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尤菲米亞
尤菲米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靠在寬闊的脊背上,她聽着底下平緩、沉穩的呼吸聲,緊張和恐懼頓時消散了不少。
“醒了?”尤金問背上的少女,“你左手骨折了,我先給你固定起來,我不方便給你檢查,你有沒有其它傷?”
尤菲米亞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反應過來背她的人根本看不見,緊張地應答道:“有一點。”
即使因為慌亂,少女的聲線微微顫抖,還是無法掩蓋她清脆、動聽的聲音,讓人想起清晨的古古鳥——一種以聲音聞名的鳥類,不由自主希望她說的更多。
尤金倒是沒那麼多感慨,他一邊和少女說著話,一邊想着:這口音聽着不像附近城鎮的人……
他將少女一路背到醫生那裏,一診斷下來才發現少女所說的“有一點”是多麼離譜。
“右手扭傷,左上腕骨裂開,肋骨有幾處折斷,暫時沒有影響到內臟……全身還有幾處燙傷,看來得請牧師大人來一趟了,”醫生總結道。
醫生去請牧師了,尤金和少女兩個小眼瞪大眼。
現在就是最重要的來歷問題了,他看着陌生的少女深吸口氣,“你是誰?怎麼會昏倒在森林裏?”
“我……我,”少女囁嚅着說不出話,就在尤金想再問一遍的時候,少女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這……尤金慌了手腳,他可沒有故意惹哭她的意思啊。
少女抽抽嗒嗒,抹着眼淚開口了:“我叫尤菲米亞·布蘭克,住在尼撒城,我的父親是布蘭克男爵。”
貴族啊,尤金不由得驚嘆。
“我的父親在上個月去世了,”尤菲米亞漂亮的綠眼睛泛着淚光,“我是父親唯一的女兒。因為我無法繼承爵位,父親在去世前給我留下了一筆遺產。”
“我的表哥繼承了爵位,他們還嫌不夠,想逼我放棄財產,我當然不同意,他們就想殺了我直接得到財產。”
尤菲米亞說到仇人就擦乾眼淚,眼裏迸射出恨意,“趁我去墓園的時候,他們派人來殺我,我逃到森林裏,傷口太疼就暈過去了。”
這樣啊,尤金有些可憐眼前的小姑娘。身為貴族的後代,不僅沒享受到身份帶來的蔭蔽,反而因為名正言順的財產招人追殺,這樣想着,尤金放輕聲音說:“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尤菲米亞垂着頭,長長的頭髮像是金色的瀑布,遮住了她的表情。
“這就是傷員嗎?”醫生帶着牧師來了。
牧師給尤菲米亞施展了治療術,聽說她是尼撒城的人,就要派人送她回去。
“是這樣的,牧師大人,”尤金上前把尤菲米亞說的話複述一遍。
“她無家可歸了,”尤金最後說。
“所以?”牧師挑眉看着尤金。
“能不能讓教會收留她?”尤金硬着頭皮說。
“你當教會是收容所嗎?”牧師皺起眉頭,高高在上地對尤金說:“教會不養閑人。”
尤金回頭看了一眼尤菲米亞,這細胳膊細腿的,而且還受了傷……
尤金在心裏嘆了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幾次嘆氣了。尤金從背後摸出一枚銀幣,偷偷塞進牧師手裏,繼續懇求道:“能不能讓教會先收留她,就一小段時間?”
牧師顛了顛幾乎微不可察的重量,撇了撇嘴:“可以是可以,但是等她傷好了就得離開。”
“謝謝您,”尤金躬身把牧師送出門口。
目送牧師離開,
尤金突然感覺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回頭一看,尤菲米亞抬起頭,異常認真地說道:“我會還給你的!”
