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飛天
一張卡遞到了關琥面前,卻是他錢包里的借記卡,調酒師說:“這個給你,方便你提取現金。”
關琥愣了一下,從對方搶錢包到放進抽屜里的時間很短暫,以他的眼力,竟沒看出他是什麼時候把卡抽出來的。
見他沒反應,調酒師便直接把卡插到了他的襯衣口袋裏。關琥回過神,保持繼續趴在吧枱的姿勢跟男人兩兩相望,然後兩邊嘴角往上翹,作出個很刻板的笑臉道:“謝謝這位市民的合作,我會儘快把錢送過來的。”
“不急,這不是高利貸,不會算你利息的。”
他不怕算利息,他怕再被坑到。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來電顯示是他的後輩兼搭檔江開。
“關琥你在哪裏?”對面傳來江開急促的詢問,沒等關琥回答,就聽他接著說,“請速到煙關路三十六號長圓小區第三棟住宅,這裏剛發生命案,我正在趕往現場的路上,現場會合。”
“喂……”電話掛斷了,關琥收回手機抬起頭。
小魏見狀很興奮地問:“是不是要出任務了,是不是要去領配槍?”
關琥沒理他,從吧枱上躍下來,對調酒師認真地說:“我會儘快把錢還給你的。”
“只是一點小錢,不用着急。”
調酒師的話還沒說完,關琥已經晃晃悠悠地跑了出去,走到門口時,他特意看了一下酒吧的營業執照,經營者姓名那一欄寫着“張燕鐸”三個字。
張燕鐸是嗎?好,記住了!
銅鈴聲響起,酒吧門打開又合上了,聽着腳步聲飛快地遠去,小魏問:“警察喝了酒也可以執勤嗎?”比起這個來,他想關琥更該擔心的是沒錢,該怎麼去現場。
張燕鐸笑了笑沒說話,吩咐小魏去整理餐桌,小魏走後,他從抽屜里拿出關琥的錢包,拿出了剛才看到的那張照片。
彩照有些褪色,看上去像是多年前拍的,為了塞進錢包里,四邊被特意剪掉了,照片上是兩個穿汗衫短褲的孩子,一個趴在另一個的後背上,導致前面那個只能勉強仰起頭,後面的孩子則開口大笑,露出沒有門牙的嘴。
看着照片,太陽穴兩側突然開始脹痛,老毛病又發作了,張燕鐸急忙按住太陽穴來回揉動,另一隻手合上錢包,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關琥出了酒吧,又一口氣跑去附近的出租車招停點,被風吹到,他猛地想起了自己現在口袋裏空空如也,別說搭出租車,就連坐電車的錢都沒有,轉身想再回酒吧要錢,考慮到時間不等人,只好放棄了。
“警察辦案,請給予合作。”
他亮出警證站在道中間喊道,在被無視了四五次后,終於有輛出租車在他奮不顧身的攔車行為下不得不停下了。
一上車關琥就將警證特意往司機面前遞了遞。
“煙關路三十六號長圓小區第三棟住宅,越快越好,車費到付。”
“可以超速嗎?”司機大叔有點激動。
“請安全行駛,我不趕時間。”
因為是發生了命案,不是正在發生命案,他的早到與否不會影響到整個案件的進度,為了不被人注意到自己喝過酒,在去往案發現場的途中,關琥將出租車的車窗都打開了,以便散酒氣。
出租車在長圓小區附近停下,周遭圍了一圈人,透過人群縫隙,隱約可以看到裏面穿制服的警察,關琥下車時晃了一下,這讓他發現紅酒跟威士忌摻着喝是不對的,後勁大得超出了他的想像。
江開已經到了,看到關琥,他走過來,驚訝地問:“你怎麼坐出租車來?”
“因為我破產了。”關琥給他做了個付錢的手勢,“記得要發票。”
“破產還喝酒?”
