞吐,疾刺雙目!仇禁惡甚是驚駭,右掌輕拍劍刃,左掌內收,身退半步。謝無忌亦感劍重千斤,右手撩劍而起,左手橫臂一封,護起周身要害!
剎那間二人變招奇快,眾人轟然喝彩,大多對謝氏兩兄弟起了敬意,再不敢心存輕視!
西向二青年不住低聲細語,“大哥,若你全力,三十招內可贏得這老人?”
“仇禁惡功力深厚,然身法不甚靈動,若與其并力爭先,絕難有幸!若攻其筋節之處,時間一長,鐵衣神功自破!然三十招確是難了!”
場中,仇禁惡腦中轟然,“謝氏劍走偏鋒,其劍法看似厲害,實則中宮虛弱,顯未有成!老英雄只需護住眼目等要害處,在以鐵衣神功長驅直入,便能以力破法!”
“仇老前輩功力深厚無匹,身形長大,萬不可與其鬥力,只需以寸擊尺,‘捨短取長’,擊其‘承扶’、‘委中’、‘承山’、‘懸鐘’,便立於不敗之地!”謝無忌心中聲音駸駸然越響越烈,雖轟然而震,卻不傷心脈,不由得駭然,“他為何幫我?”
夏九州冷然回首,瞪了東向坐青年一眼,青年傳音笑道,“我知大哥定會幫那小子,仇老前輩這一大把年紀,若是輸了,定顏面掃地!”
“二弟,汝在前,我在後,汝能未卜先知否?”
青年嬉笑一番,不再作答。仇禁惡早已多番吐息,雙掌排山倒海一般拍去,勁氣如山崩海嘯,謝無畏替兄弟捏了一把汗,“若我異地相處與其鬥力,最多與這老者打個平手,二弟劍法、功力都不及我,又執拗的很,此番危險了!”
謝無畏眼見罡氣傾泄而來,萬不敢以劍氣相抗,只遊走纏鬥,轉至北向之時,劍刃之上竟冒出絲絲玄黑之氣,尋隙而進!仇禁惡鐵衣神功大成,早已不懼尋常刀劍,然背心忽而一寒,右邊大腿、腳腫處一陣窒塞,左腿一招‘橫掃千軍’直襲後身。謝無忌但覺罡風凌厲,胸口煩悶已極,萬不敢接他一腿,再換方位,遊走不定!仇禁惡厲聲斷喝,“鼠輩,卻不敢與吾決一死戰!”
“虧你練武多年,不知劍走輕靈!吾若鬥力,不如棄劍用斧!”謝無忌爆喝中,忽進忽退,轉至西向時劍上白氣耀目,眾人駭然不敢直視,仇禁惡腳踝處再感劇痛,又是一掌拍去,謝無忌驚走!
仇禁惡內視之下,驚覺雙腿經脈已然輕微受創,不由的怒火攻心,冷笑道,“汝不敢直斗,老子認輸便是。如何?”眾人噓聲不斷,謝無忌惱怒已極,當即提劍運氣,一股迷茫黃光籠罩全身,“一招敗你!”仇禁惡亦不敢託大,雙掌一合,運起五十年來勤修苦練真力!二人同時縱身而前,眼見便是魚死網破之局,忽而兩人身子同時一僵,不聞轟雷之音,疾電之色,巨力化於無形。
夏九州左掌擋住仇禁惡雙掌,右手食指點在謝無忌劍上。
西向二人相視一眼,不再言語。上首四尊坐中,一直未曾出言的王香主暗自思量,“若只能運用凡俗力道,要震退這老人不難,可若像大王這般輕描淡寫化力,又不傷自己,確是難了,況且還要兼顧謝小兄弟的劍!”
仇禁惡退了一步,笑道,“小兄弟,吾輸了你一招,剛才是某失言了!”
謝無忌見他前倨後恭,大惑不解,追問道,“老前輩為為何言敗!”
