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露西亞13
接下來的幾天裏,你不斷地嘗試構建通道,並將其完善。由於過度消耗精神力,你的狀態更加虛弱,臉色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病態白。
那個叫波琳的女人,大概是懷疑你有問題,進出你房間的次數忽然變得頻繁起來。
由於你有精神力暴漲后逃跑的前例,最近她都攜帶着檢測精神力波動的簡易裝置。
你靠着床頭,目光平靜地看着波琳。
寬大的病號服將你罩在裏面,衣袖空蕩蕩的,看上去有一種形銷骨立的脆弱感。
她沒有看你,握着簡易裝置走遍房間的每個角落,儀器不斷發出“滴”“滴”的機械音。
可惜她是不可能檢測出任何精神力波動的。
半有形幻覺,只會在形成的瞬間產生波動,而後續完善以及穩固幻覺的時候,不會泄露分毫。
十幾分鐘后,女人將檢測裝置收起來。
那張妍麗的臉上一如既往地帶着溫柔的偽裝,從容地來到你面前,幫你掖了掖被角:“既然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房間。
你看着門扉慢慢關閉,微微偏過頭,注視着不遠處那張乾淨素白的書桌。
——桌面上置放着獨屬於你的通道。
五天後。
你照例完成每日的幻術訓練,仰頭倒在地上休息,突然感覺一縷清風拂過耳畔。
然而精神世界裏面是不可能有風的,你順着風向看過去,弗蘭無聊地把自己掛在樹上,注意到你的視線后活潑地朝你晃了晃手臂。
“不用謝哦。”
六道骸坐在樹下擺弄三叉戟,弗蘭垂下來的手臂剛好擋住他的視線,他勾起唇直接一叉子招呼過去,少年立刻迅速地把手縮回去。
“師父,ME會痛的,請你不要這樣好嗎——”
“KUFUFU,不是輕鬆躲開了嗎。”
“如果沒躲開,ME不是就變成串燒了嗎——”
“我可沒有見過這種綠色的串燒。”
你換了個姿勢,下巴墊在手背上面,看着他們親近卻又彼此嫌棄的態度,不知怎的就笑了起來,連帶心情也跟着放鬆不少。
“哇,真難得。”
弗蘭忽地翻身坐在樹榦上面,手掌橫在額頭上作出眺望的姿勢:“露西亞小姐竟然笑了。”
聞言,你頗為意外地看着他:“很難得嗎?”
而後認真地想了想,你確定自己呆在這裏的時候基本都是笑着的,“我之前也有在笑啊。”
“那不一樣啦。”
弗蘭一本正經地豎起食指,認真解釋道:“以前的笑更像是習慣性,而剛剛那個才是真心的。”
說完,他低頭問六道骸:“對吧,師父。”
六道骸慢悠悠地收起三叉戟,眼帘半闔,頭也不抬地說:“不知道,我沒有注意過這種事。”
“啊嘞?”
弗蘭瞬間變成獃滯的豆豆眼。
你歪着腦袋,放鬆地枕在自己手臂上面,看到他的表情后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原本散在肩膀上的頭髮笑得跑到前面來,你伸手把它們撩開,翻身平躺在地上。
精神世界裏的景象總是灰濛濛的,沒有藍天,沒有雲,雜亂交錯的精神力穿梭其中,彼此碰撞,最後化作迷漫的霧氣。
看上去就像抹了一層厚重的餘燼。
你注視着佔據視野的濃霧,半晌,慢慢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已經做出了某個決定。
你撐着地面坐起身,視線轉向閉目小憩的六道骸,說話時聲音里仍然帶着些許笑意:
“六道骸先生。”
深藍發青年抬頭朝你看過來。
“嗯?”
赤色的瞳孔如同潤滑透澈的紅寶石,在這片灰白的精神世界裏格外的引人注目。
這樣明艷的緋紅讓你一瞬間想起了別的東西,神色出現短暫的愣怔,但很快恢復正常。
你開口道:“我的辦法只能找回從前的記憶,但對現在這段時間的記憶是行不通的。”
因為你在另一個世界擁有最深切的情感羈絆,哪怕記憶被清除,靈魂也一定會記得。
但是相比起來,身處精神世界的這段記憶並沒有那麼重要,還無法在靈魂留下痕迹。
所以就稍微需要一點外力的幫助。
你的膝蓋蜷起來,將自己的手肘支在上面,手掌托住下頜,笑着問:“能麻煩你幫幫忙嗎?”