關琥把頭撇開,忽略了搭檔的話,在他穿過人群走進現場時,身後傳來江開的哀嚎聲,讓大家以為又出了第二樁命案,實際上是車費金額嚇到他了。關琥無奈地攤攤手,這是沒辦法的事,誰讓長圓小區在這麼偏僻的郊外呢。
關琥抬起警戒線,負責收集情報的小警察將他帶到現場,幾名法醫在對死者進行檢查工作,看到關琥,他的上司、正在附近胡亂轉悠的重案組組長蕭白夜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蕭白夜比關琥大個幾歲,不管是身高長相還是交際方面在警局裏都是很出挑的,他唯一的問題是不太適合當警察,在一年前空降到重案組當領隊后,關琥曾不止一次地懷疑他到底是走了什麼後門才混進來的。
“蕭組長說他有點暈血,不太舒服。”江開付了車費回來,一邊解釋着,一邊將手套遞給關琥。
“他不需要做事,他只要幫忙給報賬就好。”關琥接了手套,來到死屍前,收起了一貫的嬉皮笑臉,先雙掌合十對着死者拜了拜,這才蹲下來仔細勘察現場。
死者為女性,目測二十歲出頭,身體蜷成一個很奇怪的姿勢,呈仰卧狀態,她是從租的房間陽台上跳樓身亡的,尚不排除他殺嫌疑。
關琥仰頭看了看公寓樓,是一個七層建築,死者住在第六層,落地時面部朝上,撞擊造成顱骨嚴重損傷,導致當場死亡,樓下是草坪,周圍濺出的血液腦漿並不多,死者臉部也沒有受傷,表情平靜溫和,嘴角微微翹起,似乎還帶了幾分笑意。
在負責刑事案件的這幾年裏,關琥遇到過不少怪異案例,但死得這麼從容的表情他還是第一次見,彷彿死者不是死去,而是沉睡,再結合她的一身裝束,甚至可以說她在做一個很甜美的夢。
“自殺就自殺,她為什麼要穿漢服?”江開在旁邊嘟囔。
關琥對漢服沒什麼研究,他只知道死者穿的是那種齊胸開襟的裙衫,長發在頭頂用裝飾的珍珠鏈子固定,右手反枕在頸后,左手放在頭頂之上,胯部向右傾斜,雙腿卻扭向左邊,長裙撩到腳踝上,露出底下的赤足,她的身軀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讓關琥懷疑她生前有練過瑜伽。
一截純白的薄紗覆蓋在死者的身上,白紗繞過她的身軀被壓在身下,邊角沾了部分血,輕柔白紗恰到好處地渲染出靡麗的美感,再配着翠綠草坪的背景跟她慘白而又安詳的面貌,讓人在無形中忘卻了死亡帶來的驚悚,只覺得這是一件用來欣賞的藝術品。
兩邊太陽穴開始突突突地跳,雖然關琥現在還不知道這是自殺還是他殺,但能肯定這絕對是個棘手的案件。
照平日的習慣,他掏出手機,從各個角度將現場拍攝下來,包括女人的表情、髮式還有不顯眼的紗裙衣袂邊角,在拍到腳部時,他停了一下。
女人的腳底部位有層厚厚的老繭,跟她其他地方的肌膚格格不入,不過關琥沒說什麼,又接着連拍數張。拍完現場,關琥又仰頭看了看眼前的公寓,對着公寓又拍了幾張。
這時,各報社電視台的記者聞訊趕來,擠在警戒線外拚命拍照,閃光燈亮起,關琥不悅地轉頭,剛好看到有人站在距離人群較遠的地方,跟他一樣仰頭看公寓,隨後也舉起相機連拍幾下,居然是專業的單鏡反光機,注意到關琥的注視,那人在拍完照后立刻混入了人群,關琥只隱約看到那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人家也要拼業務啦。”江開在旁邊嘟囔。
關琥沒說接話,交代江開在現場繼續跟進,自己轉身去了公寓裏面,蕭白夜可能也在周圍轉悠煩了,主動跟他一起走進公寓。
“你喝酒了?”乘電梯時,蕭白夜問關琥。
“沒想到會臨時出任務,”揉着太陽穴,關琥心裏對大家良好的嗅覺佩服得五體投地。
六樓死者的房間周圍也拉了警戒線,附近的房門打開一條縫,裏面的住戶探頭偷偷往這邊看,發現警察出現,立刻關上了門。
死者住的是個很簡單的一室一廳小公寓,關琥在進去時留意了一下房門,門鎖有被撬開的痕迹,裏面的防盜鎖鏈也被夾斷了,看來出事時房門是從裏面反鎖的。
房門另一邊是個自由組裝的鞋架,關琥上下掃了一遍,上面幾乎都是清一色的高檔高跟鞋,鞋架一邊掛了兩把雨傘,也是名牌,看來這家主人很喜歡名牌東西。
