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第 244 章
翌日,正好是花榮休沐的日子。
行秋仔細說了他思索過的利害關係,然後等待花榮做出選擇。
花榮很糾結,好不容易從地方調到中央,又跟皇帝扯上關係,值得他為了一次效果不明的演出去得罪高俅嗎?
若他還在青州,得罪就得罪了,但現在高俅已經成了他的最高長官,想要收拾他一個教頭別太簡單,他需要好好衡量一下這其中的利弊得失。
他想了想,問道:“你真的能肯定,按照你教我的訓練方法,就能在眾多隊伍中脫穎而出?”
行秋點着頭:“我怎會在這種事上哄你,你在禁軍任職數月,肯定比我更清楚我們大宋的軍隊有多孱弱,若此事能圓滿完成,說不定是個改變的契機,到時候你也不必成天被那幫兵油子氣得七竅生煙了。”
想起平時隊伍操練時種種讓他心梗的表現,花榮終於還是氣不過,咬牙狠狠點頭:“弟弟,我都聽你的,你說怎麼干就怎麼干,大不了丟官罷職,沒什麼好怕的。”
“哪有這麼嚴重。”行秋失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頂多給你穿穿小鞋讓你難受一陣子。”
打破固有的常規需要勇氣,因為那樣會招致許多不理解與冷眼,這還僅僅只是一次閱兵而已。
反正,要是事件的發展真的像自己預測的那樣,花榮會因此得罪高俅和大部分同僚,被嚴重排擠,影響正常工作,他絕對會負責到底,再給他找一個好差事的。
花榮看上去頗有些無奈:“可是,咱們在這裏說再多,萬一官家不同意辦閱兵又怎麼辦?”
行秋唔了一聲,不敢把話說太死:“交給我吧,我盡量去說服他。”
…
行秋這個國師不用每天打卡上班,只看皇帝有需要的時候,等着被傳召就行。
半個月後,宮裏突然來了個小太監,說趙佶有事急着見他,讓他趕緊進宮一趟。
行秋聽了也不耽擱,帶上連夜寫完裝訂成冊的《俠客行》第四冊,和小太監一起進宮面聖。
去的時候,趙佶正帶了兩個妃子在花園一處亭子裏作畫賞花,桌上擺着果盤茶盞,旁邊還有個宮女打扇,要多悠閑有多悠閑,似乎急匆匆把他喊來的別有其人。
他候在亭外,等着小太監過去傳話。
趙佶遠遠抬頭對他笑了下,然後對左右兩名妃子說了什麼,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的攀着他的手臂撒嬌似的輕輕晃了晃,隨後同另一個妃子離開。
行秋這才走上前去:“不知官家召臣入宮所為何事?”
“不忙。”趙佶擺了擺手,隨後指着桌上的畫紙,面色略有得意地說道,“先來看看我這幅秋景山石圖,跟你平生所見相比,如何?”
在書畫方面,趙佶的才華沒得說,縱觀整個歷史,也找不出太多能與之比肩的。
行秋乖巧地笑着道:“臣對繪畫一竅不通,所能看到的都是些最簡單直白的感受,說不出太深奧的東西,但只覺得一眼看過去,官家您的畫裏,有一股旁人畫不出來的東西……”
趙佶感興趣地追問:“再仔細說說。”
“臣想了想,是氣韻。”行秋說道,“打個比方,其他人的畫作,在臣眼裏就像容貌美麗的大家閨秀,而官家您的畫,在臣看來就像西施。”
趙佶眼中神情分外愉悅,他聽懂行秋的意思了,不就說別人的畫難免千篇一律,落於窠臼,而他的畫作凌駕於眾人,就像流傳千古的大美女西施,雖然大家都是美女,但就是有着獨特的超然氣質。
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沒有什麼比誇獎自己的作品更讓人開心的。
趙佶暗搓搓美了一會,才想起來說正事。
原來是公孫勝昨天對他說了方臘一事,趙佶起先是信的,預警災禍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在行秋多次預警避禍后,趙佶便對有這方面能耐的道士格外看重。
但是公孫勝越說越不像話,一幫東拼西湊的反賊,僅在短短不到一年時間,不但攻陷了東南數州,毀去大宋近乎半壁江山,竟還敢屠城?
