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 139 章
一到棉紡廠,俞非魚立刻就被逮住了,眾人七嘴八舌地告訴他,他人不在工廠,大老闆大發雷霆,把廠里所有的玻璃全砸了。
俞非魚詫異地看向一側靠近上頭的窗戶,「那不是好的嗎?」
「那地方太高了,大老闆石頭扔不上去。」
俞非魚覺得簡直離譜,孟庭靜的脾氣自然是不算好,能打遍全劍橋的就不是個正常人,然而只因為他人不在工廠就砸玻璃發火,好像有些不符合常理。
俞非魚撓頭,「他現在人在哪?我去問問。」
「大老闆走了,氣得很。」
「……算了,我先看看機器吧。」
「機器沒事兒。」
俞非魚頓時無言,無言的也不久,乾脆道:「那我就先走了。」
「欸,你可千萬不能走——」
工廠眾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綁票一般七手八腳地拉住俞非魚,中心思想只有一個,大老闆不回來,俞非魚就別想走。
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等大老闆向你開完了火,你再走。
俞非魚被迫留在了工廠,工人們齊心協力地將他推到辦公室里獃著。
辦公室里門窗玻璃全都碎了,倒佐證了眾人的說法,俞非魚有些莫名其妙,他莫名其妙地坐下,手指頭敲了下腦袋,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因為感覺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
辦公室里有沙發,俞非魚看門口有人還站崗,像是防着他跑,俞非魚一揮手,「我不走,我今晚就睡在這兒。」
俞工程師在廠里還是很有信譽的,看管的人也就放心地離開了。
俞非魚在沙發上坐下,邊搖頭邊笑,驀了,還是覺得百思不得其解,他在辦公室里睡也睡不着,因為還想宋玉章,干坐着又無聊,乾脆拿起了辦公室桌面上的硬殼本子和筆,開始給宋玉章畫像。
他們干機械的,十個有九個是繪畫的高手,俞非魚拿了鉛筆在紙上唰唰繪畫,宋玉章人長得好看,畫起來是特別的難,俞非魚畫畫停停,就這麼消磨着時光,一直到外頭有日光照入,他正巧是畫了三分之一。
他畫的是半身像,宋玉章的臉上他只畫上了一對眉毛、一雙眼睛,都說畫龍點睛,他畫這雙眼睛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畫完之後,俞非魚忽然覺得鼻子和嘴唇也不用繼續畫下去了,一雙眼睛就足夠他聯想到宋玉章的一切。
俞非魚面上微微帶笑,絲毫沒有一夜未眠的疲憊。
「俞先生,大老闆回來了,你快出來吧!」
俞非魚聽到呼喚,連忙將畫好的畫從本子上撕了下來摺疊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孟庭靜回來了,並且是平心靜氣,除了面若冰霜之外,沒有絲毫的異常,俞非魚迎面而上,孟庭靜見了他,目光微一閃爍。
「孟老闆,聽說你找我?」俞非魚很歡快爽朗道。
孟庭靜擺了擺手,「後院說話。」
棉紡廠的後院空曠,裝了籃筐,是個小型的籃球場,平常工人們閑下來也可以在這兒打打球放鬆,天氣好的時候也有許多人來曬被子,現在還早,後院靜靜地散發著些許寒氣。
兩人進入後院后,孟庭靜很平靜地對俞非魚道:「我想揍你。」
俞非魚臉上還掛着笑容,聞言,那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劍橋拳王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俞非魚曾親眼見過孟庭靜將一個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白人男子給打得哀嚎痛哭滿地找牙。
俞非魚顯然是不想挨揍,他以很保留的姿態彬彬有禮道:「有沒有什麼可轉圜的餘地?」
「沒有。」
「總得有個理由吧?」
「不方便透露。」
俞非魚無話可說,然而他到底還是有腦子,想了想他昨天離開工廠所做的出格的事情只有一件,眼睛瞟了瞟孟庭靜,他試探道:「因為宋行長?」
俞非魚的鼻樑上直接就挨了一拳。
那一拳很克制,至少沒有打斷他的鼻樑骨,但也打出了俞非魚的兩泡鼻血,俞非魚不是軟蛋孬種,照理說這時候他應當還手,但他太清楚兩人之間的差距,很清楚如果還手可能後果更糟,他單手捂住了鼻子,正在忍不住皺眉頭時,孟庭靜遞了手帕給他,「對不住。」
俞非魚接了手帕,按住了淅淅瀝瀝的鼻子,瓮聲瓮氣道:「沒事,骨頭沒事。」
「我知道。」
俞非魚點了點頭,「還打嗎?」
「不了。」
俞非魚又點了點頭,指了籃球場邊上的長椅,「去那坐坐吧。」
孟庭靜正有此意。
其實,他是剛從宋玉章的床上下來。
宋玉章發現了他手上的傷口,給他找了紗布包紮,包紮好之後,孟庭靜將他抱上了樓,然後合衣抱了他一晚上。
宋玉章說沒有俞非魚,他睡不安穩,事實是,身邊只要有個人,宋玉章就睡得很沉。
都說卧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他這麼個行走江湖在刀口上舔血的危險份子一個人竟然睡不好覺。
孟庭靜凝視了宋玉章熟睡的側臉,心想自己聰明一世,原來糊塗起來也會那樣糊塗。
他怎麼會認為宋玉章是個沒心肝的冷血動物呢?