鑒證科的同事們正在裏面收集情報,關琥一進門,就感覺到了裏面緊張的氣氛,假若忽略站在對面的妙齡女子的話。
女生穿了條大紅色的連衣裙,裙擺很短,讓修長的雙腿顯露在眾人的視線中,一頭微卷的長發用髮夾隨意束在腦後,不施粉黛,反而給人一種很健康的美感,往那裏一站,輕易就成了大家目光的焦點。
可是擁有着模特身材的她偏偏選擇了法醫這份工作。剛才沒在樓下見到她,關琥還感覺奇怪,沒想到她到得比自己早得多。
“美女,你穿成這樣會讓同事們很難專心做事的。”開着玩笑,關琥戴好手套走過去。
“等我換了衣服再過來,應該是幾小時后了,”舒清灧把目光從牆壁上轉過來,在關琥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冷靜地說,“就像你沒辦法把喝進去的酒吐出來一樣。”
聯想到剛看到的血液跟腦漿,關琥感覺很不舒服,後悔不該去挑女法醫的刺。
“這裏有什麼發現嗎?”他聰明地換了話題。
“門窗我們都檢查過了,基本可以排除入室行兇的可能。”
能進入房間的途徑除了大門就只有卧室外窗跟陽台,出事時卧室的窗戶也是鎖着的,客廳開了空調。關琥看了下空調設定溫度,居然是十八度,被冷風吹着,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不知道死者生前有沒有嗑藥。
“死者叫陳小萍,舞蹈學院應屆生,她的成績很優秀,最近在辦理出國進修的手續。”
聽着舒清灧的講述,關琥跟蕭白夜一起朝對面的牆壁看去,上面掛滿了陳小萍的各種演出照片,不得不說她很適合古裝扮相,跳起舞來更是長袖飄飄,有幾個拿着古樂器起舞的造型更讓她充滿了靈氣;書桌上也放了不少獲獎證書跟獎盃,電腦還呈開機狀態,關琥看了下瀏覽記錄,大多是購物跟交友的普通網站,暫時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難怪她的腳掌上有不少繭子。”關琥弄懂了她腳掌老繭的問題,拿出手機將牆上一些照片拍了下來,就見鑒證人員把在卧室里找到的物品放進證物袋,交給舒清灧。關琥湊過去看,是張看不出是什麼圖案的打印紙,既像是花形又像是古代某種文字,是在枕頭下找到的,紙張因為被壓過,所以顯得有些褶皺。m.
在好奇心的促使下,關琥將紙上的圖畫也拍了下來,舒清灧看了他一眼,不等她說話,關琥率先開口道:“美女,請睜隻眼閉隻眼,回頭請你吃飯。”
舒清灧轉頭看蕭白夜,見他跟平時一樣呵呵笑着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他這個上司最大的優點就是在查案時,可以放給手下人最大的權利。
在大家的默許中,關琥將照片拍好,又走進卧室,裏面除了床跟衣櫃外還有個很大的化妝鏡,衣櫃門大開,讓裏面的各種名牌衣服跟皮包一覽無餘。關琥自己也用名牌,但基本上是固定的幾個牌子,死者這種各類名牌摻雜的買法,給人一種感覺——她並非真喜歡品牌,而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關琥把目光轉向化妝鏡,鏡子兩旁的燈還亮着,化妝品隨意放置在桌上,像是出事前死者正坐在鏡子前,從化妝品的使用情況來看,她是在對鏡化妝,而非卸妝。
這麼晚了,是要出門嗎?那又是出於什麼原因,她去了陽台?
思索着,關琥循着陳小萍的足跡來到陽台上,陽台上的指紋採集工作已經結束了,陽台下方放了個摺疊式的小凳子,他踩在凳子上趴着欄杆往下看,死者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了,除了還在現場忙碌的警察外,只剩下站在外圍的一些記者。
比照陳小萍的身高,他探身往前做了個翻躍的動作,又用手機拍了樓下,從陽台高度跟死者墜地的位置來看,比起直接從陽台翻下,她更像是踩着凳子攀上了稍微有些寬度的陽台邊緣,在站穩后往前縱身一躍……
在腦海中模仿着死者的動作,關琥撐住陽台正要踩上去,卻被伸出來的一隻手攔住了,蕭白夜緊張地看着他:“你在幹什麼?”
