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3 鎖鏈與世界
血肉與骨骼跌落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猶如鐘響在眾人心中猛地震動。
“啊,啊…”山姆因為緊張急速收縮的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像個啞巴一樣嗚咽着沖向地上的屍體,兩隻手胡亂地揮動,恐懼的淚水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偌大的廣場霎時間安靜地落針可聞,村民們的表情扭曲,有的人兩腿一軟癱倒,從褲襠處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臊氣味。
反觀佃農們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領頭的幾人已經高高地抬起了手中被磨利的農具打算高喊幾聲口號。
沈昱卻根本沒有給他們機會,轉過身隨手彈出一劍,劍光掠過低空碾碎了被風壓扯碎的幾片肉沫,一共十七名佃農同時被他順着膝蓋斬斷了下肢。
“啊!”
“啊啊!”
“天啊!”
之前侍奉在山德·沃爾夫身邊的佃農不顧劇痛,右手青筋繃緊撐起上半身,左手一把抓回跌落的獵刀,大聲地咒罵:“冒險者!你死定了!殺害王國貴族可是死罪!”
“是嗎?”沈昱毫不在乎地撇了撇嘴,也不嫌棄地上的血水骯髒,直接撿起了他被斬下的小腿搖了搖甩干血漬。
手上輕輕一用力,將斷腿丟掉了剛剛從獃滯中恢復,漸漸開始慌亂的村民面前,噗嗤一聲又濺出幾潑血水。
“現在,我再問你們最後一次,你們,想要反抗嗎?”
在村民們的眼中,之前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沈昱彷彿化身成了煉獄惡魔,被血光映紅的雙眼冷冰冰地注視着他們,下垂的嘴角里肯定隱藏着數不清的獠牙與利齒。
果然,還是不行嗎…
沈昱嘆了口氣,正準備放棄勸說直接殺掉剩餘的佃農亡命天涯時,人群中突然被人推開了一個豁口,一個金髮青年越眾而出。
“我,我想要反抗!”
沈昱有些意外,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醉倒在村口處的頹廢青年。
“弗雷,你,你怎麼敢!?”山姆不知道什麼時候放棄了拼湊被劈開的頭顱,他突然直着腰桿指着青年弗雷破口大罵:“你這個不孝子,氣死了你的父親也就算了,還想害死村子裏的大家嗎?”
沈昱眼一眯,面對那些剝削百姓的佃農時山姆有多卑微,現在的他就有多囂張。
注意到了沈昱的眼神,山姆脖子一縮卻還是硬着頭皮回嘴:“大人,您犯了法,我請您不要再害了嘎嘎兒村的村民,我們是無辜的!”
“好一條恭順的奴才。”沈昱拍拍手,冷笑着環視周圍問道:“還有誰,和他的想法一樣?”
眼看人群仍然在猶豫,山姆兩隻手捧在胸前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你們都瘋了嗎?沃爾夫大人可是貴族,這個人殺了貴族,你們想給他陪葬嗎?!”
“可是,就是這群貴族害死了我媽媽。”弗雷低着頭,兩隻拳頭攥地發紫,牙齒幾乎被咬碎了,語氣里是憋不住的憤怒與憎恨。
山姆一楞,竟然十分放鬆地笑了一聲說:“我還當你想說什麼,弗雷,瑪麗的死怪她自己,拒絕了侍奉大人這樣的美差也就算了。”
“大人想寵幸她,你媽媽竟然反過來刺傷了大人,平民傷害貴族,可是死罪。”
山姆突然哈哈大笑,像是想起了多麼可笑的事:“說起來,瑪麗四十多歲的年紀還能受大人賞識,她應該無比榮幸才對嘛!”
