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風起雲湧
在這半夢半醒之間,耳畔傳來迷迷糊糊的呼喚聲,周圍的世界就像蒙上了一層淡紅色的薄紗,任憑他極力睜大了眼睛,可怎麼也看不清晰。
一道道朦朧的身影,環繞在他的身旁,密密麻麻,明明陌生到毫無印象,卻讓他倍感親切,從老人到小孩,都在注視着他,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一雙雙眼中的善意與希冀。
雖然周圍朦朦朧朧,他的腦袋也暈暈乎乎,可這些人傳來的善意,卻帶給了他無限的安全感,讓他產生了深深的依戀,只想永遠這樣下去。
然而,好景不長,突然出現的眾多身影,徹底打碎了他的美夢,來路不明的兇惡敵人衝進人群,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對眾人舉起了屠刀。
眾人紛紛出手抵抗,奈何敵眾我寡,終是無力回天,霎時間人頭滾滾,屍骸遍地,連小孩和老人也沒能倖免,夢境被鮮血染成了猩紅色。
目睹所有慘狀的他,胸膛中彷彿有一團烈火在灼燒,他悲痛,他憤怒,他瘋狂,但無濟於事,年輕尚幼的他,就連提刀的力氣都沒有。
被一個強壯的身影護着,在眾人的掩護和牽制下,東躲西藏,擊退了一個個追兵,歷經艱險,成為唯一的倖存者,逃出了那邊夢魘般的地域。
而那個保護他離開的人影,也在混亂中遭受了重創,體力漸漸不支,腳步越來越慢,懷中的他竭盡所能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這人的面孔。
遺憾的是,直到人影跌倒在荒野中,抱着疲憊的他陷入昏迷,昏紅的視野徹底黑暗,他也沒能看清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孔,究竟長什麼樣子……
……
幽靜的走廊中空無一物,來往的僧侶都放輕腳步,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院中是一池子荷塘,一朵朵蓮花悄然綻放,零星幾支蓮蓬點綴在成片的荷葉間。
禪房中古意盎然,青灰色的石盞,暗黃色的佛龕,屋頂上刻着燈火搖曳的浮雕,牆上掛着兩張手寫的佛經,窗前一桌一櫃一蒲團,別無他物。
稚童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些東西,此時的他魂清氣爽,渾身上下沒有絲毫不適,但面對眼前陌生的場景,還是忍不住發獃。
“這問題的答案,其實你最清楚,孩子,我能做的只是引導,幫你理清思路,真正能做決定的,只有你自己啊……”
門外,穿着青灰僧袍的長須老和尚,耐心回答了求學弟子的問題,雖然並未做出任何實際指示,可當弟子離開之時,臉上已有明悟之色。
回過頭來,老和尚就看見屋內正坐在床上發獃的稚童,微笑着走了過來,在床榻邊自然坐下,和藹地伸出乾枯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後腦勺。
“怎麼樣?感覺如何了。”他出聲問道,語氣柔和。
稚童懵懂的點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稚聲稚氣回道:“我感覺很好,就是有點頭疼,剛才還做了個夢,有很多事情我好像不記得了。”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怎麼在這裏?”一開口便是最經典的人生三大疑難,但這也確實是他現在最想了解的。
“你是誰?你就是你自己,是本我。這裏是什麼地方,如你所見,這是一間寺廟,出家人講經論道、看書學習、正常生活的地方。”
“至於你是怎麼來的,很抱歉,目前我只能說,你是別人送來的,至於是什麼人,為什麼送來,老和尚還不能回答你,怎麼也要等你成年。”
“這是老衲對故友的承諾。”末了,他補充了一句,語氣深沉,臉色如常:“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稚童張了張嘴,對他的直率不禁驚訝,雖然還是滿肚子疑惑,可仔細想了想,卻也沒了該問的事,只得問道:“我以後就在這裏?我能做什麼?”