“呵呵,想重演一下當時的情況。”
“那請在不喝酒的時候重演,”舒清灧很不贊同地說,“我不想在周末解剖兩具屍體。”
為了不惹惱這位大美女,關琥乖乖放棄了冒險行為,誰知就在他要回房間時,對面閃過一道亮光,他順着看過去,發現是從對面公寓射來的,那人應該是新手,忘了在偷拍時關掉閃光燈。
“現在的記者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舒清灧吐槽道。
關琥卻皺起眉,想起了剛才在樓下對着陽台拍照的女生,不過這個陽台的拉門裏面掛了窗帘,以對面的角度,記者其實拍不到什麼,最多是當個新聞噱頭罷了。
房間裏沒有新發現,關琥在檢查完后,跟蕭白夜一起去了隔壁人家詢問,那家主婦剛才還在偷窺,但真被警察詢問時她就怕了,連連搖手說自己跟陳小萍不熟,最多是在電梯裏遇上打個招呼而已。
“我看她穿着打扮都挺時髦的,家裏很有錢嗎?”關琥故意問。
這句話刺到了主婦的痛處,撇撇嘴,不屑地說:“都是男人送的,雖說不該說死人的壞話,但她真的很會釣男人,三天兩頭換男朋友,年初剛分手一個,沒幾天就又找了新的,不過前陣子剛分手了,說要專心做學業什麼的。”
這還說什麼都不知道?
關琥跟蕭白夜對望一眼,再問:“那你知道她男友的聯繫方式嗎?”
“那就不知道了,就遠遠見過兩次。”
關琥又問了一些其他的問題,結果除了被迫聽主婦有關羨慕跟嫉妒死者的主觀印象外,再沒問出特別有價值的消息,之後他跟蕭白夜分工合作,去詢問其他幾家住戶,回應也都大同小異,雖然死者在私生活上比較隨便,但她墜樓時房間處於密室狀態這一點無需置疑,如果沒有更多的線索的話,警方就會以自殺處理了。
但不知為什麼,關琥心裏總覺得有點疙瘩,好像什麼地方沒理清,雲裏霧裏得讓人很不舒服。
為了舒緩情緒,關琥獨自下了樓,來到公寓的後方,誰知他剛掏出香煙,就看到對面人影一閃,飛快跑進了後面的小區花園裏。
發現情況,關琥也顧不得抽煙了,幾步趕過去,將那人攔住。
“是你!”看到是在樓下拍陽台的那個女生,關琥一愣。
女生趁機甩開他的手,叫:“幹嗎?”
她中等個頭,看上去歲數不大,穿着套頭衫加七分褲,顯得瘦瘦的,一頭短髮看起來也很精神,除了胸前掛着的單鏡反光機外,還斜挎了一個大大的帆布包。對付這種潑辣的女生關琥很有心得,笑嘻嘻地說:“這話該我問你,你躲在案發地點的公寓后幹嗎?”
女生不答反問:“確定是被殺了?”
關琥沒理她,伸出手道:“身份證。”
證件遞了過來,卻是張記者證,而且是華興大報社的記者,關琥看看證件再看看女生,的確是一個人,看歲數應該是剛工作不久的新人,名字叫謝凌雲。
“搞消息是可以的,但不能妨礙警察辦案知道嗎?”他將記者證還給了謝凌雲。
“你是警察?”
被她反問,關琥噗嗤笑了:“小姐,裝傻是沒用的,剛才我在陽台檢查現場時,你不是正在對面偷拍嗎?”
“你有什麼證據啊?”
“這就是證據。”關琥把手伸向了她的胸前,謝凌雲急忙捂胸,不過關琥的目標是她的單鏡反光機,抓住她頸上的照相機帶子按開活扣,照相機便掉了下來,他伸手托住,打開電源檢查裏面的圖片,“下次不要用這種活扣系帶了,很容易被小偷盯上的。”
“沒人比你更像強盜了!”謝凌雲奪不回相機,雙手叉腰沖他氣呼呼地叫道。
關琥沒在意,翻看着照片細加點評:“不過拍得挺有專業水準的,這麼短時間內就拍了這麼多,呵,看在把我拍得挺帥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哪個是你?”謝凌雲探頭來看,關琥把相機面向她遞過去,屏幕顯示的正是他在陽台檢查線索時的影像,從拍攝角度來看,當時偷拍的人就在對面公寓同一層的住房裏。
“其實我挺好奇你為什麼對陽台那麼感興趣,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謝凌雲點點頭,對關琥做了個靠近的手勢,誰知就在關琥靠近時,她一把奪回相機,又順手抄起帆布包沖他劈頭蓋臉地打來,邊打邊大聲叫:“搶劫啊,非禮啊,來人啊!”