孟庭靜摟着他,心在黑暗中漸漸明朗。
因為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這話宋玉章說過,孟庭靜一帶而過,沒有細想。
他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喜歡宋玉章,宋玉章居然沒有一致地喜歡他,他便本能地將宋玉章歸類為無情無義之輩。
要不然宋玉章怎麼會不愛他呢?
孟庭靜心中冷嘲道:「自以為是。」過一會兒,他又在心中改了口,「自欺欺人。」
俞非魚拿手帕止住了血,「小孟,我能這麼叫你吧?咱們現在可不是聊公事。」
「隨便。」
「哎,」俞非魚嘆了口氣,「你……你這是……哎,叫我怎麼說呢?」
孟庭靜冷冷地從嘴裏吐出兩個字,「泄憤。」
俞非魚苦笑了一下,心想孟庭靜倒是直接。
也是,孟庭靜一向是無需偽裝的,他有那個資本。
俞非魚不僅頭腦聰明,在情場上也頗有研究,此時前後迴轉細想,便有些恍然大悟之感,並且認為自己這一拳挨得並不冤枉,孟庭靜下手輕得出乎他的意料,以孟庭靜的脾氣,高低也得要他半條命吧。
俞非魚若有所思,隨即又靈光一閃,「你昨天晚上去找他了?」
孟庭靜斜睨了他一眼,俞非魚看出他躍躍欲試似乎是又想給自己一拳,連忙擺了擺手,「我沒有別的意思。」
孟庭靜是想明白了,但也不代表他能心平氣和地面對俞非魚,依照他內心真實的想法,最好是一刀宰了俞非魚,讓他下去跟聶雪屏作伴。
然而這麼做很沒道理,孟庭靜一向是不吝嗇於做沒道理的事的,只要他自己喜歡、樂意、有本事,反正天地之大誰也管不了他。
現在,有人管了,那就是他自己。
對兩人的處境,俞非魚長吁短嘆了一會兒,忽然又有些高興。
說起來,他這算是同孟庭靜爭風吃醋吧?這也算是感情的一部分了,他這戀愛雖然時間短小,但也「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體驗的都體驗了呢!
孟庭靜冷眼旁觀,發覺俞非魚又開心了,心中冷冷道:「傻樂。」
但又想到就是這麼個傻樂的人討了宋玉章的歡心,可見宋玉章最近的心情是有多麼疲倦糟糕。
俞非魚道:「你不想同我聊,那我就走了。」
「聊。」
俞非魚又嘆了口氣,心想聊什麼能不挨揍呢,他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了他沒畫完的那幅素描。
「你看看,我畫的怎麼樣?」
孟庭靜看過去,凝視了一會兒,道:「一般。」
俞非魚啞然,隨後道:「那肯定比不上你。」
孟庭靜是不折不扣的全才,俞非魚就沒見過孟庭靜有做不好的事,他不嫉妒孟庭靜的天賦英才,他這個人從來不嫉妒任何人,內心有個融洽的小世界,快快樂樂,活活潑潑。
孟庭靜想沒收俞非魚的這張畫像,然而即便他沒收了,俞非魚還是能再畫,他漠然地遙望了天邊灑向的金色陽光,站起身道:「你去陪他吧。」
這並非大度,他現在在宋玉章那掛不上名,大不大度都是沒資格,孟庭靜心如明鏡,認清現實有時是很痛苦的,但這痛苦是有益的痛苦,人不會白吃苦,將來總有甜的時候,現在,還不是時候。
俞非魚返回了宋宅,宋玉章卻是出去了,正好,俞非魚在宋宅先徹底處理了自己的鼻子。
等了許久,沒等到宋玉章,俞非魚厚着臉皮問宋家的傭人要飯吃。
宋家的傭人知道他是自家五爺的新寵,於是很盡責地給俞非魚準備吃食。
宋玉章在另一個宋家。
宋齊遠同他小聲說話,「真的,我心慌。」
「慌什麼?」宋玉章轉了手裏的茶杯,「他這樣安安靜靜的,不是很好么?」
宋晉成的傷養得差不多了,他不吵不鬧,終日只是躲在房間裏,也不跟人說話,到了飯點就出來吃飯,吃完就走。
宋齊遠看他是出奇的老實,一開始只感到欣慰,這兩天終於開始了心慌。
「我聽說人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會得病的,精神病。」
宋齊遠見宋玉章無動於衷似的,被迫又爆了個家醜,「我母親就是得精神病去世的。」
宋玉章大大地挑了下眉。
宋齊遠道:「對外一直說是難產,其實不是,她生下老四後身子是虛,但虛的並不至於死,之後不知怎麼就瘋了……」
對於多年前的事,宋齊遠現在說起也略有釋懷,這兩天他看宋晉成行為異常,又聯想到宋明昭其實也是類似於發瘋,想想宋業康這剃度出家的行為也有一些瘋痴在裏頭,他越想越覺得害怕,不止是替宋晉成,也是替自己。
遺傳的力量是很強大的,這不用科學來佐證,只需看一看身邊的例子就夠了。
「這麼說來,你的擔心不無道理。」
宋玉章沉吟片刻,「不如,送他出國?」
「你的想法跟我一致,就怕大哥他不肯。」
「他肯不肯,也由不得他做主。」
宋齊遠嘆了口氣,「他都這麼大人了,我總不能把他綁上飛機,所以我想……」宋齊遠猶豫了一下,看向宋玉章,「親自送他去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