東南各地的駐軍又不是擺設,怎可能任他肆意妄為?
但這總歸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跟前幾次預警中的小打小鬧不一樣,公孫勝又把後果說得那麼嚴重,趙佶心裏一慌,也不敢完全置之不理,便想着找個更靠譜的多方位驗證一下,於是叫了行秋進宮求證。
聽完趙佶的話,行秋緩緩道:“官家,公孫道長是真正有本事的得道高人,且懷有一顆愛國愛民的俠義心腸,不會在這種大事上胡說的。”
趙佶仍舊一副不太願意相信的樣子:“在這些大事上,還是枕玉你比較靠得住些,旁人說的並不可信。”
他才不是突然覺醒了,知道道士們的胡言亂語不能信,他只是純粹覺得一幫泥腿子臨時組建的叛軍,居然能衝垮東南幾個經濟繁華的州府,覺得面子上過不去,私心裏不願承認而已。
行秋微笑:“官家,天下有本事的能人異士不止我一個,我不過是他們之間稍微有慧根的一個,天機也不會盡數落在我一人頭上。公孫道長既然敢說這話,您不妨先派人去睦洲盯着方臘,等到明年十月,自然就知道公孫道長說的是不是假話了。”
趙佶一聽,覺得這辦法好:“不錯,就這麼辦吧。”
行秋見他高興了,趕緊呈上自己的小說,趙佶翻了翻,立刻被與書中描寫的大場面吸引了心神,當下也沒心情再說話,隨便應付兩句,就打發行秋回去。
…
回到家中,繞過一道迴廊和月門,隱約聽到後院傳來生龍活虎的嘶喊聲。
武松正帶了幾十號人練習拳腳和槍棒功夫,這些人都是武松親自挑選進來的,個個都是體格健壯,有一定基礎的好手,這麼多人聚一起,不用動手,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壓迫感。
行秋笑眯眯地站一旁欣賞,武松扭頭看到他,收了姿勢,隨便擦了把臉上的汗水,前來打招呼。
“不錯不錯,看着很有氣勢,能唬住人了。”行秋說道。
武松也跟着笑:“只有空架子,實際與人比拼還是差着些。”
行秋:“要是拿你自己作為標準,那這世上就沒幾個能合格的了。”
武松無奈笑了笑:“不說拿我當標杆,就是與道上稍微有些名氣的相比,這些人也還不夠看。”
行秋明白,因為稍微能混出點名堂的,哪個頭上沒頂着個響亮的外號,不會輕易去給誰當低級打手,這些人就只是比普通人稍微能打一點,加上體型上佔優勢,看着才像那回事而已。
“總之,這事我全權交給你,你負責就好,我不會過問。”
武松被這種徹底的放權行為深深感動,心裏便暗暗發誓一定要十倍百倍的努力,才不枉費官人這滿腔的信任與關懷。
過了兩天,趙佶又一次召行秋進宮。
這次倒沒什麼急事,純粹是他嫌宮裏無聊,又因為前段時間屢次出宮遊玩被御史罵了一頓,不好再頂着風頭找樂子,因此叫行秋過去說會話。
行秋過去的時候,太子趙桓和鄆王趙楷也陪同左右。
行秋依次見禮,趙桓對他反應很冷淡,只從鼻腔中嗯了一聲,神情很是倨傲。行秋笑了笑沒放在心上,雖然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未來的宋欽宗,不過也能理解,叛逆的少年人嘛,就是喜歡跟自己老子對着干,他爹討厭的他喜歡,他爹喜歡的他偏偏要討厭。
趙楷對他就要熱情得多,笑容和煦,舉止斯文端莊,長得又好看,待人也和氣,不奇怪朝臣們一邊倒地站在他這邊。
他來之前,趙佶和趙楷顯然正說什麼到了興頭上,看到他來也沒收起臉上的笑容。
“官家何故開懷至此?”行秋笑容可掬地問道,“不知臣能否有幸沾沾官家的喜氣。”
趙佶哈哈一笑:“鄆王,你再給他說一遍。”
趙楷含笑稱了聲是,緩緩道:“父親想重新組建女子馬球隊,這次所有的隊員,父親要親自挑選並訓練,到了上元節,就組織隊伍在金明池演出,屆時全城百姓都可以免費前來觀看。”
行秋:“……”
與民同樂嘛,好是挺好,但你一個皇帝親自做這些就是不務正業啊!
