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果然是龍潭虎穴
車馬到了宮門口便停了下來。我緊緊跟在宋天祁身後,走進了這高牆紅門裏。他倒是越發意氣了,昂首闊步。而我在他身旁,相比之下卻顯得分外怯懦。
“付淺淺,難為你也能有今天這副模樣。”宋天祁轉頭笑話我。
“誰讓你在這裏說風涼話,我此刻腸子都悔青了,只勞煩你快快送我出去吧。”
“你別怕,怕的話就牽住我的衣袖。”宋天祁伸出右手,將那寬寬的衣袖子擺在我抬手可得的地方。
“那怎麼能行?這裏好歹是皇宮,人多眼雜,怎麼能拉拉扯扯。”
“你顧及那麼多幹嘛?今日我既把你帶進宮裏,就是不怕的。”
“啊?你不怕,我怕呀!”我先是頂了嘴,后又想起什麼,忙問道:“你不怕什麼?”
宋天祁指着不遠處的一僻靜的園子,對我說道:“那兒,旁人不常去的。那裏面有一小亭子,你若怕得不行,便先去那亭子裏坐着。待我去太後娘娘那裏請了安,再回來接你?”
“旁人不會來嗎?”我不是很信。
“你安安心心呆在亭子裏,我叫小廝把這門口死死守住了,旁人進不來的。”
“那便很好了。”
我對於這個歸宿是很滿意的,眼見着要到那繁花似錦之處,越發心慌。如今能躲在這空無一人的亭子裏發獃,不用面對那些高門大戶家的夫人女兒,也真是求之不得。
未曾想這紅牆琉璃瓦之間,居然還能有這等幽僻之處。這亭子四周,栽種了許多芭蕉,高高闊闊的葉片子,綠油油的,雖無紅花,但實在舒服。
坐在亭子裏,覺得這處很眼熟,這造景佈局和北街園子裏的滄浪亭很有的一比。
“若是下點小雨,這樣就有的品了。”我略有些遺憾,可惜沒能看到詩人們時常感慨的雨打芭蕉之景。
“那就,換個下雨天再來。”
從芭蕉葉之間,走出來一人,接了我的話。
“這麼快就……”我搭了話,隨即抬頭,卻呆住了。
我本以為接話的是宋天祁,本還詫異着他為何如此快就請安回來了。卻不想,來的是一位溫潤華貴的年輕公子,朗聲信步,自有一番氣韻分寸。
我本想迎過去,好生說一句:“公子生得真好看。”
奈何這公子身上穿着緙絲金線的袍子,這樣的衣裳,我是見宋天祁穿過的。所以啊,這人必定是哪位王爺或是重臣,萬萬不敢隨意招惹。只是,宋天祁拍着胸脯跟我保證說,此處是不會有外人來的,如今怎的?
見我頓住了,不言語。這位公子卻走到了亭子跟前,在石階下站着,向我問到:“再等一兩月便是雨季,你想看雨打芭蕉,那個時候正好。”
“你怎麼知道?”
“御花園裏的花兒開得也好,不去賞賞嗎?”
我像個撥浪鼓似的搖着頭,連連推拒到:“不必了,不必了。”
年輕公子帶着笑,微微仰着頭望着我,總有些久別再見的意味。
我將手裏的絲帕子揉成一團,鼓起勇氣,問道:“不知,這位貴人如何稱呼?”
“你呢?”
“我……我是西街金府的,付淺淺。敢問……”
年輕公子踏着石階走上前,到了我跟前,問道:“你覺着我是誰?”
“你氣宇不凡,應該是王爺或是天子重臣吧?”
“氣宇不凡……”聽聞我的話,他嘴角帶笑,仍舊看着我,倒隱隱有些深情。
我仔仔細細看了看他的面容,眉眼之間與宋天祁有些相似,只是沒有那一對酒窩,也沒有宋天祁那般明朗天真。
“你……不會是皇上吧?”我猛然一驚,心下一沉,只覺得今日是要把小命交代在此處了。也不管該不該,說著就要跪下行禮。
但他的雙手卻一把將我攙住,讓我不至於咚的一聲跪下去。
上空傳來實在平和的男聲。
“別摔着了。”
我雖時常在男子面前遊刃有餘,可這畢竟是當今皇帝宋天禮,俗話說伴君如伴虎,我一介草民,什麼大世面都沒見過的,如何受得起今日這樣的過遭。我怯怯地抬起頭,鼓圓了自己那雙水靈靈的無辜眼,企圖用這樣的方式暫且求得面前這人的憐惜心,不論如何,便放過我吧。
“別怕,你不用怕我的。”
聽他這幾句言語,似乎並沒有什麼天子的架子,我也稍稍站定了些,又默默退後,讓自己的繡鞋離他再遠了半步。
“我就去御花園了,待會兒可來找我……”
他這樣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轉身便走了,右手背在身後,饒饒一動,似有些不可名狀的喜意。
待會兒可來找我。
待會兒可來找我?
待會兒可來找我!
這到底是邀約?或是詢問?又或是命令?我頓時蠢笨了,實在參悟不透這皇帝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我在亭子裏,正疑慮着,卻見宋天祁火急火燎地跑進園子裏,拉着我草草看了一圈,問道:
“方才我皇兄來了?你沒事吧?”
“他平常很兇嗎?你做什麼這樣擔心?”
“我皇兄是個難得的明君,我不過是擔心你,擔心你在他面前冒失。”宋天祁緩了口氣,復又嚴肅說道:“你別再我呀你呀的,這是我皇兄。你得稱呼聖上,別忘記了。”
“知道了,那現在咱們去哪兒?”
“去御花園,賞花飲茶。”
“有甜糕嗎?”
