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力赤莫(下)
晚上,丁佳跟着阿莫回家去看阿木,翻越了三座大山,走了十幾公里山路。小提燈在一半的時候就沒電了,這些孩子只能摸黑爬藤梯,走山路。終於回到阿莫家的時候,丁佳沒看到那隻可愛的小狗,只得到了阿木的死訊。
阿莫的阿普(爺爺)是個瘦得只剩骨頭的老人,他不像一般的老人皮膚黝黑或土黃,他的皮膚很蒼白,像得了重病的樣子。阿莫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遠道而來的朋友,就被爺爺告知了阿木的死訊。阿莫風一般地跑出去,爺爺想追上去,卻又神色複雜地停下了腳步。最後,追上去的是身輕如燕的丁佳。
丁佳出門已經找不到阿莫的背影,這地方,路燈都沒有。
沒一會,丁佳就聽到了阿莫的慘叫,位置很近。她循着聲音,走過去,很快就在一個小院子裏找到了被人揪着脖子的阿莫。揪着阿莫脖子的是個年輕人,二十歲左右,雖然沒染頭髮,但是戾氣很重。他揪着阿莫脖子的手臂隆起了一塊很大的肌肉,可見他很用力,這力度不僅能制住阿莫,更會弄疼阿莫。他嘴裏罵罵咧咧地,反覆提及着“母狗”二字。
阿木是母狗嗎?
爺爺很快就趕來了。當他看見被人揪着脖子的阿莫,他隨手拿起院中的木棍就要去打年輕人。面對爺爺的棒打,年輕人鬆了手,阿莫直接摔在在地上,年輕人挑釁地看向老人,眼神里是一些意味深長,嘴角的笑也不懷好意。他用一種極為譏諷的語氣撂下了一句話。
“母狗還要為母狗報仇呢。”
摔在地上的阿莫站了起來,憤怒地盯着那個年輕的背影。他的眼神彷彿能燒成一把火,又彷彿是一把“直為斬樓蘭”的寶劍,準備去戰場上縱情地揮灑熱血。漫天黃沙中,將士們浴血奮戰,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終於全軍覆沒。那最後一個咽氣的士兵看着滿地的血肉,聽着遠去敵人的歡呼聲,會是怎樣的痛苦?他憤怒,他要為自己、為朋友、為將軍報仇;他不甘,年輕的生命就要在這裏停止;他絕望,他動也不能動,死也不能死;他最後的堅持是絕不流淚,在死亡真正到來前的那一刻保持清醒。
他太隱忍,因為他沒有權利選擇不忍,就像此刻的阿莫。他只問了句“葬哪兒了?”
阿莫沉默地邁着步伐,走向阿木的墳地。爺爺沒有追上去,神情卻很痛苦,彷彿死的不是狗,是他自己。丁佳也感到痛苦,因為她什麼也做不了;她希望爺爺能追上去,摟着阿莫,讓阿莫肆無忌憚地哭一場,可是爺爺什麼都沒有做。
爺爺自己跪在院子裏,肆無忌憚地哭了一場。這是丁佳有生以來見過最痛苦的一幕。哪怕是最悲情的電影,也不能讓她這樣難過。爺爺的背那麼彎,滿頭白髮都赤裸裸地告訴你這麼老人有多脆弱,他就這樣跪着,彷彿他是個罪人;他哭得那麼痛苦,佛祖該原諒他的一切罪行。直到爺爺不哭了,丁佳才放心地離開院子,去追阿莫。
尋找阿莫的路上,一道思緒像一盆從天而降的冷水凍得她瑟瑟發抖:如果爺爺暈過去了,你又能做什麼呢?你只是一個沒有肉體的靈魂。
丁佳最後找到阿莫的時候,他正抱着阿木。曾經雪白的狗,身上全是血,幾乎變成了一條紅色的狗。阿莫感覺到了丁佳,他從牙縫裏吐出混着他血和淚的每一個字。
“阿木全身的骨頭都被人活活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