“喂,住手!我告你襲警……”
要說憑關琥這麼個大男人,又是警界武狀元出身,如果他真要動手,一個小姑娘的攻擊在他看來根本就是花拳繡腿,問題是他沒有打女人的習慣,所以只能用手捂頭捂臉躲避擊打,等他第三次發出警告時,附近有人聽到叫聲趕過來,謝凌雲趁機掉頭跑走了。
蕭白夜也聞訊趕了過來,及時亮出警證將人們勸走了,轉過頭,見關琥還在揉着被打痛的腦門直哼哼,他問:“出了什麼事?”
“沒事,就是今天跟美女們犯沖,幾個小時內遭遇了兩次暴力事件。”外加被一位美男訛詐事件,倒霉得都讓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警察。
“你要告她嗎?”
關琥抬起頭,有時他摸不太准這位上司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隨口答:“可以啊,如果你不怕浪費納稅人的錢的話。”
一番現場勘查后,線索沒找到多少,反而莫名其妙被人打,關琥只能自嘆晦氣。他急着追線索,沒時間去問華興報社新人記者的事,跟同事們回了警局,連夜將情報匯總完畢,熬了一個通宵總算大致有了眉目。陳小萍住在鄰市的父母也聯絡上了,聽到女兒出事,他們當夜就趕了過來。
凌晨關琥窩在警局的值班室里睡了一覺,死者父母的接待工作是由搭檔負責的,他醒來看過筆錄,發現收穫不多。死者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司職員,只有陳小萍一個女兒,雖然很疼愛,但能供給她的生活費有限,所以陳小萍所擁有的各種名牌皮包、時裝都是通過其他渠道獲得的。
到了中午,現場勘查結果出來了,是證據確鑿的密室事件:陳小萍出事當晚,公寓攝像頭沒有拍到外來者進入的影像,死者墜樓時除了陽台門開着外,其他門窗也處於完全封閉狀態,陽台之間的距離有一米五多,隔壁住的又是一對母子,攀到對方陽台殺人的可能性太低,樓上房間是空的,經調查也沒有非法闖入的跡象,最重要的信息是陽台圍欄上有死者的腳印,也就是說當時死者是自己踩在陽台邊緣上跳下去的。
“毫無疑問這是自殺案,”江開下論斷,“如果我是兇手,會直接從下面掀起她的雙腿把她丟下去,讓一個大活人站在陽台邊上自己往下跳的危險係數太大了。”
比起危險係數,關琥覺得這種操作根本不現實;但要說自殺,一個即將出國、前景一片大好的女生沒有理由尋死啊。
“也許有我們沒注意到的地方吧,”蕭白夜說:“再查查細節,看有沒有什麼漏掉的地方。”
關琥把調查的重點放在了鑒證科上。
他拿着屍檢報告來到鑒證科,科員都在吃午飯。舒清灧已經換了普通西裝,外面套着白大褂,頭髮也盤在腦後,她這身打扮比較符合法醫的工作形象,但看到她正在喝的紅通通一片的番茄雞蛋湯,再看看對面平躺在解剖台上的屍體,關琥感覺自己成功地失去了食慾。
“所以說這是一起自殺案了?”他拍拍手裏的報告書問。
“判斷是否是自殺是你們的事,我只是把檢查得到的結果如實列出來,”喝着雞蛋湯,舒清灧說,“死者生前沒有發生過性行為,沒有喝酒、嗑藥,身體健康,也沒有跟人搏鬥過的任何跡象,出事時房間門窗緊鎖,當晚沒有跟他人通電話的記錄。”
“當時空調溫度設定很低,是不是出於什麼目的,比如她被誰催眠控制自殺,通過電腦網絡什麼的?”
“你偵探小說看多了,就我所了解的案例,迄今為止沒有過一起以催眠控制對方思維達到犯罪的實例,至於空調設定,暫時我們還沒有發現與案件有直接關聯。”
關琥本來想說那就是通過某種電磁波控制死者的行為,但看看舒清灧的臉色,他閉上了嘴。
“不過有一點我比較在意。”
舒清灧推開碗,走進裏面的鑒證科,關琥一同跟隨,死者面部完整,面帶微笑,要不是身上蓋了白布,會讓人以為她只是在沉睡,原本搭在頭頂的手臂已經放下了,但由於無法完整平放,有一半耷拉在床外。
“她為什麼要笑?”
