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力赤莫（中）

阿力赤莫（中）

“你看得見我？”

“那邊窗戶里亮起來的是什麼光？那就是東方，朱麗葉就是太陽！”小男孩對着丁佳說出這句振奮人心的宣言，就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剛剛的詭異氣氛也在笑聲中逐漸溶解。前面的女孩不耐煩地說：“阿莫，你快點，別遲到。”阿莫大踏步追上隊伍，只留下丁佳在原地。

孩子們都上課去了，丁佳就在學校晃悠，把每個房間都參觀了一遍。這裏一共就三間教室，一間像是音樂體育二合一教室，另外兩間教室，每個裏頭坐了60個學生。這座李子鄉愛心小學一共就120個學生。丁佳確定了：只有那個阿力赤莫能看見自己！別的小孩，無論自己如何做，他們都沒有反應。這裏的校長和兩位老師共用一間大辦公室，辦公室里陳列着許多扶貧記錄，上面都記錄著“四川涼山州，喜德縣，李子鄉愛心小學”。

難道這就是全國有名的大涼山？貧困、環境惡劣、教育落後的大涼山？

丁佳倒是聽說過，可是沒來過。就算去四川旅遊，人們大部分也是選擇天府之國重慶，看看大熊貓，看看三星堆文化。誰會來這地方？沒有一個鬼可以商量，沒有一個人可以詢問。丁佳又想到了那個叫阿力赤莫的小男孩。她很想和那個孩子多說說話，又擔心：人鬼殊途，別對孩子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就這樣，孩子們上課，丁佳就在操場上發獃。這所懸崖之上的小學，沒有一個人路過。

到了午休的時候，孩子們紛紛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飯盒，開心地吃飯。這也沒有微波爐，八九歲的孩子中午只能吃冷飯冷菜，菜也沒有幾條肉絲，多是素菜。就這還是條件好的。很多孩子都是一個饅頭，配腌制的菜。那菜丁佳不認識，吃都沒吃過。好在，兩個教室都充滿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這倒是衝散了丁佳的心酸和心疼。

阿力赤莫卻不在座位上。丁佳準備出去找找，巴掌大的小學，一眼都能畫出建築設計圖。丁佳在距離學校不遠的山坡上，找到了正在喝水的阿力赤莫。雖然她有點好奇，但也有點害怕，畢竟線沒有系在孩子的手腕上，孩子就能看見自己，甚至和自己對話。

難道？不可能！這麼小的孩子為什麼要自殺？天天爬三座大山，跨越無數個懸崖都沒有讓他沮喪，還有什麼能讓他絕望到自殺！不可能！丁佳這樣說服自己，堅信着這個九歲孩子沒有煩惱，沒有絕望。

阿力赤莫彷彿感受到了丁佳的存在，“姐姐！我在這！”

丁佳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未知和對孩子的擔心，“你為什麼可以看見我？”

阿力赤莫抬起來了左手，上面戴着一個造型極為別緻的黑色手環。“因為這個。”

丁佳湊上前去，坐在阿力赤莫的身旁，仔細端詳着黑色手環。木頭的質地，卻雕刻了一幅極為複雜的圖畫：一個男人大幅度側彎着腰，手上拿着弓箭，腳踩日月，滌盪風雲。倒也沒什麼特別，少數民族的東西，都這樣，神明崇拜。

“我可以叫你阿莫嗎？”

“可以的。我姓阿力，名赤莫，小名叫阿莫。姐姐你可是我見到過的第一個鬼怪呢！”

“我覺得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我不是鬼怪，我是靈魂。謝謝！”

阿莫無奈地看着丁佳，“姐姐，可是別人都看不見你，只有我能看見你。阿達說了，凡是這樣的，就是鬼怪。阿達還讓我不要和鬼怪說話，但是我看你人很善良，

還很有文化，有什麼需要我幫你的嗎？”

“你能幫我什麼？”

“阿普說了，鬼怪出來，要麼是找替死鬼，要麼是找好吃的。像姐姐你這樣的，一定是為了食物吧！”

“阿普是誰？阿達又是誰？還有為什麼你的手環能讓你看見我呢？”

“姐姐，原來你是外地鬼啊。很辛苦吧，走到這。”

阿莫給丁佳科普了一波彝族文化。阿普是彝族語言中的爺爺，阿達是彝族語言中的爸爸。手環上刻着一副神圖，可以藉助神明的力量感受到鬼怪的存在。神圖上的英雄叫支格阿魯，相傳他出生於龍年龍月龍日龍時，是龍鷹之子，相當於漢族神話體系中的後裔。

丁佳在內心翻了個白眼：你還不如說你有陰陽眼！

“姐姐，既然你是外地鬼，你來這裏做什麼呢？”

丁佳苦笑着想：我來幹嘛？我來看看你們這有沒有什麼要死的人！嘴上卻變了回答。

“我來找一個人，但是還沒有找到。你呢？中飯吃了嗎？幹嘛只喝水啊。”

阿力赤莫拿出一個大大的白饅頭，笑着說：“因為這個饅頭要留給阿木。”

丁佳機智地分析：阿普是爺爺，阿達是爸爸，那阿木不是奶奶就是媽媽。孩子肯定和媽媽更親，“阿木是不是媽媽的意思啊？”

話音剛落，只見阿莫臉上的微笑一點一點地暗淡了，他看着遠處的群山，若有所思地說：“媽媽好像早就死了。”

那天下午，阿莫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到了晚上，丁佳終於知道了阿木是一隻雪白的狗。

並且，是一隻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