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牛嫩草
七月,流火的炎rì尚還斜掛西天,南明郡城早已萬家燈火,熱鬧非凡。
人們開始從千門萬戶之中走上街頭,一邊享受着微微的晚風所帶來的些許涼爽,一邊感受着這個南方郡城極度的繁華。
拖家帶口的人嘛,多是去大街上溜達溜達,或者是去夜市上閑逛幾圈,便呼兒喚女地回家睡覺,而那些吃飽喝足了出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們卻是不約而同地從四面八方往清月坊方向趕。
清月坊,在老輩人的記憶中似乎是在南明郡城之前就已經存在這裏了,是這方圓百里遠近聞名的煙花之地。
一條數里長的青石板路,依傍着斜穿南明郡城的清月河建成。石板路兩旁,密密麻麻地坐落着數不清的亭台樓榭。每逢夜sè臨近,這條彎彎曲曲的石板路上就會點亮數不清的大紅燈籠,把這一方的天空都點綴得艷光四shè。
艷光籠罩下的男男女女們,只顧縱情聲sè,又有誰能了解一盞孤燈在家守候良人來歸的痛苦和無奈?
正所謂是燈籠墜,紅燭淚,夜夜笙歌,人不寐啊。
清月坊里jì院多如牛毛,但要問哪家最高最大最豪華,就算最普通的老百姓都會告訴你,那得是“碧鴛樓”。
此時,碧鴛樓前高高的牌坊下,車來轎往,煞是熱鬧,十幾個早已年老sè衰的老鴇們個個濃妝艷抹,揮舞着手絹嗲起嗓子對這些非富即貴的男人們迎來送往,親熱萬分:
“喲,林老,您老可是好久沒來光顧咱們碧鴛樓了啊,該不是在其他院子裏有相好的,就把咱們碧鴛樓的姑娘都忘記了吧?!”
……
“來來來,李大老爺,瞧您,今兒個來得這麼晚,呆會兒一定讓蘭香給您拿壺上好的女兒紅,先罰上三杯!”
……
“哎喲,這位大爺,要不要到咱碧鴛樓坐坐?一看您這樣子就是有身份的人,可不能去那些小地方給辱沒了,咱們這兒的姑娘個個水水靈靈,琴棋書畫樣樣jīng通,包您一見面就愛不釋手……”
……
“唉,唉,唉,秦三,你個死小子,還不趕緊給老娘站住?”一疊聲的蜂言浪語之中,突然傳來老鴇劉媽媽一聲刺耳的尖叫:“怎麼?又帶着你那瞎子師傅來騙錢了?”
話音未落,平常走兩步都得喘口大氣的劉媽媽已經動作迅地把一老一少兩個人攔在了碧鴛樓大門前的角落裏,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塊灑滿劣質香水的手帕角,動作誇張地在肥胖的額頭上擦了擦,然後用力一甩,拂過老少二人面前,把那兩人嗆得咳嗽不止:“還敢來碧鴛樓混啊?你們可真夠膽兒大的啊?”
那老瞎子聞言,假裝沒有聽見她說什麼,戳着個竹杖,伸手到處亂摸,引來四周老鴇們一片罵罵咧咧的尖叫聲。
劉媽媽“啪”地一巴掌把老瞎子的手拍了回去,然後一手一個把兩人拉到一旁,低聲道:“你們兩個該死的,老娘我看你們可憐,這才放你們上去混口飯吃。可你們卻不知好歹,給劉員外他老人家算了個禁yù四十九天,害得老娘我差點飯碗都丟掉,你們說,這筆賬該怎麼算?”
那叫秦三的少年大約十七八歲,嬉皮笑臉地對劉媽媽扮了個鬼臉,很誇張地湊近這個又肥又胖的中年女人,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一通,這才猛地跳開半步,左手一把拉過劉媽媽的手,右手輕輕地按了上去,答非所問地大聲說道:“哎呀,劉媽媽,看您現在天庭飽滿、地庫方圓,氣sè之好簡直是不得了;再加上懷中金銀沉甸甸,這陣子可是了不少洋財啊?”
劉媽媽用力握了握,感覺了下手心之物的分量,輕輕推了回去,整個人靠近秦三道:“小三兒,要不今晚你陪姐姐我說說話兒,給姐姐捶捶後背揉揉肩,以後保管不收你一文錢的孝敬,任你倆在碧鴛樓坑蒙拐騙,咋樣?”
“啊?這樣也行?那小三你就去應酬下劉媽媽吧,她年輕時候可是碧鴛樓的一枝花喲,你可賺大了!而且還可以順便節省幾兩入場費,一舉兩得的好事嘛!咳,咳咳……”老瞎子聞言,一把拉過秦三推到劉媽媽懷中,戳起拐杖轉身就想往裏走。
“哇……咕嚕……”刺鼻的廉價香水味兒熏得腸胃一陣瘋狂收縮,再加上如此近距離地觀摩劉媽媽那一臉的橫肉和yín盪的表情,秦三剛吃下去的晚餐一瞬間全都涌到了喉頭,然後又被他生生給咽了下去。
他急忙一手拉過老瞎子,一手搶過瞎子手中的算命家什,把老頭轉了個圈塞進劉媽媽懷中,大聲道:“師傅,您不是老念叨說年輕時候沒錢,沒能一親劉媽媽的芳澤嗎?徒弟沒用,天天在清月坊混,卻一直沒能掙到大錢讓您實現夢想,今天正好劉媽媽有意,您老人家就犧牲一下sè相,順便也圓個夢想吧。騙錢……啊不,算命的事就交給徒弟我去辦吧……”
話音未落,他用力掙脫劉媽媽的肥手,快步逃進樓里。
劉媽媽被老瞎子擋了一下,沒能拽住秦三,於是恨恨地把老瞎子推開,大聲笑罵道:“臭小子,想拿個老瞎子就把老娘我打掉!沒那麼容易,你跑不出老娘的五指山的。哼!”