想是這麼想,面上他還是一臉真誠地建議:“只有女子馬球隊這一項嗎,會不會稍微有些單調?”
趙佶問道:“難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行秋皺着眉假裝思索,片刻后,他說道:“臣的確想到一個有趣又好玩的點子,官家若感興趣,臣便給您說上一說。”
趙佶趕緊道:“別賣關子了,直說就是。”
行秋一臉正色:“官家既想與民同樂,不如把這個範圍再擴大一點,讓百姓們都能參與進來,與其讓他們只在台下觀看,不如讓他們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臣初步的想法是,多開設幾個比賽項目,然後在各地選拔每個項目的頭三名,來京城參加總決賽,如馬球、蹴鞠、相撲、長短跑、射箭等等,無論男女,皆可參加,每個項目頭三名都能拿到一定金額的獎金,還可在賽場周圍設立觀眾席……”
行秋洋洋洒洒說了一通,趙佶越聽越覺得,這可比單純的馬球比賽有趣多了。
他想了想,這不是什麼難辦的事,便心情很好地笑着道:“既然這個想法是你提出來的,我便將此項盛會交給你來辦,如何?”
那真是再好不過,這可是揚名加吸引人才的好機會,就是趙佶不說,行秋也會想辦法把這個差事接過來的。
行秋當仁不讓地說道:“臣定當全力以赴,圓滿完成此事。”
一抬眼,發現太子殿下趙桓表情不善地瞪着他,兩個黑黝黝的眼珠子就差寫着“佞臣”二字。
“父親,動用如此多人力物力,只為玩樂,是否太勞民傷財?”趙桓想也不想地就對趙佶說道。
趙佶一聽就不高興了,任誰在高興的時候被潑冷水都笑不起來的。
他沒好氣地想着,只是辦個比賽,又沒讓人去修長城,能花多少錢,怎麼就勞民傷財了?!
太子就是不行,哪比得上鄆王貼心,就知道一天到晚給自己添堵。
看這父子兩臉色一個賽一個地不好,行秋急忙道:“殿下,只是將場地佈置一番,再修個看台,周圍擺些觀賽用的桌椅板凳,花不了多少錢的。”
趙楷冷冷哼了一聲:“若到時費用花超了又待如何?”
行秋滿心無語,花多就花多了唄,比起你老子那些奢侈的喜好,辦個運動會才能花多少。
而且,他從前為大宋做了那麼多好事,光是多次對天災的預警,就不知挽救了多少百姓,幫朝廷省了多少錢了。趙桓堂堂太子,見了自己不說感謝一聲,反倒因為和老子慪氣,把對趙佶的怨氣撒在自己頭上,就這人品和性格,能討人喜歡就怪了。
行秋臉上笑容不變:“臣來補上就是。”
趙佶冷哼一聲,說道:“此事暫且這麼定下來,枕玉,你和鄆王全權負責,有什麼難處,你找他就行了。”
行秋愣了愣,抬眼看向趙佶,後者不着痕迹地給他使了個眼色。
行秋瞬間會意,這是打的讓自己多和趙楷接觸接觸,看看他是不是下一任天子的主意?
他心裏暗笑,口中應下來。
說起運動會,趙佶又想起另一個好玩的,那就是行秋在書里寫的閱兵典禮。
大宋當然也有類似的,但已經許多年沒有舉辦過,而且論規模,完全無法和書中的描寫相比。
刀切一般的隊形,整齊劃一綳在一條直線上的姿勢,氣勢恢宏的口號,威武雄壯的王者之師,光是想想這些令人激動的場面,就能讓趙佶這個純粹的藝術分子莫名興奮。
要不要學着書里那樣,也辦一場別開生面的閱兵禮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趙佶很快又壓下。
跟運動會這種玩樂性質的不同,閱兵到底是嚴肅的事,他目前也沒太多興趣放在這上面。
…
從趙佶那離開的時候,趙楷說要好好跟他商量下運動會的具體章程,又把他叫到了位於宮外的宅子。
比起運動會,趙楷對行秋本人更感興趣。
十七歲的少年,雖然遺傳了父輩的藝術基因,但也是對小說中的江湖充滿幻想和好奇的年紀。
行秋有心和他打好關係,便挑了些往日行俠仗義的趣事說給他聽,聽得趙楷不住感嘆。
“沉水劍?這麼說來,國師還是個劍術高手?”他兩眼放光地問道,“比得上沉秋大俠嗎?”