“……”
六道骸沉默地凝視你片刻,忽然站起身,唇角扯出一抹漫不經心的弧度,慢步走到你面前。
“幫忙嗎?沒問題。”
青年屈膝蹲下,抬起右手,周圍的霧氣自動就繚繞在他的手指上面:“剛好我可以把和我有關的記憶暫時性封印起來,到時候再幫你解開。”
“騰”的一聲,他的指尖燃起火焰,充當燃料的精神力立刻源源不斷地流向指尖。
就在他即將碰到你的額頭時,突然停住。
“只不過……”
六道骸微微俯下身,視線與你齊平,靛青色長發沿着肩線滑落下來,懸在他身前。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露西亞。”
或許是光線暗的緣故,他直視你眼睛的時候,一藍一紅的兩隻瞳孔顯得深晦幽邃,充滿壓迫感,叫人猜不透心裏在想什麼。
“以自己的靈魂作為橋樑,稍不注意就會迷失在精神力的亂流里,你知道那是什麼後果吧。”
你點了點頭,語氣淡然:“我知道的。”
對上六道骸晦暗不明的眼神,你彎起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給通道設立了保護機制,一旦精神受到損耗或者達到極限,自動中斷連接。”
“放心吧,不會出事的。”
六道骸的視線隨着你的動作來到自己肩膀,停頓半秒后,若無其事地移開眼,直起上半身:“你不要誤會了,我只是隨口問問。”
你從善如流地說:“好吧,我知道了。”
不遠處幻術形成的大樹突然消失在原地。
“哇,果然是同一個人耶。”
碩大的青蛙帽子從六道骸的背後竄出來,弗蘭的鼻樑上方還架了一隻厚重的眼鏡。
“師父他對二十年後的露西亞小姐說‘我沒有關心’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回復的。”
說著,弗蘭還伸出食指推了一下鏡框,緊接着鏡片開始莫名其妙地反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六道骸張開手,三叉戟悄然脫離他的手心,飄浮在半空中,轉向,對準青蛙腦袋——
然後猛地下戳!
弗蘭瞬間直挺挺地砸在地板上。
“給我住嘴。”
你把手擋在自己的臉前,偏頭掩住笑意,等弗蘭嘟囔着“ME會告狀”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后,抬手摸了摸他深綠色的青蛙帽子。
弗蘭倏地睜大眼睛。
帽子上的青蛙眼睛也跟着他一起瞪圓。
不過你純粹是心血來潮安撫下小朋友,對他笑了笑就收回手,重新看向六道骸。
“那麼,就幾個月後再見了。”
青年沉靜地看着你,而後再次舉起右手,指尖燃燒的火焰倏然間變得劇烈起來。
下一秒,跳動的藍焰觸碰你的眉心。
這段記憶最後殘留的感覺,冰冷而虛幻。
……
在腦海里讀取記憶的過程看似漫長,換算成真正的時間只有短短几秒鐘。
當你清醒過來時,六道骸和弗蘭就站在你的面前,前者還是白襯衫加黑衣黑褲的搭配,而弗蘭換了一身簡單方便的休閑裝。
只不過頭上那頂青蛙帽子仍然沒變。
你輕笑一聲,說:“好久不見。”
六道骸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但是弗蘭立刻捧場地掏出一束煙花棒。
“咻——啪!”
幻術形成的煙花在頭頂炸開。
接着他又掏出一隻喇叭,模樣很奇怪,就像是戴着皇冠的王子,但是眼睛被劉海擋住了。
按下開關,金髮王子張開嘴,開始自動喊話:
“歡迎!歡迎!”
你面露疑惑:“這是童話里的王子嗎?”