從小培養起來的良好修養,讓他的言行舉止頗為早熟,即使是經歷突變,也仍然能保持鎮定,但他終歸還是孩子,忍不住擔憂起未來的生活。
“我會考核你的品行,滿意的話,就會收你為弟子,傳授你佛門修行之法,等你成年,再看你的意向,決定是否剃度出家。”
“如果你的心性,沒達到我的標準,我也會撫養你長大,按照你族的修行法門,為你打好基礎,但後續的修行,便愛莫能助了。”
“至於現在你能做什麼,我暫時還沒有想好,寺廟裏剛收了些小沙彌,和你年紀差不多,或許你可以和他們一起,看看書,念念經。”
“對了。”老和尚突然看向他,笑着點頭:“不過在此之前,你應該先學學說話和認字,這裏用的是佛文和佛語,再不濟也要學會通用的玄文玄語。”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能毫無障礙地和你交流,你說的話他們未必能聽懂,那些經書你也看不懂,這些都需要學習和適應。”
“懂了嗎?”說到最後,老和尚的語調突變,用的是佛門的梵語,小男孩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兩人交流的時候,用的都是他從小學習的本族語言。
……
地妖國,原本的妖界之主,卻在十萬年前遭到突然神秘襲擊,一時間國破家亡,損失慘重,只留下十之一二的民眾躲進夜寂山脈深處,隱居至今。
在夜寂山脈相對外圍的地方,有一座平平無奇的大山,山腰上有一個幽暗的山洞,洞口長滿了苔蘚,周圍一片荒蕪,隱約看到傳來狼吟虎嘯之聲。
突然,一隻腳踏在了苔蘚上,熱浪乍顯,原本濕潤的苔蘚瞬間枯燥,一道人影走了出來,扭了扭脖子,陰翳的臉上還有些病態。
“老祖賜予的生命精氣,應該還能支撐兩千年左右吧,這千年之內,我定將小侄兒培養起來!唉,待此事一了,清竹,我就去尋你,咦?”
細細觀之,此人赫然便是本該隕落在神魔大戰中的魔界副界主邪炎,他正喃喃自語着,突然看向洞口外不遠處的一棵樹,輕喝道:“誰在哪兒?”
大樹後傳來輕微的踏葉聲,一隻穿着破鞋的小臟腳丫先哆嗦着邁出來,然後又探出一個怯生生的小腦袋。
“原來不過是個小丫頭。”邪炎鬆了口氣,目光上下打量來者。
女孩不過五歲左右,相貌精緻就像瓷娃娃,小臉上卻佈滿了臟土,頭髮亂糟糟,穿着一身破舊的棉襖,活脫脫的一個小乞丐。
邪炎檢查過周圍,徑直走向小女孩,問道:“丫頭,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荒山野嶺的?”
女孩顫顫巍巍、語無倫次回道:“我……我一直跑,一直跑,就、就到這裏了。”
以邪炎的見識,很容易就猜出,女孩的家人很可能遭遇了不測,只剩下這個小姑娘,慌不擇路跑進了山裡,最後徹底迷了路。
命運無常啊!可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邪炎笑了笑,拍拍女孩的肩膀,女孩卻一抖,顯得十分害怕。
“真是一個天真的小丫頭。走,叔叔請你吃點東西吧!”隨即身子一轉,帶着小女孩消失在了原地。
漆黑的天幕下,一座黑石砌成的巨城,坐落在幾座萬丈大山之間,雖然位於荒山野嶺之中,昏天黑地,卻仍熱鬧非凡,燈火通明。
數十萬妖族在城中安居樂業,有的頭長兩角,有的渾身毛髮,有的拖着長尾,有的獸面人身……
邪炎和女孩突兀出現在街道上,周圍居然沒人感到奇怪,只有零星幾人注意到,投來警惕的目光。
後者把這些目光通通無視,對這裏的環境似乎頗為熟悉,左拐右拐,走到一個麵攤坐了下來:“老闆,來兩碗餛燉。”
“好嘞!稍等!”長着豬鼻孔的店主應答道。
邪炎看向女孩,女孩一臉吃驚的樣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被他這種手段驚呆了,邪炎十分享受女孩的崇拜,笑着道:“這叫瞬移,你長大以後就會的。”
女孩點點頭,小心打量起四周,不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餛燉被端來,女孩不安地望向邪炎,邪炎點頭道:“吃吧。”
她這才狼吞虎咽起來,大口大口吃着餛飩,被燙得直哈氣也不肯停下來,就像很久沒吃飯了一樣。
邪炎見狀,略施小術,就讓溫度降了下來,把自己的那碗也推到女孩面前:“慢慢吃,不夠再加。”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做人做事向來只看心情,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以濫殺無辜取樂,更不會跑去救苦救難。
但心情不錯的時候,遇到看得順眼的人,也會給予力所能及的善意,權當是一種娛樂活動罷了。
此時,望着城中自得其樂的妖族民眾,邪炎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喃喃自語:“多久沒見過這樣安寧的景象了。”
“此次魔界一戰,神族等族損失慘重,應該不會在近期伸手妖界了,只希望幾位兄長和師叔在深淵底下守護好魔界餘眾,其餘的,就交給我了。”
“叔叔,你說什麼呢?”女孩清脆的聲音拉回邪炎的思緒,邪炎搖搖頭:“沒什麼,丫頭,你吃飽了嗎?吃飽了叔叔送你回家。”
“啪嗒”,邪炎說完才反應過來,只見到女孩腦袋低下,大顆大顆的眼淚頓時滾了下來:“我們村子被壞人全毀了,我,我沒有家了。”
“唉,可憐的孩子。”邪炎抱住女孩,輕拍她的腦袋安慰道,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以前清竹不是一直想要個女兒嗎?我……”
“丫頭,別哭了,你要是沒有家,做我女兒怎麼樣,以後我做你爹爹?”