唔……碰到自己的讀者粉絲了。
行秋一點不謙虛地微笑:“王爺,我在塑造沉秋這個角色時,參考的原型就是不才區區在下,他會的,我都會。他不會的,我也會。”
“是嗎……?”趙楷遲疑地問。
見他似乎不信,行秋也不多話,以指並劍,一道藍盈盈的水劍向身旁的樹上砍去,一根手腕那麼粗的樹枝掉在兩人腳邊。
趙楷瞪大了眼,他撿起樹枝,對着斷面看了看,又盯着行秋掩在袖子裏的手不錯眼。
“剛剛那是什麼?”要不是顧及禮儀,他甚至有種把對方的手捉在手裏看個夠的衝動,“你的指尖剛剛飛出去的那個。”
趙楷比劃着行秋剛才的姿勢。
行秋:“是我自己悟出來的一種功法,王爺可以把它看做是內力的一種表現形式。”
“這樣啊……”趙楷似懂非懂地點頭。
“對了國師,你再好好跟我說說運動會的事。”趙楷將話題導回正軌,“你先前說的那些項目,好些我都沒有聽過,比如這個長短跑……”
“王爺叫我行秋就好。”行秋笑眯眯道,“或者枕玉也可以。”
趙楷從善如流地笑着改口:“行秋。”
行秋便將比賽的所有項目和趙楷講了一遍,包括各地選拔標準,報名對象,賽事流程,以及場地的佈置等等。
趙楷聽完,心裏有數了。
這事有多重好處,不需要花費太多人力物力,只要百姓們看的高興,便能承他一份情,畢竟這事他是最大的負責人之一。
其次,辦得好了,父親也會高興,對他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想到這裏,趙楷十分大方地說道:“這事你寫個具體章程,從報名人數到需要花費的金額,寫好了拿給我,我立刻讓各地着手去辦。”
章程自然早就寫好了,只是需要過兩天才能拿出來。
從趙楷的宅子裏出來,行秋一個人走在街上。
運動會的順利在意料之中,他在煩惱,要怎麼才能自然不留痕迹地提起閱兵典禮這事。
最理想的狀況是趙佶自己提出來,因為插手軍隊在任何朝代都是不明智的舉動,很容易被當權者無端猜測,哪怕他再受皇帝寵信也不能輕易張這個口。
所以他才會按照後世的場景,用大量筆墨在書中描寫了諸多氣勢磅礴的場景,就是想引出趙佶的興趣,誰想今天見面,趙佶並沒有提出這事。
或者,他可以走趙楷的路,先引趙楷上鉤,再由他去給趙佶說,效果說不定還更好一點?
正走着,餘光瞥到前方站了兩人堵住去路。
“楊志。”行秋挑了挑眉毛,視線移到旁邊,嘴角笑容放大,“魯達。”
攔住他的正是魯智深和楊志,二人手中各提一個包袱,背後掛着氈帽,衣擺下方和靴子上沾了星點泥土,一副遠道而來風塵僕僕的打扮。
魯智深也不繞彎子:“洒家和楊志兄弟不做頭領了,不知能否在官人這裏討口飯吃?”
行秋笑容燦爛:“來了就是兄弟,只要有我在一天,斷不會少了二位兄弟一口肉吃。”
這可真是,想什麼來什麼,他的副隊長這不就有了嗎?