沈昱整個人突然從原地消失,下一秒已經出現在山姆的面前,兩根手指輕柔地划向山姆的喉嚨,鏗鏘一聲發出鐵器錚鳴,火花濺落,已經夾住了弗雷刺過來的匕首。
“放開我,讓我殺了他!讓我殺了他!”弗雷怒目圓睜,眼角開裂染紅了眼珠混合著淚水爬滿了臉頰。
山姆這才反應過來狼狽地滾到了地上,又哭又笑地躲到了一邊。
沈昱平靜地與癲狂的弗雷對視,他的右手漸漸發力,弗雷手中生鐵打造的破爛匕首根本經不住他的力道,直接被兩指夾彎。
“弗雷,冷靜下來。”沈昱看着他說:“還不到殺他的時候。”
攙扶着無力的弗雷坐到地上,沈昱再次看向騷亂的人群,最後一次冷冰冰地發問:“現在,你們還是選擇沉默嗎?”
村民們一個個扭過頭躲避沈昱的凝視,婦人們想要說些什麼卻看了一眼才及膝的孩子咬着嘴唇閉上了雙眼,父親們的腮幫高高地鼓起,整個人顫抖起來。
男人們有的低下頭,有的呼吸越發沉重,女孩們躲在厚實的臂膀後面,探出頭來想要說些什麼。
終於,一個稚嫩的女孩聲音響起:“我,我想報仇。”
艷紅色的長發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已經有些發黃,一個瘦弱的女孩怯生生地舉起手說:“我的爸爸媽媽,只是求他們施捨一點糧食,就被他們弔死了。”
“山姆叔叔給了我一袋黑土豆,讓我撒謊說他們逃走了。”
“我太餓了,我實在太餓了…嗚嗚嗚…”女孩哭着道歉:“爸爸,媽媽,對不起,我太餓了……”
又一個男人站了出來,他掙脫妻子的手臂大聲地怒吼:“都這時候了,是漢子就站出來!難道你們都想餓死嗎!?”
“對……對!”更多的人站了出來,他們的聲音從雜亂無章的抱怨,漸漸擰成了一股整齊的怒吼,最後匯聚成了兩個烈火鑄就的字。
“復仇!”
“復仇!”
“復仇!”
沈昱彷彿有一種被怒火炙烤的錯覺,他欣慰地笑着托起了地上的弗雷,從後者的眼神中看到了重新燃起的火光與熱情。
“你!你們!”山姆像只上陸的癩蛤蟆一樣手腳並用地跳起來,大聲地呵斥村民:“忘恩負義的罪人們!”
“都安靜!安靜!”山姆臉上的肌肉擰巴着,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說什麼,他下意識地咒罵起來:“果然,和沃爾夫大人說的一樣,賤民!就是賤民!”
沈昱抬起手,嘈雜的廣場頃刻間恢復了平靜,山姆這句惡毒的咒罵傳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無論男女老少都聽到了這個平日裏自詡愛民的村長這句骯髒的嘀咕。
“現在,弗雷,大家,決定向不公發起反抗的人們,聽我說。”沈昱說:“我曾聽過一個偉人的話,他說有壓迫就會有反抗,沒有反抗就要覺醒反抗的精神。”
“現在,你們做到了,你們終於站了起來決心反抗,但是山姆。”話鋒一轉,沈昱一字一句猶如刀刃:“對奴隸,我們可以同情,但對他這樣卑劣的人。”
“投靠了剝削者,出賣了人民利益的小人,我們能給他的只有無盡的怒火。”
沈昱的手掌撫過扭曲的匕首,用指腹捏出了尖銳的刀刃,他將匕首遞還給弗雷,雙手平攤向所有人宣佈:“反抗吧,被壓迫的人民。”
—
日落時分,家家戶戶點亮油燈,炊煙裊裊乘風帶來煙火香氣。
沈昱和弗雷坐在廣場的一角,告別了最後一名村民,看着他們懷抱着一袋袋糧食欣喜若狂的模樣,弗雷忍不住又跪到了地上,狠狠磕了幾個響頭。
“沈先生,多虧了您,要不是您,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做人的尊嚴!”
