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
「你要親自送他去國外?」宋玉章先是有些詫異,隨即便意識到這個想法在宋齊遠的腦海里應當醞釀了許久,否則不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此順暢地說出口。
宋齊遠如今在銀行里也算是個重要人物了,開春新一季度銀行事務繁多,商會事情也多,宋玉章還想着手建設工廠,光是用想的,宋玉章便能預想未來的幾個月他會有多忙。
宋齊遠這個時候走,真不是好事。
宋玉章斟酌過後,想要反駁,或者說是另外給出建議,但眼睛接觸到宋齊遠的眼睛時,他瞬間意識到宋齊遠已然下定決心了。
銀行、商會、工廠……這些東西在宋齊遠的心中分量遠遠不及一個半瘋的親大哥。
宋玉章勸解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轉道:「好。」
宋齊遠鬆了口氣,伸手按了下宋玉章的膝蓋,很輕柔道:「老五,你一個人,辛苦了。」
宋玉章淡淡一笑,「為自己辛苦怎麼能算辛苦,三哥,你放心的去吧,我知道你的心。」
宋齊遠聽了這話,心頭一軟,緊攥了宋玉章的膝蓋,低聲道:「我真是不能再沒親人了。」
宋玉章按住了他的手拍了拍,「去美國吧,也趁這個機會歇一歇,玩一玩,美國的股票債券你倒是熟,風景,你就差得遠了。」
談笑之間,宋齊遠振作了精神,送宋玉章出門,叮囑他道:「孟家勢大,不要硬碰硬,等我,我回來必定給你帶上幾個能用的人才。」
「放心吧,」宋玉章道,「我沒那麼容易對付。」
對宋玉章的本事,宋齊遠是出奇的放心,這一步一步他都是看着宋玉章走過來的,宋玉章的經歷前程往事他一概不知,但他就是放心。
宋齊遠要走,宋玉章一點也沒料到。
當然,宋齊遠並不是不回來了,只是不知不覺中,宋玉章已有些習慣了,習慣有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三哥,看着浪蕩邪肆,實際卻是比誰都穩重可靠,宋齊遠這麼一要離開,宋玉章才發覺他心裏是很捨不得的。
宋玉章回到宋宅,大門一推開,便見俞非魚在草坪上遛鳥。
天氣熱了,大白鳥終於從豪華的宋宅中解放出來,俞非魚自小生活在鄉野,家中雞犬相聞,對於禽類動物,他是相處慣了的,於是便自作主張地在草坪上給大白鳥梳毛餵食,陪它玩耍,大白鳥一貫心高氣傲,對人類是一視同仁的看不上,偏偏對俞非魚倒還很客氣。
俞非魚手上拿着鳥食在草坪上轉圈,大白鳥也就溜溜達達地跟着他,追而不攆,很友好地同俞非魚玩耍。
宋玉章見狀,啼笑皆非,雙手插在口袋裏欣賞了好一會兒,俞非魚發覺他在旁觀時才停下了腳步,對他燦爛一笑,「你回來了。」
關於遭受毆打的事迹,俞非魚隻字不提,同時對宋玉章不詢不問。
宋玉章看他這個時候才歸來,心裏猜測俞非魚必定是受到了一番阻攔,他同樣也是不去詢問,單隻是過去拉了俞非魚的手,「你倒是同誰都相處得好。」
俞非魚哈哈一笑,「我小時候養過雞,也趕過鴨子。」
「是么?我以為你是個少爺出身。」
「少爺?算不上吧,我們家裏沒傭人。」
宋玉章對俞非魚的生長環境感到了好奇。
他不是對俞非魚這個人多麼有興趣,只是很好奇怎樣的家庭才能生長出像俞非魚這樣挺拔直溜的好苗子。
這天晚上,他們像是相交了多年的好友一般談天說地,累了就一起躺在床上繼續說話,宋玉章手臂貼着他的手臂,靜靜地聽他講述他童年時期捕魚捉蝦的趣事。
俞非魚所經歷的一切都離他很遠,那些快活都是只可想像而不可體會,甚至於想像,都對宋玉章來說有些吃力,他很難想像七歲的男孩子同父親賭棋賭輸了之後,操持晚飯差點掉進鍋里有多麼狼狽而快樂。
