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
那些飛蟲飛去哪裏了?
神明的意識跟隨着它們飛去了不存在於世的空間,那裏是偉大的冥神創造的死者們的世界,由白日墓進入的亡靈們在這裏等待冥神的逝者將它們送回現世,它們的靈魂會在離開冥界時會化為與它們在現世中留下的死體一樣的塵土和空氣,融進母體成為新的生命。
這裏是普萊亞看不到的世界,冥神不允許有生命的一切進入,卻擋不住別的神明。祂端坐在虛空中的寶座上,看着闖入的新神——雖然被人類形容得很可怕,但祂明顯不是什麼暴戾的神明。
“那只是來自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和污衊的閑言碎語罷了。他們不想放棄得到的一切——然而生命的結束和誕生同樣是神聖的事情,究竟有什麼可怕?”
“倒是你,在山裏躲了那麼久,怎麼突然敢冒出一絲小小的魂體來遊盪了?”
小小的魂體觀察着周圍的環境,不,這裏根本沒什麼環境可觀察。說是冥神創造的世界,可這裏根本什麼也沒有,只有沒有邊際的黑暗,和腳下不知哪裏發出的光。冥界在哪?如果墜入這光中便是又回到了來世吧?
飛蟲們來到了這裏便看不出形狀,只是純白的光點了。
“它們要在這裏等多久?”
“等多久?不知道。”
“靈魂是自我意識的具象,等到它們意識中包含的記憶、情感和生前的個性都被這裏的虛空吞噬乾淨,它們不再想起關於前世的任何一點細節,就可以走了。”
這就是這裏什麼也沒有的原因。
“那麼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從這些死去的生物身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嗎?”
“還是單純想看看它們的來世是什麼樣子?”
冥神背過臉去,頃刻間祂變成了另一副模樣。這是生命神,祂與冥神是兩體一魂的共生神,“各司其職”——有人說是雙生子,也有人說這乾脆就是同一個神明在分飾兩角,儘管大多數人類都不願意相信他們心中殘暴無情的冥神和溫和無私的生命神為同一神明,但毋庸置疑的是,祂維持着世間生命的平衡。
“不過如果真的要那樣看着它們,等你離開這,你帶來的人類小姐早就成為這裏的一員了。”
生命神說著,毫不吝惜地動用神力,將脆弱的神魂打回現世,當然,作為世間最強大的神明之一,祂可以保證不打亂這位不安躁動的新神的計劃。
祂來到一座村莊裏,這裏有一個孕婦在曬太陽。她像是貧苦人,穿得有些破舊,但對於腹中的小生命,她顯然滿懷期待。
“生命?那一團簡單的細胞還算不上生命呢。”
下一秒,祂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包裹住一般,睜開眼,滿目只有流動的深紅。
“這些是飛蟲們的同伴,被你帶來的人類小姐拯救后早早地來到這裏了。被那片湖折磨地不像樣的他們拼拼湊湊才湊成這個可憐的孩子。”
有蟲子一樣的血管在眼前蠕動,旁邊的細胞在呼吸,但它們已經算是生命了,軟軟的,形狀向一尾魚。
“它現在還什麼也看不到,但已經有意識的載體開始形成——或許會做夢吧?夢到未來自己人生的劇本或者前世被撿回的記憶?我不清楚,那些是意識神的工作。”
意識神為初具人形的胚胎注入足以支撐起獨立生命的意識,這些種子在它小小的腦海中萌發,當然,隨着意識的生長發展,現在的一切都會被拋進深深的遺忘。
魚形的軀殼飛速變化,
它變得像個人了。
“在它真的重新回到生者世界之前,從這裏開始的記憶會在短時間內被保留下來。當然,它還做着關於未來和過去的夢,帶它來的人如果聽到那樣的言語,會嚇一跳吧。”
充斥着周圍空間的渾濁液體突然被抽空,粘膩的胎膜勒在祂身上,祂被連帶着擠出了狹小的縫隙,祂看到粗壯樹根一般的寄生物還牢牢貼着要把自己拋棄的母親,它不想離開。震耳的啼哭聲在耳邊炸裂,祂很煩躁,儘管自己曾經也這樣哭過。
“它——他很堅強,在意識神的工作中,可是有不少他這樣的生命,在接連不斷的噩夢中死去了呢。”
“你討厭的哭聲是他、是它們重獲新生的證明。”
“這就是那個同情心泛濫的人類從那個怪物口中搶過的‘生命’,儘管他們再也不是之前的自己,卻也還是回到了這個世界。”
祂看着那個逐漸枯萎的樹根,生命神通過祂的眼睛緊盯着祂看到的一切。
“那個東西——對這個成功的新生命來說,裝滿了垃圾呢。它在求生欲的驅使下,為了保證自己的存活,把最初的那團細胞分裂出的一切‘異端’全部塞到了那裏面——對,儘管它也想成為生命,但人類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一定會遏制住與自己不同的“東西”生長,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早就已經活着的人們也不會放過它,他們會想盡辦法剝奪他們認為它留存的最後一絲價值。”
“他開始了新的人生,卻也再也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不過意識神裝填新意識的時候總愛撿一些被丟掉的東西塞進他們的意識里,例如說前世受過的磨難可能會讓他們時常悲傷,再例如他們父母身上並不適合被遺傳下來的劣性也可能被當作填充料塞進去,這樣的人你是不是也見過?”
祂不再看那被人們團團圍住的孩子。
生命神看祂不打算進行下去,就乾脆把祂拉了回來。
“總之生命是很複雜的東西,死亡和出生也是緊密相連的。這些生命的精神遠比軀體複雜得多,這也不是我自己就能完成的工作,那意識神也算是慈悲……”
“如果讓它們在醒來前的夢中認識自己未來會遇到的人的樣子,沒有幾個人會選擇活下來的。”
“但其它的生命就不會。”
“所以人類比他們的生命本身又複雜多了,他們中的一部分甚至不願意把自己誕下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同類。”
祂沉默着看完了自己曾經歷過的整個過程,他不明白,卻也想不起自己還沉睡在腹中時看到過的夢境。若是那時自己能夠看到自己的未來,為什麼還會選擇迎接這樣的未來?
生命神又變回了冥神,祂又坐回那無盡的虛空中,並不打算解答祂的疑惑:
“你身上果然還是有人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