旁邊一個老鴇李媽媽打趣她道:“喲,劉媽媽,人家秦三雖說長相普通,也黑了點,但他眉清目秀,又是青net年少新鮮嫩草,怎麼可能會讓你這頭肥得跟豬一樣的老牛吃到呢?哈哈……”
另一個老鴇楊媽媽接口道:“瞧您那話說的,只要功夫深,鐵棒都能磨成針,說不定哪天人家劉媽媽就把秦三這棵嫩草給拱了呢!哈哈。”
劉媽媽白了她倆一眼,惡狠狠地唾道:“我呸,老娘劉賽花我當年可是這碧鴛樓的頭牌,看上他那可是他的福氣,一般人我還看不上呢,哼!”
唾完,扭扭捏捏地沖一位剛下轎的老官爺迎去:“喲,薛爺,您老總算來了,可想死我們姑娘了。”
碧鴛樓外,被秦三師徒二人打破了的熱鬧場景立刻又繼續下去了,彷彿剛剛只是有隻蒼蠅飛過而已,無傷大雅。
此時的秦三,就像只受驚了的兔子一般,在碧鴛樓里飛地逃竄着,爬了一層又一層,最後停在了頂樓一扇用銅鎖鎖住的朱漆房門外,一屁股坐到門檻上面,剛拍了拍胸脯,大氣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就聽見裏面咕咚一聲,似乎是有個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而且還伴着低低的啜泣聲。
“唉,這些該死的老鴇,只怕又要幹什麼逼良為娼的勾當了。”秦三忿忿不平地低聲咒罵了一句,左右看了看,現這層樓竟然沒有一個人,於是眼珠一轉,站起身來,用手指沾了些口水,輕輕在窗紙上戳開一個小洞,往裏瞧去。
這一瞧不打緊,他就覺得整個人晃了一下,似乎魂魄都被什麼東西給勾進房中去了。
只見房中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頭綰青絲,斜插雲鬢,身着鵝黃sè宮裝,即使被人綁在椅子上面橫倒在地,一種清麗出塵的感覺仍是油然而生,甚至,秦三還隱隱覺得,在她的身上,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韻味。
“這些畜生,就知道糟踐良家婦女!”其實這種事,在清月坊哪天都會上演幾齣,但不知怎的,秦三今天覺得特彆氣憤。
一陣熱血湧上頭頂,他從腰間拔出隨身匕,用力撬開窗戶,縱身跳了進去。
雖然因為熟練程度不夠高,技巧上面差了點,着地的時候不小心崴了一下腳脖子,但這並不妨礙他立馬站起身來,掩上窗戶,一崴一崴地忍住疼痛走到少女身旁,蹲下去歪着腦袋看那少女。
少女看他從窗戶里跳進來,以為是來了什麼歹人,頓時嚇得花容失sè,怒目圓睜,嘴裏出嗚嗚的聲音,卻因為塞着塊毛巾無法聽清。秦三看她似乎手腳麻木無法動彈的樣子,於是對她說:“姑娘,我是來救你的,我現在幫你把毛巾拔出來,你不要亂叫。”
少女聞言,看秦三這樣兒也不像是非常壞的那種人,於是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不再嗚嗚亂叫。
秦三見她同意,於是快拔掉她嘴裏的毛巾,用匕削斷繩索。
少女輕輕呸了幾下,吐了些口水,但卻不見站起來。
秦三每天陪師傅在清月坊里到處混生活,也沒少聽人說書,知道有種點穴手法可以讓人口不能言,人不能動,因此問道:“你是手腳綁麻木還是被人點穴了?手腳麻木我還可以幫你揉揉,碧鴛樓里打手那麼多,要是被人點穴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少女吐完了口裏的渣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秦三看了幾眼,這才開口問道:“你不是這jì院裏的人?”
秦三拍了拍胸脯,豪氣干雲地說道:“我秦三雖然混得不好,但人品還不至於差到要到jì院當龜公的地步。你說吧,要怎麼幫你,只要是我做得到的,絕對萬死不辭!”
少女張了張口,話未出口卻先臉頰緋紅。
秦三正一腔熱血地等候着她的求助,卻不想少女突然露出如此小女兒家嬌羞神態,不由看痴了去。
“哎……”不知怎的,秦三此時面露痴相,少女卻深深地感覺鬆了口大氣,臉sè一正,眼珠子轉到一邊,輕聲說道:“這位小哥,我知道你是正義之士……”
正在說話,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一個尖利的女人聲音地從樓梯上傳來:“哎呦小侯爺,我們碧鴛樓對您老可真是忠心耿耿,您看這剛弄到一個如花似玉仙女般的小姑娘,就趕緊的派人去接您了。要說這小姑娘啊,就我這閱歷,都從未見過,簡直就是仙皇大帝的神仙女兒偷下凡塵來了……”
“不錯,打賞,以後有你好處!”那被稱作小侯爺的男人卻不多話,不急不慢地在那女人的指引下向這房間走來。
秦三聽見門外腳步聲越走越近,心下大急,又是找地方躲藏又是打開後窗想跳下河中逃命——要是被碧鴛樓的知道是自己偷跑進來放走了他們的搖錢樹,他和那老瞎子不被活活打死才怪。而少女也知道此時機不可失,再耽擱下去自己的清白就要毀在這碧鴛樓了,於是小聲道:“這位哥哥,別躲了,過來,幫我從懷裏取一玉牌出來,我就可以帶你一起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