仇禁惡走進謝無忌身前,拍了拍他肩膀,“剛剛衛堂主以傳音大法告之我破招之法,然你這娃娃不過二十齣頭,從娘胎中起始修鍊又能有幾年道行,你我較力,本就吃虧,我又佔了這等便宜尚不能取勝,又有何面目以大俠自居!宗主,各位朋友,保重!”
眾人欣然挽留,老者面帶微笑一一謝絕,謝無忌看着老者遠去,忙道,“老前輩光明磊落,且請留步!剛剛宗主亦以破法告之,小子這才僥倖拉成均勢,前輩萬不可泄氣!”
“有這等事?”仇禁惡驚喜,不住看向宗主,夏九州點頭,眾人無不欣然大笑。
“老英雄胸懷寬廣,不記榮辱,讓我等汗顏,所謂不打不相識,大家且一道飲酒,再說正事。”
眾人紛紛叫好,謝無忌冷然道,“宗主,謝你方才助我,然私事實小,國事為大,在下剛才所問,若是宗主答不出個所以然來,難解在下心結。”
眾人此時已將二謝看做自己人,只不住勸解,夏九州本待出言,衛壇主怒而起身,“汝要解惑!吾姑且答之!”
衛壇主身形一動,如霧如電,眾人眼睛一花,他卻已腰懸雙刃傲然立於眾人之前!
群俠心底無不大駭,仇禁噁心道,“好快身法,好強劍意!若衛壇主是敵非友,我鐵衣神功再強十倍,也擋不住這一擊。”
“二弟!”夏九州本想阻攔,衛壇主卻道,“大哥,今日不說明此事,就怕謝大俠心結甚深,便是這裏眾位兄弟,亦會多番深思,怒悔初心,做人需明利害,做事需分黑白,此兄之友曾言,奈何今日忘記?”
夏九州嘆道,“吾本未忘,只是。。。。。。”
“只是大哥心結亦甚,不願出言傷人!那便讓小弟代勞!”衛壇主立在那處,似有萬千雄兵藏於心中,眾俠無不動容,一時肅然無聲。
謝無忌被他英雄氣一激,正念勃然而發,雙目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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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壇主直言相告!”
“自華夏一統,家國百廢待興,府庫用度極大,朝廷運轉全待稅賦,其中泰半出自河北!江左之賦從未曾多過國之兩成,然其地廣數千里,民八百萬戶,可耕之地獨佔四成之數,此等做法是否太過自利一隅,枉顧家國?此其一也!今歲河北大旱、關中大澇、餓殍千里、民不聊生,并州、益州、涼州,轉運糧食,晝夜不舍,江左之稻大熟,八大族中,謝氏已然衰微,不提也罷,其餘七大族,除張氏出五十萬石,顧、陸十萬石以資災民外,余者王、謝、袁、蕭、朱五大族竟不出一粟,值此國家危難之際,如此作為是否太過傷天害理!此其二也!家國興亡,匹夫有責,欲圖大治,人為之先!當今聖上興兵戈之時,每佔一地,便興教化,大建庠序,又親執醬執爵,夫人祝饐祝鯁,尊老敬幼,請賢立德,以訓文風,天授元年至今,尚不過十年,已然人才代出。。。。。。”
謝無忌面色不善,又知不能辯駁,夏九州不住是以顏色慾勸停衛壇主,然他故作不見,續道,“又設太學,恢復前時科舉,去歲洛陽之時,應試之人沿河而進,如百川匯聚,蔚為大觀,朝廷之幹才由是越豐,吏治為之一靖!而汝大族獨佔天下九州氣運之泰半,可曾出甚名士高賢?不過之二王、二陸、二謝、二顧。除此之外,又有何人?此其三也。”
謝無忌嘆道,“漢末之時,不過也便是陳思、伯喈,余者如仲宣之屬,成就稍遜。當世能出八人人,以足慰藉。”
衛壇主冷笑道,“非也,這八人不過就是禰衡之於陸機、枚皋之於東方朔,以吾觀之,除二謝與一陸尚可一觀,余者四人不過是雞中之雉、駑中之良。大族獨佔天下八斗才氣,只出了這麼幾個三腳貓把式貨色,其文章才華尚不若科舉中草芥子,彼等若有自知,便早燒了那些淫詩艷詞,省的貽笑千年也罷。”
謝無忌大怒,“汝這便數落,有何憑證?”