宋玉章心中平淡如水,既不覺得羨慕,也不覺得嚮往,單隻是遺憾。
俞非魚不錯,但也就只是不錯。
翌日三月十四,俞非魚出發去正式修建海洲鐵路的第一段。
海洲出動了不少車馬,俞非魚作為總工程師,代表整個隊伍接收了各方的歡送。
政府、商會、甚至連學校都派了學生代表來送俞非魚「出征」,敲鑼打鼓,十分熱鬧,天公作美,今天天氣也很不錯,萬里無雲的藍天下,送行的隊伍穿得都很鮮艷喜慶,正是和這晴朗的天氣相得益彰。
廖天東作為運輸局的局長,在郊外的臨時講台——一塊凸起的土丘上發表了送行講話。
講話內容堪稱喜氣洋洋光芒璀璨且毫無營養,全是沒用的漂亮話,在場除了俞非魚之外,壓根就沒人聽。
廖天東自己講完,邀請宋玉章也說兩句話。
宋玉章擺手推辭,兩人你來我往了幾回,宋玉章也站上了那小土丘,他凝望了不遠處的俞非魚,柔和地一笑,沒有作出什麼長篇大論,「希望此行一切順利,大家早日凱旋,海洲早日通暢鐵路,溝通四方吧。」
簡短的講話受到了一致的歡迎,掌聲之後,學生代表們向俞非魚等人送上了鮮花,俞非魚手裏捧了一大束百合登上了車,汽車發動了,他探出車窗,手中揮舞着鮮花向身後的人群再次道別。
遠遠的,送行的人群也揮起了手,俞非魚彷彿看到了宋玉章揮手,又彷彿沒看到,他慢慢收回了手,坐在車內輕嘆了口氣。
懷裏抱着的百合花花瓣捲曲,上頭還懸挂着露水,俞非魚深吸了一口,聞到了裏頭淺淡的香味,他心道:「露水情緣,好運氣。」過一會兒,他又心道:「我愛他一輩子。」
宋玉章並不知道俞非魚在心中要愛他一輩子,他放下手,有些興趣缺缺地將手背在身後。
廖天東遙望着掀起滾滾塵煙的車輛,感嘆般道:「若是快的話,今年冬天之前說不準就能建成了。」
「但願吧。」宋玉章道。
廖天東轉向聶飲冰,「礦石供應還請聶先生盡心一些。」
聶飲冰「嗯」了一聲。
廖天東同他一向無話可說,又轉向孟庭靜,「孟老闆,你……你多多配合啊。」
孟庭靜也「嗯」了一聲,附贈了一個不怎麼友善的眼神,因為廖天東這話是屬於話裏有話,好像他會故意在鐵路上搗亂似的,他還沒那麼短視,能幹出這種事,否則,他就不會派出俞非魚這樣頂尖的人才出馬,這位師兄,雖然性情飄忽,在工業上卻是一把無可替代的好手。
廖天東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受歡迎,又說了幾句沒人搭理的客套話后就走了,他一走,走的人又多了許多,各方道別告辭之後,只留下了正副主席和他們帶着的人留在郊外。
宋玉章不走,不僅不走,還拿出了一支煙來抽,看上去是要在這兒待上一會兒。
孟庭靜道:「在等人?」
宋玉章抽着煙,笑了笑,也仿效兩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聶飲冰一聲不吭,孟庭靜也不說話,不過閉嘴而已,不難做到。
宋玉章也不驅趕兩人,單是悠閑自在地抽煙,在這一支煙快抽完的時候,悠悠的馬車出來了。
趕巧了,小鳳仙也是今日要回家鄉。
除了身邊的人,小鳳仙誰也沒告訴,就派人去宋宅遞了個話,他倒也沒指望宋玉章來送,就是跟宋玉章說一聲。
「五爺——」
小鳳仙很高興,跳下馬車,一身秀白長袍的撲進宋玉章的懷裏。
宋玉章嘴裏叼着煙,嘴角向上一翹,將他抱起來略轉了半圈,邊笑邊道:「你要把我撞飛了。」
兩人上馬車裏說話。
孟庭靜和聶飲冰中間原本隔着個宋玉章,此時宋玉章一走,兩人之間便空空蕩蕩,形同陌路了。
孟庭靜餘光掃着聶飲冰,看他是毫無掩飾的漠然,心中便覺得很驚奇,這樣的木頭竟然也會愛人。