沈昱把玩着紅髮女孩送給她的發卡,皺着眉右手虛扶抬起了弗雷,語氣嚴肅:“弗雷,我要你記住,除了先祖父母,誰也不值得你下跪磕頭。”
“而且我其實也沒做什麼。”沈昱收起了發卡,笑着點了點頭說:“真正拯救你們的,是你們的堅韌與信念。”
“真正構成一個人的元素,從來都不是他的順從與卑微,而是出於本能的反抗與奮鬥,弗雷,你們做到了。”
弗雷感動地捂住臉,更咽着重複感謝的話。
如果不是沈昱,他應該也會像從前一樣認命地替貴族們看門,日日頹廢借酒消愁,村子裏的大家也會卑微地在夾縫中求生,到最後要麼像山姆一樣做了貴族的狗,要麼被無情地填入土地,消亡殆盡。
山姆沒有死,沈昱最終還是攔下了憤怒的村民將他和佃農們一同關入了沃爾夫生前的宅邸中。
放任大家發泄情緒殺了他們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是也會造成不小的麻煩,況且對於這些人渣,沈昱已經有了安排。
送走了弗雷,沈昱如同幽魂一般飄回了宅邸,宅邸的地下室,地磚上的斑斑血跡來自那些不幸遇害的村民,牢籠里山姆正被一群趴在地上的佃農們圍攻。
“山姆,你這個賤民,你不是說你能管好那些村民嗎!?”
“我的腿!山姆!我要砍掉你的腿!”
“接下來怎麼辦,你說話啊山姆!”
突然有人注意到了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沈昱,所有人慌亂地退回靠里的角落,驚恐地打量沈昱。
沈昱的出現終於讓山姆灰白的面色恢復了幾分血色,他苦笑着打了個招呼說:“大人,您是來處決我們的嗎?”
“胡說八道!大人!您可別聽他瞎說!”
“要死你自己死吧!”
“大人,求求你,我可是一個人都沒害過啊!”
看着眼前醜陋的景象,沈昱不屑地笑了笑抬起一隻手,食指與拇指夾到一起平行向右劃去,除山姆外牢籠里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昏了過去。
“山姆,白天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曾經感慨過,嘎嘎兒村終於有救了。”
山姆的嘴唇抖動,整個人又蜷縮了起來,深埋下去的頭顱不着痕迹地點了點。
沈昱看着他,語氣冰冷:“我能感覺到,那時候的你,是發自內心地慶幸,慶幸村民們終於得救了。”
“所以我不能理解,為什麼當我決定真正拯救村子的時候,你會那麼反抗。”
“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山姆認命似的抬起頭,詭異地笑着說:“只要大人能殺了那頭怪物,村民們就還能去挖礦。”
“有了礦石,就能換錢,換了錢就能和貴族們換糧食吃。”
沈昱皺眉,再次發問:“難道你就沒想過帶領大家反抗剝削嗎?”
“反抗?”山姆第一次當著沈昱的面冷笑,他的面容愈發癲狂:“大人,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擁有強大的力量嗎?”
“我能做的,我們能做的,就是乞求你們這些大人物能在吃肉的時候,分給我們一些湯水罷了。”
“不,你錯了。”沈昱斬釘截鐵地打斷他,山姆卻連猶豫都沒有猶豫直接大聲地反問:“你說!我錯在哪裏!”
“是我!從貴族手裏求來的肉湯!”
“是我!讓村民們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是我!給了他們一口能活命的飯!”
“你說我錯了!我哪裏做錯了!?”
說完這些話,山姆整個人像是被抽離了骨骼與靈魂一般,如同一灘爛泥一般趴到了地上,在他的鼻尖就是一團乾涸的血跡。
“對於你來說,你沒有錯,但是。”沈昱嘆了口氣,心情有些煩躁:“剝削者與被剝削者,永遠都處在對立面上,你的恭順與委屈,不會得到善意的回應。”
“等待你的,只有無盡的壓迫與剝削,是,你們不像我這樣擁有強大的武力。”
沈昱放下雙手,語氣十分堅定地說出了他留給山姆最後的話:“但是,反抗壓迫與剝削,靠的從來都不僅僅是暴力,最重要的是擁有一顆不畏抗爭的心,是能覺醒抗爭精神的靈魂。”
“山姆,在這場抗爭中,大家所丟失的只是鎖鏈,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