衛壇主正色道,“汝父汝叔,便是二謝,他兩位雖已過世,卻傳辭賦於世,精華璀璨,氣勢磅礴,為人正直,又有史才,吾甚佩服!然畢竟不及班馬枚楊,當世已有定論,吾並未侮及逝者,汝何怒哉?至於陸家女,其才雖不可量,單以五、七言詩論之,尚未達於上乘。”
謝無忌聞言,低頭深思。
“大族之起,自秦以來便即始之,始皇龍興,張良使力士刺之,誤中副車,良遁走,始皇緝之而不可得,何也?為六國耳目人馬土地財帛遍及天下郡縣耳!而今大族之力,遠過秦時十倍,再無刺暴秦之烈士,扶社稷之肱骨,德行已喪,禍自生焉。國家將興,其如附骨之蛆、飲血之蟥,深入腠理,除之不可得;大廈傾覆,便做倒樹猢猻,滿抱蜜果,一鬨而散,全不顧螻蟻之死活!此其四也!有此四害,大族有不如無!”衛壇主步步逼近,謝無忌面色慘白,緩緩後退,“謝大俠,我知汝存心如此,每每使吾兄難堪!然這番話在下已然憋了數載,吾宗擊殺之豪族爪牙乃至其族人多達數百,然無一不是法不能治、吏不能決、手眼通天、罪大惡極之人。汝可見姓朱的胖子屍身高掛定淮門前之時,城中百姓無不激動落淚,唾棄不絕,旋即奔走相告、歡天喜地,莫非萬民皆是眼瞎耳聾心愚體拙的蠢材不行?且,斃命於我門之亡命匪兕、窮兇惡梟,泰半皆為出身於誤入歧途之庶民,其眾為禍人間、魚肉鄉里、更甚十倍,汝隻字不提,是何道理!”
“二弟!”夏九州冷喝一聲。
衛壇主急道,“大哥!”
二人爭論之時,西向之人便欲再度發作,被其兄奮力按住!正在此時,謝無忌緩緩而前。
“宗主,在下眼瞽心盲,愧稱俠義,就此別過!”謝無忌面色痛苦,對夏九州抱拳一禮,轉身便走,牛堂主縱身一躍,笑着攔在身前道,“謝兄弟,衛堂主一貫如此脾氣,便如你一般,亦如仇老前輩,所謂不打不相識,何必在意?況且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便是宗主亦有悔錯之時,改之則正,何必一走了之?”
“二弟!還不向宗主賠罪!”謝無畏亦走來勸解。
“小兄弟,你今日所言,大夥雖然憤懣,然卻也疑惑,理不辨不明,既然說清了,那便是好朋友!來!來!來!”仇禁惡笑着拉回謝無忌。
夏九州輕聲傳音,“長。。。。。。”
“大哥,此時尚不能戳破!”