“這是一點,另外就是從高處墜落,她只有顱骨損傷,其他地方几乎沒有因震蕩而形成的創傷,這種現象無法用醫學來解釋。”
“正常情況下內臟跟骨骼也會被影響到?”
“對,不過這些現象也是受環境影響的,也許她墜落的地方剛好緩衝了其他的衝擊力。”
這些學術講解關琥不懂,也沒在意,對警察來說,死亡就是死亡,就算死者其他地方一點傷都沒有,她還是死了,比起這個,他更搞不懂陳小萍當時的死狀。
“她身軀扭曲又是什麼造成的?”
舒清灧歪了下頭,給他做了個無法解釋的表情。
“那你們有沒有在她家裏發現什麼奇怪的物體?”
“看來你無法認可這是起自殺案啊,”舒清灧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用下巴指指在外面科室邊吃飯邊盯着電腦的同事,“小柯還在分析那張拼圖,他懷疑那是什麼密碼生成的,到目前我們搜集到的資料顯示死者是個很愛玩的人,她上過不少聊天網站,這是她比較常去的幾家。”
關琥隨舒清灧來到外面,接過她遞來的數據分析材料,有些交友網站的內容處於灰色地帶,讓他忍不住懷疑陳小萍的那些名牌物品是通過類似的交易得到的,他翻了幾頁,目光在幾個字上停了下來:“神仙樂陶陶?聽起來像是嗑藥的。”
“我本來也這樣以為,後來發現是有關怎麼賺錢的網站。”
聽着舒清灧的講述,關琥大致梳理了一遍,都是一群年輕人在提供自己賺錢的經驗,比如幫新開發的商品或飯店作宣傳,不僅可以收取傭金,還可以得到免費提供的系列服務,說白了就是“托兒”的性質。
“這工作挺不錯的,我想試下這個美容沙龍。”關琥頗感興趣地指着材料邊說邊掏出手機,舒清灧會意地轉身去開冰箱,給了他充分拍攝的空間。
“我對免費旅遊很感興趣,可惜他們沒有提到具體的內容。”小柯在旁邊噼里啪啦敲着鍵盤搭腔。
關琥也看到了這個話題,說話的ID叫莫高,他的留言底下有不少人在詢問,陳小萍也是其中一個,莫高隨口說了幾句就撤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釣魚。
他將這部分也拍了下來,抬起頭,剛好看到拿着化學試劑杯走過來的舒清灧,玻璃杯里盛着濃稠的紅色液體,看得他皺起了眉。
“是番茄汁,很養顏的,冰箱裏還有,要試試嗎?絕對比你去美容沙龍的效果顯著。”
“不用了,”面對她的盛情邀請,關琥擠出微笑,做了個敬謝不敏的手勢,“美女,我要去查案了,有事再聯絡。”
“別忘記欠我的那頓飯啊。”
聽到身後的叫聲,關琥隨口應了一聲,走出一大段路他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靠,我的錢包!”
昨晚從出了酒吧,他就一直被案子追着跑,完全忘記了取錢還債這回事,忙不迭地叫上搭檔出門,在途中買了兩個麵包當午餐,順便在取款機取了錢,然後一路朝舞蹈學院趕去。
“看來舒大美女提供了不少線索給你。”
“她也提高了我對女性的恐懼感。”翻看着手機里的照片,關琥隨口說。
從昨晚到現在他就一直在經歷身體跟精神上的創傷,希望舞蹈學院的女生可以為他治癒一下。
“這個世界上還有男人,所以你的選擇有很多。”
江開的信口開河換來一記鍋貼,關琥甩手拍在了他的額頭上:“就算有也不會是你,給我好好開車。”
江開捂着腦袋不敢再說話,關琥又繼續低下頭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下滑動着,最後定在草坪上的女屍表情上。
“她在學天外飛仙吧?”等紅燈時江開也湊過來看,吐槽說,“如果不是知道她死了,還真會以為她在跳舞。”
她其實真的是在跳舞吧,一支旋轉在空中的死亡舞曲。
來到舞蹈學院,在跟保安說明來意后,他們很快找到了陳小萍的閨蜜,閨蜜昨夜為了排練舞蹈熬了通宵,剛剛在起床后才聽說了陳小萍的事情,比起傷感,她的反應更多的是不敢置信,愣了好久才開始回應關琥的詢問。
“小萍不會自殺的,絕對不會!”她很神經質地不斷重複,“她出國的手續都辦好了,錢也湊齊了,昨天還跟我們聊過去后的計劃,她怎麼會想不開?她一定是被殺的,說不定就是陳立勇,也可能是王可,或者……”
“湊錢?她很缺錢嗎?”打斷她的推斷,關琥說,“看她的物品,她的家庭背景還不錯。”
“你知道聖彼得堡學院一年的學費是多少嗎?”看看他的打扮,女生不屑地用眼角瞥他。
關琥揉揉鼻子不說話了,他發現妄想被美貌溫柔的舞蹈學校女學生治癒的自己很愚蠢。
“她的那些東西都是出場費買的或是男朋友送的,其實沒多少積蓄,現在好不容易賺到錢了,她怎麼會自殺?”