弗蘭咔噠一聲關閉喇叭,正色道:“不是童話,是真實存在的王子,括號偽。”
“……”
完全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雖然認識的時間還不長,你多少也猜到弗蘭是屬於電波系的類型,於是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你們是怎麼知道我進來這裏的?”
你剛一進來就聽到六道骸充滿特色的笑聲。
現在並不是晚上睡覺的時間,他們也不可能隨時蹲守等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才對。
弗蘭眨了眨祖母綠的眼睛,說:“因為二十年後的露西亞小姐啦,是她告訴我們的。”
聽到這個答案,你忽然想起那道融入靈魂的氣息,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神色。
“是嗎,二十年後的我能感知到嗎?”
“這個ME不清楚哦。”
六道骸沒有加入你們的閑聊,只用看笨蛋的眼神瞥了眼弗蘭,然後眼不見心不煩地挪開視線,握着三叉戟不輕不重地叩了叩地板。
“閑聊就先到此為止吧。”
等你們都朝他看過去后,他才繼續開口:“露西亞,既然現在已經沒有阻礙你的東西了,有形幻覺的訓練就該加快進度了。”
你還沒說話,弗蘭開始吐槽:“師父——你真的很喜歡成為大家的關注中心哦——”
六道骸的額角蹦出一個井字。
“還老是喜歡說些搶風頭的……唔唔唔唔!”
眨眼間,從地底突然冒出來的深色藤蔓直接把弗蘭捆成球,四肢牢牢束縛起來。
下一秒青發少年扭動着被強制性拖遠。
你幻化出望遠鏡舉在眼前,失笑道:“嗯……已經完全看不見弗蘭的身影了呢。”
鬆開手,望遠鏡在下墜中途變成一團霧氣。
“不用管那個沒有教好的孩子。”
六道骸輕描淡寫地收回視線,右眼中的數字開始急速跳動,整個人如同漩渦般扭曲起來,最後逐漸隱沒在愈來愈濃的霧氣里。
“接下來,我會在虛幻的招數中混入真實。如果你不能迅速辨別出真實攻擊……”
話音未落,你的四周忽然出現數把武器,它們同時調轉方向,鋒銳刃尖對準你,寒光乍現,冷淡的嗓音自四面八方傳來:
“是一定會受傷的。”
有形幻覺的訓練比你想像中更麻煩,每天消耗的精神力相比之前幾乎翻了一倍。
以至於回到現實根本不用偽裝虛弱,你滿臉都是精神力被抽取過多的疲乏萎頓。
不過相應的收穫也頗為豐盈。
“現實時間一個月”,是六道骸對你的預測,事實上你所花費的時間比他以為的還要短。
弗蘭蹲在你面前,聚精會神地盯着你手裏的動作,那顆青蛙腦袋幾乎擋住你的全部視線,你只好無奈地往旁邊挪半步。
霧氣不斷在你手心匯聚,空氣里跳躍着若有若無的精神波動,物體輪廓逐漸顯現出來。
幾秒鐘后,那股頻率獨特的波動戛然而止。
你的手裏安靜地躺着一張彩色照片。
弗蘭歪着腦袋,從你手裏拿過那張照片,仔細端詳片刻,頭頂的青蛙帽子靈性地睜大眼睛:“啊,太好了,成功了耶。”
照片上是你曾經用霧氣虛構過的畫面——
風和日暖,草地青蔥的表面染了一層極淡的金邊,赤狼和金髮女孩乖巧地倚在你的身邊,幼年西索背對你們獨自玩着撲克牌。
你看着照片,輕聲說:“是啊,成功了。”
有形幻覺修鍊成功后,你暫時沒有什麼繼續鞏固的心思,幻化出一棵樹靠着它休息,而弗蘭跑去另一邊給自己搞了個鞦韆出來。
粗繩索緊緊綁住木板,牢牢吊在樹榦下方,他盤腿窩在狹窄的鞦韆椅上。
那隻青蛙帽子不停地升高又落下。
你偏頭看了他一會兒,笑了笑,移開視線。
柔順的黑髮從頸窩落到你手心,你垂着頭,沉默地盯着那縷長發,難得的腦子裏什麼也沒想,只是很普通的發著呆。
直到一雙漆黑長靴停在你身畔。
“怎麼了嗎?”