「五爺,我這回要去一個月,小白樓也歇一個月,為了我。」
小鳳仙靠在宋玉章懷中,語氣頗為驕傲道。
「沒你在,也沒人會去白樓聽戲。」
小鳳仙噗嗤一笑,「你就會哄我。」
「不哄你,我哄誰呢?」
「討厭——」
馬車裏嘰嘰喳喳地傳來談笑聲,孟庭靜聽着糟心,然而卻不能走,他必須得習慣、適應,宋玉章現在還不是他的,他沒有任何權力和理由去干涉宋玉章,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修行。
宋玉章不是故意要在孟庭靜或是聶飲冰面前作出這副同小鳳仙依依不捨的樣子來,他是真的有些捨不得小鳳仙,小鳳仙其實是不「愛」他的,小鳳仙對於他,和他對於小鳳仙,都是一樣,無關性別和肉-體的一種喜愛,這種喜愛,或許能稱之為——朋友。
小鳳仙在宋玉章嘴唇上親了一口,「五爺,我會想你的。」
宋玉章低頭,也在他嘴上回了一口,小鳳仙一張嘴,兩人便接了個清水一樣的吻,獨有情誼,沒有情-欲,小鳳仙哀嘆了一聲,眼睛都有些紅了,「沒想到,我的知己會是個男人。」
宋玉章笑了笑,「我如果是個女人,你大概沒機會見到我。」
小鳳仙想了想,隨即一笑,「是啊,如果五爺你是個女人,像你這樣漂亮的女人,肯定早嫁人了,哪還能出來聽戲呢。」
宋玉章捏了他柔弱無骨的手,在他的手背親了一下,「一路順風。」
宋玉章從馬車上下來,小鳳仙沒再跟了,對駕車的人催了一下,馬車便緩緩向了前。
小鳳仙在車內搖搖晃晃了一會兒,驀的,從脖子裏掏出一條細細的小項鏈,項鏈上有個心形吊墜,吊墜一打開,裏頭便是張人像。
宋玉章長眉星目,意氣風發地正看着他。
好看,真好看。
這是小鳳仙從報紙上剪下來貼進去的,他左右凝視着這照片,發覺這知己的眉目之間有些似曾相似,彷彿很久之前在哪裏見過,具體的,他也記不清了,只合上了那吊墜,又重新塞回了脖子裏。
宋玉章送走了俞非魚、小鳳仙,第二天清晨便又去機場送宋齊遠。
機票現在難弄,海洲直飛美國的一天也就幾張票,宋齊遠手上能有兩張票,足可見宋齊遠的準備有多麼充分。
「去了國外,可有具體的打算?」
「我有幾個朋友在國外生活,我讓他們聯繫了那邊的醫生,美國的精神科很發達。」
「哦,那就好。」
對於宋晉成,宋玉章始終是沒有什麼友愛之心,宋家四兄弟,可以說只有這個宋晉成讓他最毫無好感,就算是宋業康,也會偶爾令他笑上一回,宋晉成則是令他感到毫無可愛之處。
想當初對於樂瑤兒這麼個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宋業康至少還願意放她和肚子裏的孩子一碼,宋晉成可是毫不猶豫就要弄死那孩子,如果不是時間太緊張,說不準宋晉成會直接向樂瑤兒下手。
雖然宋晉成是着實令人討厭,但對宋齊遠來說,畢竟也是親哥哥,宋玉章左右扭了兩下臉,道:「他人呢?」
宋齊遠道:「大哥他肚子有些不舒服,跑了好幾趟洗手間了。」
「別誤了飛機起飛的時候。」
「沒事,」宋齊遠揚了揚手套,「這幾天飛機就沒有準時起飛的時候。」
兩人就銀行事務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說,說了幾分鐘,宋齊遠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看了一眼手錶,道:「我去看看大哥。」
宋玉章留在原地,隱隱覺得不妙。
果然,沒一會兒,宋齊遠從洗手間方向沖了出來,臉色已經變了,「不好了,大哥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