“那這筆不少的錢她是從哪裏賺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
回想有關陳小萍的存摺儲蓄資料,關琥相信她應該還沒有拿到那筆錢,不知道這個賺錢方式跟“神仙樂陶陶”有沒有關係,又問:“剛才你說的陳立勇還有那個……什麼王可是她的男朋友?”
“都是前男友,在戀愛方面小萍眼光比較高,男友也換得比較頻繁,陳立勇是年初分的,後來跟王可談,還一起去旅遊,可前不久也分了。”
除了他倆外,女生還提供了其他一些跟陳小萍有來往的男性,看到排了一大堆的名單,關琥開始頭痛,接着又問了些私人方面的問題。女生也知道“神仙樂陶陶”,但她不喜歡網聊,所以不太了解,只知道陳小萍對莫高這個人很感興趣,常常提起他,至於對方是男是女是否有見過面,她就不清楚了。
接下來關琥又問了其他同學相關的問題,答案都大同小異。從舞蹈學院出來,他趁熱打鐵,照地址去找陳立勇跟王可,江開開着車聽從他的指揮四處轉,抱怨道:“你是不是把事情考慮得太複雜了,這明明就是起暫時不知道自殺原因的自殺嘛。”
“因為它讓我不舒服,”被問到,關琥難得地收起了一貫的嬉皮笑臉,“讓我不舒服的事,我一定要找到原因。”
有點不太適應他的正經,江開乾笑問:“你是不是以前遇到過這類的事情,所以才對查案這麼執着?”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早日把蕭白夜踹掉,好讓自己在重案組一手遮天而已。”關琥一秒恢復了弔兒郎當的樣子,把椅背往後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繼續翻看那些照片。透過後視鏡,江開偷看他,他感覺關琥沒說實話,但如果這不是實話,那他真正的奮鬥目標又是什麼?
之後的詢問進展得不是很順利,王可住在一間很破舊的單人公寓裏,手機聯絡不到,按門鈴也沒人理,問房東,才知道他可能是去旅遊了。王可很喜歡旅遊,一年中有大半年不在,要是進了深山老林里,手機接不通是常事。
還好他們順利找到了陳立勇,不過他正跟新女友在一起,為了不被誤會,他回答得簡單快捷,還主動提供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又反覆說分手后就再沒見過了,他甚至不知道陳小萍已經死了,當問到分手原因時,他悻悻地說:“當然是為錢,那種拜金女人怎麼死都不稀奇,但絕對不會是自殺。”
這好像是第N個堅持說陳小萍並非自殺的人了,不過關琥不相信這些感情用事的想法,相比之下,他更傾向於舒清灧的判斷,雖然他很想否定這個判斷。
之後兩人又去陳小萍的人際圈裏作了調查,跑了整整一下午,名單上的人還沒查到一半,有用的消息更是沒有。傍晚,突然下起雨來,兩人只好打道回府,江開回了警局,關琥半路下車,冒雨衝進了商業大樓的負一層。
這次在進酒吧之前,關琥仔細打量了酒吧的門面。店面跟酒吧裏面的裝潢一樣,都屬於簡約型的,近似於黑色的古銅大門帶了某種復古的神秘感,四角上嵌着銅釘作為裝飾,上方還繪製了意識流的圖形,要不是看到正中的“涅槃”二字,他根本看不出那是叫鳳凰的鳥,關琥對繪師的繪法崇拜地嘖嘖嘴,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門上掛着的“OPEN”牌子上。
可能是因為下雨的關係,酒吧比昨天更冷清,一個客人都沒有,唯一不變的是悠揚的樂曲以及站在吧枱后擦拭酒杯的調酒師,小魏趴在收銀台前玩手機,看到關琥,大聲說:“歡迎光臨,關警官。”
關琥覺得他直接說“歡迎光臨,冤大頭”更貼切。
“我把錢送來了,”他走到吧枱前,將兩千五百塊放到張燕鐸的面前,“零頭不用找了。”