“二弟,汝言雖貴,卻太直了。”
“大哥為人便這般正直,弟自初時便大受震撼,一直以兄為楷模,患之銳氣太盛,若不挫之,來日定生大難!弟直言一二,他不過難受一時;若九錫門人遇之,定是口蜜腹劍,倒時可就不是這般下場了。”
兄弟二人答話之間,夏王方才想到夫人,轉頭看時,她與衛堂主座位之旁那女郎早已嘰嘰喳喳聊在一處,不由得暗笑。
“宗主,兄弟多。。。。。。”謝無忌躬身一禮,話音未全,夏九州便扶起他,笑道,“回來就好。”
謝無忌抽回手臂,退了半步,仍舊歸坐。此時夫人起身,輕拍手掌,“眾位兄弟,今日來此,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眾人歡笑之間,飲酒吃肉,好不痛快。夏九州卻秘密將眾與會者中身處機要之數十人招入,仇禁惡、二謝、西向二青年赫然在列。夏九州摘下面甲,眾人一陣驚呼,謝無忌先是一驚,旋即心中冷笑,“大王,臣早知是你。”
“既然眾位信得過在下,自當以真面目相見!”夏九州對眾一禮。
西向二青年名顧長峰、顧幼鋒,二人與謝氏兄弟一般無二,均出於大族之中,又為一母同胞,四人本就相熟,早年又與夏王有過一面之緣。夏九州卻不敢戳破,那二人亦心中震驚,面上不動聲色。
“小師叔,他二人‘是誰’?”
“夏哥,都怪我魯莽!然按門內規矩,這兩人近年來屢屢立功,該聞此機要。若夏哥覺不妥,我將他二人先請離此地便是。”
“不必。”
夫人亦傳音道,“師哥,此事蹊蹺,二顧與我們早年相見之時,萬不記得‘前事’,更對師哥大有敵意,而今為何混入我門?”
“見機行事!”
夏九州笑道,“夫人,既然吾已如此,汝也顯出真身,且與眾人一番結交。”
“是,師哥!”夫人一笑,解下面紗,眾人驚呼不已,一時甚為失禮。
謝無忌輕咳一聲,眾人紛紛低頭讚歎,仇禁惡笑道,“宗主與夫人功力通神,想來便是未有百年,也該有八十年修為,怎麼竟這般年輕,莫非是神仙不成!”
眾人無不大笑。
“謝仇大哥誇獎!”夫人大方一笑,顏色驚世,傾倒眾生。
“我等也不必如此了!”衛壇主回首四人,當先摘下面甲,竟是面白如玉、英氣勃發之美男子,與二謝比較猶有過之,然眼中英華璀璨,鋒芒畢露,俊顏傑烈,不怒自威!
“不遜於宗主之英雄人物!”
“衛堂主!多謝前番教誨,讓無忌茅塞頓開!”謝無忌鄭重一禮,心中卻暗道,“這人雖然俊俏,相貌卻與‘那人’頗為不同。”
二顧心下亦不住思量,“臨走時,‘門主’曾與我們兄弟一番言談,推斷該是‘那人’,如今卻失算了!”
衛壇主眼見眾人神色,心底冷笑,卻只對謝無忌一禮,“我言之太直,你別在意。”
“不敢!直言若都容讓不下,敵之明槍暗劍又該若何?”謝無忌亦謙遜。
衛壇主轉頭朝夏九州擠眉弄眼,宗主笑而傳音,“天下英雄所知略同!”
“汝等倒是爽利!”衛壇主身後神秘高挑女子,此刻亦摘下蒙面絲巾,眉宇間其美且哀,其英也容,又復滿身衝天火華,與夫人之美相較,難分高下。
眾人大感詫異,無不心頭狂跳。
“又是不同!”二顧、二謝想視一眼,並不說話。
仇禁惡大笑道,“宗主,在下斗膽,若說我生死門乃至天子之後宮,我看也是比得!”
“老英雄萬不可開此玩笑!”夏九州大笑,女子微怒,一指電射而出,仇禁惡駭然中已然被按住額頭,“好厲害的槍法!”
“你倒有見識!我叫。。。。。。”女子聞言怒氣頓消,本欲直言,卻被衛堂主輕拉腰身,女子頓時面紅耳赤,反掌打了衛堂主手背一擊,橫了他一眼,微怒道,“摸我作甚!”衛堂主訕訕一笑。眾人強忍笑意。謝無忌與顧幼鋒卻仍噗嗤一笑。
眼見衛氣氛尷尬,王香主摘下面具,抱拳一禮,“今日王某初見眾位兄弟,當真三生有幸!”
