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師徒談心
凌霄城外，裴之信扔下的劍，依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此劍是裴之信家中祖傳的寶劍，本來沒有劍名，裴之信初入劍道之時，便為他取名“驚天”。此劍一出，驚天動地，翻江倒海，天下不寧。
“老師，這木劍使得可習慣？”陳玄清看着橫放在裴之信腿上的木劍，微笑着說道。
裴之信從驚天劍的劍鞘之中，抽出那把做工粗糙的木劍，也爽朗的笑了出來。後來的十年，他這個劍聖正是用這把粗製濫造的木劍，去迎戰天下英雄。最可笑的是，劍柄之上，還刻着一朵小紅花。
陳玄清每次看見這把木劍，都能想起自己剛來凌霄城時，因為打狗，將老師的木劍摔斷。老師原本的木劍，是用黃花梨雕成的，木劍之上盤着九條真龍，揮動木劍之時，隱約能看見九條真龍在空中飛舞。這是老師請好友木聖班輸，花費三天三夜精雕而成的。
等陳玄清再將木劍撿起時，發現原本的木劍已經碎成三截。誰能想到，這樣一把精美的木劍，居然被一個頑童拿來打狗。陳玄清眼見大錯已成，無奈只能花費一夜的功夫，雕成現在這把木劍。
陳玄清畢竟不是班輸，雕成現在的模樣，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當他畏畏縮縮的將木劍交給師父時，本以為會得到一頓暴打，最起碼也得是一通責罵。但老師看見木劍之後，並未如他設想的一般，打罵他一頓，只是笑了幾聲，轉身向後堂走去。
更為奇特的是，陳玄清並未測量過木劍的尺寸，但他做的木劍，卻能嚴絲合縫的放進驚天劍的劍鞘之中。陳玄清每次見到這把木劍的時候，心中總是有幾分歉疚。但他很多次都說著同樣的話，老師也露出同樣的笑聲。
陳玄清知道,以老師的境界，手中的劍對於他來說，只是附屬品。不管是任何東西，在老師的手中，都能成為利器。
“老師，為何談起這把木劍之時，你總是笑的如此開心？”陳玄清不解的問道。
裴之信笑的更大聲了，他邊笑邊說道：“初拿起這把木劍之時，是荒唐的笑，之後是無奈的笑。而現在，是欣慰的笑。”
“老師，你為何不加責罰，反而一笑了之？”
“無心之過，雖過不罰。更何況，與你而言，一笑了之反而是最重的懲罰。”
陳玄清仔細的思量，明白了老師話中的意思。若當時只是將他打罵一頓，這件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也不會如此的記憶猶新。正是老師的不理不睬，才會讓自己十餘年來，每次看到這把木劍之時，都會心生歉疚。
“老師的意思，是讓徒兒寬以待人？”
“不，為師要告訴你的是，不要輕信任何人，即便是再親近的人，也一樣會算計你。從今以後，你遇到的所有人，都要用心的思量，切記，不可用情太深。你的人品、武功，為師毫不懷疑，但你的江湖閱歷太淺，心地太過善良。”想到此處，裴之信無奈的嘆了口氣。
“老師，心地善良，何錯之有？”
“你可知江湖險惡？你心善，未必這世間所有人，都同你一樣。江湖之上，更多的是爾虞我詐，是勾心鬥角。江湖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修羅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鬼門關。”
“老師，心地善良，總比那些奸詐之徒要好上許多吧？老師之所以選中徒兒作為凌霄城的下一任城主，不就是看重徒兒的人品嗎？”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為師的意思是，你的善良要有鋒芒，讓人在害你之時，心生畏懼，而不是濫用自己的善良。你是凌霄城的城主，面對三大國虎視眈眈，多少明槍暗箭都要招呼在你的身上，一遭不慎，凌霄城的未來，以及你的性命，都會煙消雲散。”
在陳玄清的印象中，這是老師第一次，同他說起如此沉重的話題。也是老師第一次以這樣嚴厲的口吻教育自己。他的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
他不敢再去想，但是他又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情，老師說得對，他終究只是一介凡人，難逃生老病死。
“老師，徒兒明白。”陳玄清雙膝跪地，含着淚說道。
“明日，你便離開凌霄城。去江湖上歷練一番。或許只有經歷磨難之後，你才能得到蛻變。才能勝任這凌霄城城主。記住，來年凌霄盛會，一定要回來，接任城主。”
“老師，徒兒不想離開凌霄城。徒兒想留在您的身邊。”
“傻徒兒，當日道聖李耳，曾給為師推算過壽數。為師有七十一年壽命。等將凌霄城交給你之後，為師便退隱江湖，尋訪三五老友，飲酒賦詩，逍遙快活。”
“既然如此，徒兒謹遵師命。”陳玄清俯身下拜，給老師磕了三個響頭。
劍聖裴之信坐在輪椅之上，眼神中有着些許細微的變化，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眼中流出一滴淚水。他這一生，極其強硬，在千軍萬馬之前，都不曾畏懼。自從七歲步入劍道之後，便再沒有流過淚。如今，卻在一個後輩面前如此的失態。
他輕輕的將那一滴淚水拭去，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他三歲喪父，五歲喪母，是吃着百家飯長大的。七歲那年，一場瘟疫席捲了整個村莊，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身材矮小的他，背着一把自己還要高的長劍，上了天絕山。
天絕山位於東海蓬萊島，乃是天下劍道之宗。無數的劍道大師都曾在天絕山上修鍊，那裏被認為是最接近天的地方，在那裏修鍊，有如神助，事半功倍。天絕山之人，很少踏足江湖，也從不插手人間之事。裴之信便是在那裏，成就天下劍道第一的神跡。
很多時候，裴之信都在想，將萬千重擔，交付到一個少年身上，是不是有些殘忍，但自從他身在凌霄城的那一刻，便沒有選擇的餘地，從那以後，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背後，是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