張燕鐸的服裝跟昨天的一樣,不過今天他換了副紫框的眼鏡,他聞聲抬頭時,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折射的原因,關琥覺得他鏡片后的眼眸帶了種異樣的色彩,但沒等他看清,張燕鐸已經將目光移開了,微笑道:“你今天很早。”
“我只是怕你利用我的信用卡做壞事。”
“我做壞事的話,就不只是用信用卡了。”
關琥似真似假的玩笑換來同樣的回應,不過張燕鐸沒有為難他,收下錢后將錢包還給了他。一拿到錢包,關琥首先翻到夾層處,確認照片完好后,他才去檢查現金和銀行卡,注意到他的動作,張燕鐸說:“看來你重視一張照片勝過錢。”
“回見。”
關琥沒正面回應他,將錢包收好轉身要走,身後傳來張燕鐸的詢問:“你還沒吃晚飯吧,要不要來份當日套餐?”
關琥冷笑,轉頭問:“再吃一份套餐,再欠你兩千塊,你是準備把整晚的業績都拼在我一個人身上嗎?”
“沒想到今天下雨,食材準備得多了,半價提供給你。”
張燕鐸將當日套餐的菜單舉起來,看到上面華麗麗的海鮮意大利麵跟配套的蛋糕、飲料,關琥咽了口口水,這份晚餐看上去不錯,就算不打折也挺合算的,他做人一向只要享受到就行,錢不是問題。
“你們這不是酒吧嗎,怎麼會有這麼多選項?”鑒於被坑過一次,他不無懷疑地問。
“酒吧兼餐廳,為了賺錢,我們會儘力投客人所好的,”張燕鐸微笑應對,“只要客人付錢,餃子、麵條我也會做。”
比路邊攤貴上十倍的餃子、麵條嗎?那還是算了吧。精美的餐點圖片成功地激起了關琥的食慾,他坐到了跟昨天相同的座位上:“那就來一份套餐好了,不過先說好,超過五百我不會付賬的。”
“您放心,我們這裏是正經餐廳,不會做訛詐客人的事。”張燕鐸說完,便去后廚準備。
小魏也及時送來一壺熱熱的香茶跟干毛巾,看出關琥臉上的疑惑,他解釋說:“老闆說這個季節淋雨很容易着涼的,讓你擦擦,茶也是我們老闆請的,上等的龍井呢。”
“這位小哥,我已經有十年沒感冒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對於張燕鐸的細心,關琥還是領情的,他道了謝,拿過干毛巾把被雨水打濕的頭髮擦乾,又順便擦襯衣,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襯衣上的紅酒漬還在,難怪今天一整天都被大家以各種奇怪的眼神盯着!
“今天果然是我的本命日。”他揪着頭髮說。
“本命年我常聽說,本命日是什麼?”小魏好學不倦。
“看我現在這樣子,你就充分理解了。”
感覺到了關琥身上的怨念,小魏沒敢再繼續問,轉身走了。關琥給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撲面而來,是不是上等龍井不敢說,但茶的等級絕對不低,他正好口渴了,幾口灌了進去,等再倒第二杯時,餐點端了上來,除了海鮮意大利麵套餐外,還有一杯加冰威士忌。
“這杯我請。”像是猜到關琥要說什麼,老闆笑眯眯地提前作了解釋。
他長得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很出色的那種,但笑容太完美,完美到關琥覺得做作的地步。
這其實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人,自己才來一次,就被他看出自己喜歡喝威士忌了,這種被輕易看穿的感覺讓關琥很不舒服,直覺不喜歡這個人,但面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加自己中意的美酒,他又對張燕鐸討厭不起來。
“今晚應該不會再有案子發生了吧?”看着擺放在眼前的美酒,關琥發出呻吟。
張燕鐸附和着笑道:“應該……不會那麼倒霉吧?”
應該不會吧?
照以往的經驗來看,關琥作出了喝的判斷,拿起酒杯咕嘟喝了一大口。
“請慢慢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