“不敢!不敢!”
眾人一番觀察,王香主身材雖高,面貌卻甚平常,額上亦有塊傷疤,衣着打扮亦甚普通,只腰中那口巨劍甚為奇特,時起雷鳴,時隱山轟!
二顧暗暗記下他面貌,謝無忌卻似與王香主一見如故,上前攀談。
王香主身後一老者此時亦現身,他伸出右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國字臉來,哈哈大笑,“老兒尸位素餐,在江湖上籍籍無名,今日見到眾位兄弟甚是欣喜!”
老者面色紅潤,鬚髮雪白,又生了一張國字臉,觀之頗有王者氣度,眾人甚是敬佩,一一上前攀談。
仇禁惡與熬舵主言談十分投機,奇道,“海兄的手臂怎地斷了?”
海舵主神色黯然,眼圈微紅,淡淡的道,“此中隱情,來日再談。”眾人見他傷感,還以為深受斷臂之苦,便不再追問。
夏九州身後尚有一人,身着長衫,腰懸長劍,冷然走出,低沉道,“小弟見過眾位英雄!”
“我來介紹給各位,這位是我門執事,呂兄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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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我不在總壇之時,一應事務便由呂兄弟掌管。”
男子聞言,眉頭一皺,卻未多言,且看他年方三十許,面目威嚴,眼中卻露出絲許悵然之色,眾人大感奇怪;然氣度沉雄,身材高大,滿面英雄之氣,與宗主別有一番計較。眾人不自禁心折。
眾英雄一番熟絡,交談甚歡,夏九州拉着夫人站在主位,肅然道,“今日與眾位相見,卻有一番大事商議!”
眾人聞聲鄭重,都道,“請宗主下令便是。”
“不敢,茲事體大,夏某不敢獨斷。今番,吾欲除掉袁岇、蕭懋卿二人,還請眾位各抒己見,暢所欲言!”
顧幼鋒與夏九州雙目對視,但覺殺氣瀰漫,渾身不住冷戰!
謝無忌面色慘白,謝無畏輕拍其背,轉頭問道,“宗主,袁蕭兩族勢大,乃江左領袖,平日出巡定然侍衛眾多,如何才能得手?”
“大哥!你怎會說出如此言語?”謝無忌驚訝,凝視兄長。
謝無畏道,“袁、蕭二族自後周時起,便為南朝士族領袖,也曾英雄輩出、領袖群倫,然自前周時始,便即偏安一隅,這也就罷了;數年前,夏軍南來之時,兩族置陛下於不顧,又聯合朱王瓜分我謝氏,於公於私,於家於國,都是罪不容誅!”
“待吾思之。”謝無忌聞言,低頭深思。
顧長峰道,“宗主,前年土斷之時,王、袁、蕭、朱各族已然盡出隱戶,今番刺殺,是否太過?”
夏九州緩緩扔過一冊,丈許距離,竟如天涯之遠,斤兩輕重,亦如萬仞之沉。顧長峰冷汗淋漓,那冊子越飛越大,面前高山挪移、大海傾覆,眼見已然抵擋不住之時,冊子掉落手中,耳聞宗主道,“一百二十四頁卷三,且讀出來,使眾聞之。”
“永寧元年,蕭氏縱子行兇,略庶民妻,至一家五口皆亡;得地三萬五千頃,匿流民兩千四百五十人,出一百二十人為黃籍;次年,強取人田計七萬頃,又圍山圈湖,禁漁牧往來。。。。。。”
顧幼鋒神色激動,謝無忌勃然憤怒,“宗主,這些事可有憑證?”
夏九州頷首,從懷中掏出幾封紙張,朝他二人身旁香案上扔去,破空之聲可聞,一剎便至!