至於楊志,可以讓他管一百個人,受武松和魯智深的領導,同這二人一起,教授府中私兵們武藝。撇開其他不談,楊志在梁山一眾功夫高強的軍官中都能排到前幾名。
他根本不提小種經略相公那一茬,逕自帶着兩人回家,武松對二人的到來欣喜異常,時遷也跟着表現出歡迎的姿態。
等魯智深和楊志洗涮一凈,換上僕人提供的新衣,又報餐一頓后,行秋才說了對二人的安排。
“區區不才,蒙受聖恩,被官家封了國師一職,手裏正好有幾個空出來的位子。”在魯智深和楊志期待的目光中,行秋繼續道,“只是,我這個國師到底是虛名,比不得一些手握實權的大官,所以能給你們的,也只是些不起眼的職位,若是想奔個遠大前程的,我恐怕暫時沒這個能力。”
行秋覺得醜話得說在前頭,自打他幫宋江做了官,肯定有心思活絡的,想着依靠自己走宋江的路,吃朝廷這碗飯。
但宋江是文人,又有多年吏員的工作經驗,到底好上位些,這些沒什麼學識的武夫沒法與之相比,他得把這事提前告訴他們,比如楊志,免得希望太大,失望也更大。
魯智深對這個不太在意:“能有個正經差事,洒家就已經很知足了。”
他身上還背着人命官司,至今依舊是官府通緝的逃犯,能有個安穩的容身之所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還敢想其他的。
楊志見他這麼說,便也跟着道:“官人能收留我等,便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他想的是先脫離二龍山,哪怕暫時得不到什麼官職,在皇上寵信的臣子跟前做事,多少能尋到些機會。
行秋見二人識趣,臉上笑容更真誠,便提出讓魯智深做武松的副手,楊志在二人之下,管一百個人。
兩人對這個安排都很滿意,背靠天子紅人,手下又能領一兩百號兵,前景眼看着一片光明,出去了逢人說起也是面上有光的事。
定下差事後,行秋又問二人:“我這裏還缺個百人小隊長,你們可有相熟的功夫高強的好漢?”
魯智深立刻喜道:“洒家有個兄弟,名叫史進,是華陰縣史家莊史太公之子,曾跟着王進教頭學了一段時間的本領,一身功夫差不了洒家多少,官家若看得上他,洒家這就寫信讓他過來。”
行秋挑了挑眉:“王進?你是說曾經在禁軍任教頭的王教頭嗎?”
魯智深咧着嘴:“不錯,正是此人。”
“說起王教頭,那也是個響噹噹好漢,唉,不說這個了。”行秋撇開話題,“史進現在在什麼地方,他願意來我這小廟嗎?”
“這個……”魯智深有些尷尬地抓了抓光溜溜的腦門,“史進兄弟與少華山上的人結交,被人告發到縣令那裏,縣令派兵包圍史家莊,史進兄弟殺退了官兵,就去少華山落草了……”
行秋也想起來史進的相關事迹,唔,簡單來說,這就是個叛逆,中二,不失熱血,喜歡學別人混社會的小青年。
史進的功夫自然不差,不過行秋完全沒有把握,這人願意聽魯智深的話,來自己這裏當差。
因為他本質上跟魯智深、武松或是楊志這幾個被迫落草的不同,史進心裏很樂意過那樣的生活,嘯聚山林的生活別提多快活,怎會來他這裏被人管轄?
這麼想着,行秋還是對魯智深道:“無妨,只要不是蓄意殺人,或是大奸大惡之徒,我並不在乎手下的來歷和出身。”
魯智深當即說道:“我這就給史大郎寫信,叫他前來。”
正要去桌案上拿紙筆墨寶,魯智深忽然尷尬地立在原地,他怎麼就忘了,自己連字都不認得幾個,怎麼給史進寫信?
他咳嗽一聲:“洒家大字不識幾個,不知能否請官人代筆?”
行秋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你口述,我來執筆。”
筆尖剛落在雪白的紙上,行秋突然想起來什麼,臉色一僵。
糟了,他怎麼忘了自己這手糟心的字!
魯智深和時遷雖然不識字,但識字的武松和楊志都在旁邊看着呢,他曾經還騙武松自己寫的是波斯文,這要是被拆穿了,自己一張臉真是沒處放!
“嘶——!”行秋低低痛呼一聲,左手按着右手的腕骨輕輕揉捏,一眼就能讓人看明白是怎麼回事。
“官人怎麼了?”武松鋒利的眸子直直看向那截白皙瘦削,看不出一點傷的手腕,“難道是不小心拉傷了筋骨?”
行秋放下筆,臉上擠出一絲故作堅強又無奈的微笑:“是啊,昨日練劍時不小心傷到腕骨,本以為沒什麼大礙,誰知連提筆寫個字都費勁。”
武松責備地看着他:“安神醫就在府上,官人怎麼不讓他看看?”