“管飽。”
“好嘞!”
靠近御花園,花粉兒味越發重了。估摸着是天穹閣的祈福典禮已完,花園裏到處是珠翠滿頭的貴婦小姐,還有端着漆盤提着食盒的宮人丫鬟,花團錦簇的,熱鬧極了。一群姑娘圍着池塘子喂錦鯉,另一群圍坐在假山旁的亭子裏吃茶,還有的四處走走,撲蝶聞花。今年的雨是否能求來還未可知,但今年的花期卻如約而至。
我跟在宋天祁身後,引來了好些目光,紛紛雜雜。
不知不覺間,踏上了橋,引着走到了池塘子中央的亭子,四面環水,景緻開闊,真是個好去處。走上前,眼瞧着那亭子裏坐着兩人,那氣場那模樣,便是皇上和皇后了。
宋天祁喚了聲皇兄皇嫂,便微偏着頭給我使眼色。我這樣聰慧的人,當然很識趣,趕緊就要行個大禮,然後照例說上一句皇上萬歲,皇后千歲的吉祥話。
只是,恰如我方才在園子裏的模樣,依舊是還沒來得及跪下,就被打斷了。
“不拘禮,坐下吧。”
這,九五至尊都開口發話了,我哪兒能不依,忙不迭就坐下來了。宮人沏了茶水給我,真是不一般啊,沒想到我付淺淺,第一次入宮門居然是這樣上賓的待遇,回去在阿金面前可有得吹噓了。如今我可是和本朝最尊貴的三人坐在一席之上了。
宋天祁毫不避諱,他知曉我不敢輕舉妄動,便徑直從那白玉盤子裏拿起一塊棗泥酥遞到我手心裏,我雖有些不好意思,但面前這三人都姨母似地溫笑着看我,我又膽大了些,還真吃了起來。這塊棗泥糕真是不一般,棗香濃郁,口感綿軟,甜而不膩……
“付姑娘,果然好相貌,桃花仙名不虛傳。”
聽了此話,我趕緊將吃得殘頭巴腦的棗泥糕放進面前的盤子裏,畢恭畢敬地答話。
“皇後娘娘玩笑了,今日一見,發覺娘娘才是天人之姿,端莊華貴,比這一園子的花兒都還要美上十分。”
我一面說,一面用餘光瞥見宋天祁的模樣,估摸着是被我的巧嘴給折服了。
“付姑娘可許了人家沒有?”
我還沒來得及回,宋天祁便插了嘴,“皇嫂可是要指婚?”
“你怎麼知道?”皇后一聽這話,笑得更是溫柔,轉而伸出手,示意遠處一女子走了過來。
這是尚書府的鐘芷嫻,我認得的,今年的皇城第一美人。她極規矩地給皇上皇後行了禮,隨後又俯身給宋天祁行了禮,那眼神里的羞怯,彷彿能滴出水來。只是這宋天祁很不識趣,楞頭小子一般。
“天祁,這是鍾尚書的千金,我和你皇兄瞧着,你們很合適。”
“我今日已經帶了一個人來。”宋天祁將話語指向了我。
皇后便轉過頭來問我:“付姑娘,你覺着天祁和芷嫻兩人可合適?”
我這,雖知道宋天祁對這位鍾小姐沒有兒女之情,但這皇帝皇后明擺着要賜婚,自己又是個軟骨頭,當然就,就……
“我覺着,郎才女貌,合適的很。”
“付淺淺!你知不知道今日我帶你來是幹什麼的?”宋天祁暴怒,猛一頭站起來。
“我知道,你是帶我來賞花吃茶的呀。”
“付淺淺!”宋天祁此刻對我恨得牙痒痒,轉頭便問皇后:“皇嫂,難道你也看不出來嗎?”
“天祁,付姑娘她……”不知為何,皇后卻有些為難。
“你嘗嘗這塊……”皇上本來是隔岸觀火,卻突然親自取了塊酥餅給我,我也就鬼使神差地攤開手掌,收下了。
這一幕,將身旁的宋天祁驚得目瞪口呆,霎時間愣在原地。
電光火石之間,從橋那頭快步走來一領頭太監,說是奉太后旨意,宣我付淺淺去請安。還點明了說,只宣我一人。
這兒……我還沒來得及慌,宋天祁卻慌得不成樣子,似乎有些懊悔,一把拽住那太監的袖子,逼問到:“單獨宣她幹嘛?”
“王爺,太后只是想見見付姑娘。”
“不可能,母後方才明明說要再斟酌幾日,為何現在單獨宣召?”
“王爺,太後娘娘還等着呢,奴才就先領着付姑娘去了。”
我的天?這話語間透露出來的消息也忒多了些。方才宋天祁該不會頭腦一熱在太後面前要賜婚,這把將我賣出去了又保不住?我只是來宮裏走一遭,吃吃玩玩,沒想過惹事兒啊?今日不會交代在此處了吧?完了完了,待會兒我該怎麼保住一條小命呢?
如若,真是關於嫁娶之事,那我只得哭着喊着冤枉了。也先顧不得宋天祁的一番情誼了,必得在太後娘娘面前表露真心,她若是想一杯毒酒滅了我,那我,那我一定用先人發誓,這輩子都不再和宋天祁廝混,一定敬而遠之,不耽擱小王爺娶親啊。這小王爺,我早八百年就說過我與他並無私情,他,他,怎麼就鬼迷心竅了呢?
“付姑娘,請吧。”
果然是跟隨在太後身邊的人,這語氣強悍到我難以拒絕,雖知是禍事,但還是得跌跌撞撞起身,跟上。
宋天祁這貨違拗不過太後娘娘的旨意,那還有誰能救下我這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