謝無忌一時看的興起,甚感有趣,顧幼鋒卻甚心驚,“此賊功力好高,如此毫釐之物竟也能如長槍大戟一般,威力無窮!”二人走進案前,分別拾起微黃紙張,乃是獄狀,字體秀麗,顯是出自文人之手,后又有仵作所做驗屍文書,下面四個斗大之字,“皆系溺死。”
“宗主,此已明說,這一家五口乃是溺亡,有何憑據為蕭氏所逼?”顧幼鋒質問,夏九州雙目炯炯,口中一字一句道,“確是溺死,吾曾親為驗屍,但五人身上無傷且白,面色赤,汝以為如何?”
謝無忌激靈靈打顫,夏九州又問,“無忌,汝於此道甚精,且公之於眾!”
“若身上無痕,面色赤,此是被人倒提水死。”
眾人嘩然,無不破口大罵。
“倒提雙足,浸於水中溺逼!連那尚不滿三歲之小兒!”夏九州冷然。
眾俠咬牙切齒,顧幼鋒又道,“空口無憑,如何為證!”
仇禁惡大怒,提起顧幼鋒衣襟,“你要憑證?大族擄你愛妻,你去告狀,無權無勢,縣官要汝出具憑證,汝何能為!”
顧幼鋒面色冷漠,手上使了暗勁,輕巧一推,仇禁惡身子險些踉蹌,暴怒中便是一掌拍下,顧長峰怕兄弟吃虧,伸手接下,“仇老前輩,有話慢說!”
仇禁惡與二人手掌相接,一時氣血翻湧,心中驚駭,謝無忌、謝無畏上前相助,他才脫身。
“顧兄弟,便是你手上案子未有證據,我手中這地契確是千真萬確!永寧初年始,上布王令,往者不咎,然禁圈湖海山林以為私用之事,大族習以為常,此事人盡皆知。”
“宗主不過是欲加之罪,我等信了便是。”顧幼鋒言罷,顧長峰卻勸道,“二弟,不可胡說!”
夏九州從座椅上起身,雙目圓睜,顯是動怒,夫人、衛堂主從旁勸解。
“不可動氣。”
“大哥萬萬不可。”
“冤魂不寧,我心不定!便是耗費些許法力,也需讓天日重臨,真相大白!”
夏九州說罷,雙手用力,竟撕開世界,鬼影森森,霧氣蒙蒙,身前無數綠光乍現!
除上首七位主人外,余者無不駭然。
“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
五具魂魄乍現,神色凄慘,惶然不可述!然其見到宗主,激動之中倒身便拜!夏九州扶起四人,抱起三歲小兒,一時淚如雨下,更咽道,“夏某無能,晚到了一步,救不得這孩兒。當年‘水生’也是這般。。。。。。”
海舵主聞言一愣,“宗主,您見過水生?可是我那磕頭把兄弟的獨子?”
夏九州聞言點頭,衛堂主正色道,“熬舵主,且先讓幾位‘大文士’看清楚了,再慢慢敘來。”海舵主點頭。
顧幼鋒從未見過這般陣仗,已面如土色,五具人魂氣息猩紅,不辨人形,然與霧中對視,竟彷彿置身水中,顧幼鋒拚命掙扎,只覺雙手雙腳被人牢牢捆縛,口中最後一口氣快將殆盡時,耳聽的猙獰笑聲,“汝婦已為為吾少主所幸,汝可安心離去。”
顧幼鋒滿頭冷汗,幻象消失,然再看腳邊,竟有一小兒面紅赤紅,雙目漆黑望着自己,雙眸滿刻絕望。身子竟隨之掉落那漆黑幽冥之中!
“不!”一聲大喊過後,顧幼鋒方才驚醒。夏九州以手按其肩頭,“可好些了嗎?”