行秋苦笑一聲:“這不是以為隔一會就能好嗎?”
武松板著臉,突然將手搭在行秋手腕上,兩個手指輕輕捏着,似是在感受皮膚下看不見的傷。
行秋被他嚇得心跳都亂了兩分,就怕被武松看出來自己在裝病。他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放自然些,雙眼盯着武松的表情,就怕對方蹦出來一句“這不是好好的?”
武松檢查過行秋的手腕,不青不腫,也沒發現哪處有淤血堵塞。
他常年練武,對這種摔打的皮肉傷早已習以為常,不用去醫館,一些小傷自己就能看個七七八八,但他無論怎麼看,都沒有從這截一看就是讀書人的腕骨上看出任何異樣。
武松眼中有疑惑閃過,行秋急忙抽出自己的手,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先別管這個了,我一會就找安神醫處理,你去幫魯達寫信吧。”
“好。”武松便暫且放過這事,邊聽魯智深口述,邊在紙上筆走龍蛇。
信的內容很簡單,總結就是,上司和善,酒肉管夠,一來就當官,還有俸祿拿,又有多個武藝高強的好漢可切磋武藝,往後不用再過被官府通緝的日子,速來!
武松放下筆,抬眼問道:“官人,信寫好了,還有什麼吩咐?”
行秋沒其他要交待的,目光在信紙上掃了一圈,心裏不免酸溜溜的。
自己博學多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寫一□□爬字,武松只跟着師父認了兩年字,字寫得雖然談不上多好,卻遠遠甩出自己幾條街。
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魯達你快把信送出去吧,只盼着史進兄弟能聽你的話,早些來東京和咱們聚首。”
魯智深也不耽擱,拿了信腳步匆匆往外走。
武松在旁邊提醒他:“官人,您別忘了去找安神醫看看,畢竟傷及筋骨,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話音剛落,安道全從門外步態悠閑地走進來:“什麼病根?誰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沒什……”
行秋話還沒說完,滿腔關切的時遷搶着說道:“官人練劍時傷了腕骨,提筆寫字都費勁,安神醫,你快給官人看看。”
“哦?手腕傷到了?”安道全兩根手指捻着鬍子,“哪只手?伸出來我看看。”
“右手。”行秋說道,隨後開口趕武松和時遷出去,“這裏留安神醫在就行了,你們自去忙吧,別全湊在這裏了。”
武松還有事可干,時遷自領了虞侯一職,一個差事也沒領,一直在府上吃白飯,能有什麼忙的。
聽出來行秋不想讓人旁觀,武松和時遷雖然關心他的傷情,也只能不情願的告退。
屋子裏只剩下安道全。
實在瞞不過去,行秋只能無奈承認:“不用看了,我手腕沒受傷,剛才都是騙他們的。”
他算是深刻明白了,什麼叫一句謊話要用無數個謊話去圓,要是他能再謹慎些,哪至於落到如今進退兩難的地步。
安道全奇了:“這又是怎麼說?”
“唔……”行秋乾巴巴笑着,“魯達要給他一個兄弟去信,偏偏自己不識字,便找我代筆,但我的字又實在太拿不出手,所以只能……”
是在魯智深、武松、時遷三個人面前丟臉,還是在安道全一個人面前丟臉,怎麼算都是後者更划算些。
安道全想起那封費了好大勁才能辨認出來的書信,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就你那春蚓秋蛇,手忙腳亂,翻江倒海,獐頭鼠目的字,也難怪要捂這麼嚴實,你真是白長了這麼一張讀書人的臉蛋。”
“額……”行秋尷尬撓頭,“也不用這麼說我吧……”
連用四個成語來貶低他,他的字到底是有多難看?
好吧,確實是很難看……
安道全恨鐵不成鋼地對着他嘆息許久,每嘆一口氣,行秋只覺得頭上罪孽就深重一分,好在他沒在屋子裏待多久,只是閑的沒事做溜達到這裏,很快就回去了。
行秋連忙關上門,不服氣地拿了筆,準備最後再掙扎一次。
他明明能寫好,也知道該怎麼寫好,但他的手就像有自己的意識,完全不受控制,寫出來的字一個比一個不堪入目。
心塞塞。
自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