來人沒有立刻回答,幾分鐘后,你才聽到頭頂有聲音響起:“有一件事情,稍微有點好奇。”
朦朧的霧氣開始在周圍聚集,似乎打算將這片空間單獨隔絕出來,弗蘭坐在鞦韆上捶打王子玩偶的動靜逐漸減弱,直至完全消失。
現在安靜得只能聽見他說話。
“如果你沒有提前接觸幻術,無法構建通道保留記憶,在你意識到自己的記憶出現問題后……”
他驀地停頓幾秒,彷彿在思考什麼,再次開口時冷靜的聲線中帶着些別的東西。
“你要怎麼找回那些被清除的記憶?”
你愣了愣,很快察覺到不對。
這個假設在你身上根本就是不成立的,但六道骸既然會這麼問,就說明的確存在這樣的情況,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他真正想問的人是二十年後的你。
明白他的意圖,你露出一個瞭然的笑。
“既然你這麼好奇……”
手指微微屈起,一下下地輕點着膝蓋,隨後抬頭對上青年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問:
“為什麼不親自去問問‘我’呢?”
“……”
面容清俊的青年垂眸注視着你,眉眼冷淡,流暢的下頜線順着耳後沒入髮根,黛藍的長發繞過他的手肘垂在腰側,像一條蜿蜒的蛇。
半晌,他漫不經心地扯開唇角。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等六道骸和弗蘭離開這片空間以後,你卻沒有跟着離開,反而留在這裏,靜靜感受靈魂深處來自二十年後的你氣息的動靜。
在你學會有形幻覺的瞬間,
那縷和你靈魂融合的氣息無端活躍起來。
你閉上眼,心神不斷下沉,直至精神力觸碰到靈魂深處的那縷氣息時,眼前突然一片明亮。
蒼茫的精神空間消失不見,你驀然出現在另一處陌生的地方,舉目環顧四周,寧靜平和的小鎮,往來的都是穿着樸素的普通人。
你似乎身處熱鬧的集市裡。
戴着頭巾的主婦挎着竹籃和店家討價還價,旁邊牽着衣角的應該是她的孩子,手裏捏着糖果,湛藍的大眼睛裏害羞混雜着好奇。
小孩看着你,口齒不清:“姐,姐……”
主婦買到滿意的東西后,順着小孩的目光看過來,什麼都沒發現,蹲下身哄道:“姐姐不在這裏,姐姐在家裏呢,我們回去找她哦。”
說著,她抱起孩子直接穿過你的精神體。
小女孩頓時瞪大眼睛,看看你,又低頭看看自己,噘起嘴,嗚咽,最後哇地一聲哭出來。
你愣了愣,看到主婦不得不停下來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心虛,轉身朝街道深處走。
這座小鎮緊挨着森林。
越往裏就越偏僻,居住的人也越少。
但是對你而言卻有種奇異的吸引力,彷彿道路盡頭有什麼正在等待你前往的重要存在。
走過盡頭的石橋,你看到一片花海。
清幽靜雅的環境深處,矗立着一棟房屋,外壁鑲着大片的爬山虎,中間纏繞着幾株凌霄花,如同火焰般的橘紅穿插在清新活潑的綠色里。
忽然,二樓窗戶被一雙手輕輕推開。
陽光灑在透明的玻璃上面,反射的光線擋住她的面貌,可是烏黑的長發從肩頭傾瀉下來,隨着清風溢出窗沿,柔軟地蕩漾着。
她抬手遮擋陽光。
淡灰色的陰影覆蓋在她的臉上。
於是被強光所掩蓋的容貌便立刻顯現出來,你的目光與她相接,撞見一雙藍紫色的眼睛。
明澈而深邃,就像一對無價寶石。
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看着你,忽然間微笑起來,神色懷念:“本來只是想試試看,沒想到真的能成功啊……”
她眼帘微闔,瞳孔里依稀映着樹影間篩落的碎光,看上去有種難以形容的溫柔。
“初次見面,露西亞。”
於你而言熟悉至極的嗓音在心底響起:
“我是二十年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