“謝宗主!”顧長峰此時已從煎熬惶恐中緩過來,長舒了一口氣。
反倒是謝氏二兄弟神色坦然。謝無畏落淚道,“這數年間,我二人行走南北,所遇惡事甚多,然這般強奪人妻、滅門殺人之事,卻也不多見。”
“宗主,難道就不能名正言順,將這些枯惡之徒一一繩之以法?”謝無忌又問。
夏九州不住點頭,難得一笑,“我曾試之,對些許獄狀一查到底,聽聞其果,初時也甚歡喜,然時過境遷,竟見為惡者仍逍遙於世,心中鬱結憤懣,旰食宵衣,從此便不再枉信國法。”
衛堂主續道,“權勢所在,定然官官相護。或李代桃僵,或潛身冒名,不一而足,欲脫國法,大可有為。”
“這蒼天便不睜眼看看么!”謝無忌嘆道。
夫人問道,“無忌,汝可知,法之為何物?禮之為何物?”
謝無忌道,“法乃國之四維,禮乃人倫之道。”
夫人笑道,“是,亦不全是。法為尊者之輿,禮為馭者之駟。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便是此理。”
謝無忌不住搖頭。
顧長峰、顧幼鋒抱拳一禮,“宗主,我等知錯。”
夏九州微笑輕拍二人肩頭,肅然對眾言道,“袁岇、蕭懋卿二人本為兩族之長,其罪甚大,本該凌遲至死,然今番行刺時機僅得一線,甚或有去無回。此時若想退出者,可自行離去。夏某絕不強求。”
“宗主說甚笑話,我等來此便不怕死!請下令吧!”
“請下令吧!”
夏九州甚喜,又從懷中取出三十六封密函,依次遞給來人,言道,“眾位懷揣此信,今日晚宴后離開此地,次日天明時開啟自知。”
眾人依次鄭重接過。
“保重!”
“保重!”
眾人魚貫出廳,宗主卻攔下謝無忌與仇禁惡二人,對謝無畏笑道,“汝在庭中等他便是。絕少不了一根汗毛!仇老前輩也請少待片刻。”
“宗主嚴重了。二弟,好生接受教誨。”
“大哥。。。。。”謝無畏甚是急促,略帶驚懼,被謝無畏勸住,笑着離去。
衛壇主、王香主、熬舵主、執事、牛堂主依次離開內堂,夏九州回身對夫人和那女郎道,“夫人且替我招待貴客,吾和兩位兄弟聊幾句便來!”
夫人拉着那女郎一笑離去。
謝無忌與仇禁惡扭頭看二女離去身影,一時茫然。
夏九州輕咳一聲,二人轉身道,“宗主!”
“仇老前輩,且在此休息,我與無忌說罷,還有事與你細說。”
“甚好!多謝宗主重用!”仇禁惡大喜,在密廳中等候。
夏九州頭前帶路,謝無忌身後離開兩丈之外,緩緩跟隨。只見密道越走越深,他心中不由得生出恐懼,夏九州回首笑道,“人稱橫行無忌、河洛劍俠!竟然怕吾!”
“誰怕你!”謝無忌一怒,大步跟上,他這才發現密道走廊竟是無數石刻書法,字體蒼勁圓熟,劍意澎湃!
“好厲害的劍勁!”謝無忌一時看的呆了,越走越慢!
“悟性倒是甚高,可惜脾氣仍和‘前時’一般的倔強!”夏九州便在密道中等他,謝無忌這才萬般不舍跟去,二人七拐八拐,廊中石刻書法上劍氣越發內斂,竟漸漸歸於平凡,密道盡頭乃一石壁,上刻一垂釣漁翁,天上七顆星斗拱照!
“怎麼還有兩顆星若隱若現?”謝無忌自言自語,夏九州大喜,“汝能觀之?”
謝無忌仔細看去,反不明白,又只見七星,哼了一聲不再理會。“老伯!”夏九州看着那垂釣漁人,嘆息一聲,隨即振作精神,指點七星,機關剎那開起,二人旋即走入密室,謝無忌本以為此處靈寶甚多,入眼確是內中卻是空無一物,大失所望,當即問道,“宗主有何事,還請直說!”
夏九州轟然大笑,一劍刺來!
謝無忌胸口中劍,血流不止,昏死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