女孩用臟手擦擦眼淚,使勁點頭:“嗯,丫頭不哭,丫頭乖乖的,叔叔是好人,丫頭聽叔叔的。”
“好人?”邪炎啞然失笑,扔下兩個銅板,抱着女孩走向人群中,背影逐漸模糊。
“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陌陌。”
“好的陌陌,爹爹帶你回家。”
……
時節正值深秋,萬木凋零,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在這荒涼的古巷中更顯得突出。
“夜府,好久不見了。”邪炎停在一扇略微生霉的木門前,門匾上是兩個略顯落寞的妖族文字——夜府。
這扇門的背後是一座古樸的莊園,背靠山林,囊括了方圓數里的山水,寧靜素雅,環境清幽。
“咚咚咚!”
“來了,誰啊?”
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接着,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一個滿臉皺紋的麻衣老者出來,眼睛盯着邪炎:“您是?”
邪炎也盯着老者,希望從老者臉上找到記憶的痕迹……
“二少爺,你別亂跑啊,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完,老爺知道了會懲罰你的。”
“略略略,不聽不聽。”
……
“動不得啊,二少爺,那是老爺最喜歡的花瓶了,您手下留情啊!”
“嘻嘻,我才不怕他。”
……
“李伯……”邪炎緩緩開口。
李伯更加仔細地凝視,眼中閃着激動喜悅的淚光,卻又難以置信:“你?你是……你不是……”
邪炎點點頭,再度開口:“李伯,是我。”
李伯最後一點懷疑消散,腳步不由控制地向前一邁,失聲道:“二少爺!”
伴隨着呼聲的,還有從院子裏衝出來的一道人影,人影剛出現,一拳就揮了出來,邪炎忙喝“停下!”目光看向懷中熟睡的小陌陌。
夜長風冷哼一聲,停下身子,身材稍顯魁梧的他,此刻雙目圓瞪欲要噴火,顯得更加可怕,怒視着邪炎,輕喝:“你還敢回來?”
邪炎輕笑,不以為意地道:“時日不多,我回來頤養天年,沒有義務向你彙報吧?”
聞言,夜長風臉色微變,怒視邪炎良久,最終還是冷冷留下自便兩字,揮袖離去了。
“唉。”看到劍拔弩張的兩人,李伯嘆息着搖了搖頭,隨後帶着邪炎來到一個竹園,園中竹木成林,一間木樓坐落其中。
邪炎抱着陌陌登上木樓,李伯推開木門,房間中乾淨無塵,各種雜物整齊有序,書架、桌椅素凈如新。
“大少爺雖然困於當年那件事,敵視二少爺你,但你離去的幾千年,他也時常到竹園中來撫琴、閱籍。”李伯嘆道。
邪炎臉上閃過糾結之色,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當年只有大哥一人蒙在鼓裏,真是難為他了,李伯,你先下去吧,我一個人坐會兒。”
李伯應聲離去,邪炎把陌陌放在木床上,手指一彈,她身上的破衣已經變成了一身漂亮的紅色長裙。
“丫頭,我們到家了。”忽然,一道黯淡的紅光從陌陌胸口亮起,吸引了邪炎的視線。
他伸手虛探,一枚火紅的玉佩飄出,落在了他的掌心,玉佩瑩瑩生光,不似凡物,察覺到危險的氣息,隱隱想要掙脫束縛,回到主人的身邊。
但區區一枚玉佩,怎麼可能反抗邪炎,更何況玉佩受損嚴重,已經遍佈裂紋,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邪炎來回翻看,紅玉正面刻着一個陌字,背面刻着一個凰字,都是妖文的模型,但帶着鮮明的種族色彩,繪滿了形似鳳凰的符文。
“沒記錯的話,這一代是惜字吧,陌陌,應該叫惜陌才對。”邪炎凝視背面的凰字良久,悠悠嘆了一口氣:“不管你是誰,都是我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