“好,”尤金失笑,“我相信你。”
……
周日做完禮拜后,維爾留下來幫忙收拾,一抬頭,就看見一個有着金色短髮、碧綠眼睛的陌生女孩。
“那是誰?”維爾捅捅旁邊的神職人員。
“哦,你不知道嗎?她是尤金大叔從森林裏撿回來的,叫尤菲米亞,她可真漂亮,”回答維爾的人一副痴迷的樣子。
這個時間點來到柯西小鎮……
“我來吧。”
尤菲米亞抬起頭,看見一個黑髮黑眼的年輕人接過她手中的椅子。
“你傷還沒好全吧,”維爾指了指尤菲米亞微微顫抖的手臂,“不用勉強自己。”
“謝謝你,”尤菲米亞沒有推拒,她輕柔地將散落在前面的頭髮撥到耳後。
維爾看見她不整齊的短髮茬,這是自己剪的吧。
維爾放好椅子回來的時候,就找不到尤菲米亞了。
還想多試探幾句呢,他懊惱地想。
把尤菲米亞的事暫時壓下,維爾笑眯眯地整理東西,今天是每月一度分發補貼的日子,他已經期待很久了。
“哈,”維爾將半條野豬腿甩上肩膀,握着豬腳快步走回家。
快到家門口,克萊門特就飛出來迎接他,“我好像聞到了肉的氣息,快告訴我這不是幻覺。”
自從維爾交了教費,克萊門特就再也沒吃過肉了。
維爾隨手切了一小片肉丟給克萊門特。腌漬過的野豬肉有點咸,但總強過石頭一樣的麵包。
克萊門特吃着肉,嘴巴還吧嗒吧嗒地動:“柯西小鎮的教會福利這麼好嗎?我都想留下來了。”
“本來我只能分到一塊肉的,因為太多人沒來領,所以艾登牧師給了我半條豬腿肉。”
克萊門特咽下嘴裏的肉,死盯着維爾切肉的動作。
維爾略微比劃了一下,切下一條厚厚的肉,豬腿肉頓時少了三分之一。他將肉表面的鹽分沖洗乾淨,將切下來的肉放進包麵包的紙張里。
“哎,”克萊門特急了,“那塊肉不是我們的晚餐嗎?你為什麼包起來?”
“我有別的用處,”維爾將剩下的豬腿肉也收起來,“至於晚餐,你剛才不是吃到了嗎,所以,今天的主食是——麵包!而且是白麵包哦。”
維爾拿出尼爾森店的新品——被他烤得干硬幹硬的麵包,切了些麵包屑給克萊門特。
克萊門特拒絕與他交流,用屁股對着維爾,恨不得放個屁臭死他。
見狀,維爾聳聳肩,提着那塊豬腿肉出門了。
天剛黑的時候,尤金回到家,手裏提着一隻被扭斷脖子的花雞。
雖然獵物少,但總算有了收穫,這隻花雞大概可以賣二十枚銅幣呢。
隨即,尤金又想到尤菲米亞,如果自己有孩子,那一定和她一般大吧。她的傷還沒好全,要不這隻雞不賣了,燉點湯給她送去?
尤金正糾結呢,就看見家門口站着一個人。那人躲在陰影里,手上貌似還拿着武器。
尤金繃緊了神經,手悄悄摸到背後,慢慢將刀子抽出來,看着兩人的距離逐漸靠近,尤金準備先發制人。
“尤金大叔,”維爾從陰影中走出來,看見尤金如臨大敵的樣子,疑惑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尤金打着哈哈,掩飾自己的尷尬,“博格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
“叫我維爾吧,聽到您叫我先生感覺怪怪的。”
“好吧,維爾,”這時尤金才發現讓維爾站在門口講話是多麼失禮,連忙邀請他:“進來坐吧。”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剛喝上一口熱茶,尤金就發問了。
尤金不像有的人喜歡迂迴着說,而是直截了當提出自己的疑問,對維爾來說,他很少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不過他並不討厭尤金的直率。
維爾拿出抱在懷裏的紙包,遞給尤金。
“這是什麼?”尤金打開紙包,發現是一條長長、厚厚的野豬肉。
尤金趕緊把紙包還回去,“這是做什麼?”
維爾放下茶杯,微微泛起漣漪的紅茶倒映着他的面容,“這是尼克的謝禮,感謝你把他從森林裏帶回來。-”
“嗯……”尤金看着手裏的豬腿肉,很懷疑尼克會做這樣的事嗎?
“咦,這好像是教會分的野豬肉,我看上一次亞當他們家就是分到這種肉。”
在尤金懷疑的目光中,維爾支支吾吾不說話,最後嘆息一聲:“好吧,其實那是我的野豬肉,我是想代尼克來感謝你的,要不是你及時把他帶回來,他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危險呢。”
“你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是朋友啊,”維爾苦笑一聲。
尤金以前很少見到維爾,只聽說過他為人溫柔和善,熱心又有耐心。在尤金的想像里,維爾是個近乎完美的人,還當上了教會的神職人員,和他們這些普通人彷彿隔着一座城牆,維爾站在高牆上方俯視着他們。
現在這個完美的面具出現了裂縫,讓尤金感覺到維爾也是人,也會有喜怒哀樂,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陡然被拉近了。
但即使如此,尤金還是拒絕道:“你不必替他道謝,我也不能收下。”
“不,請你一定要收下,”維爾急切地說:“如果你救了他卻得不到一點感謝,那以後就沒人會幫助尼克了。
“這……”
看出了尤金的猶豫,維爾再添把火:“尼爾的安危比這塊肉有價值的多,請你務必收下。”
“那好吧,”尤金接過紙包,從中透出的油脂香和腌漬過後特有的鹹味混合在一起,他的喉嚨不自覺吞咽了一下。
“要我收下可以,但你必須留下來吃飯。”
“好啊,”維爾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