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颯颯東風細雨來
顧氏夫婦離開后,陸挽躺在床上百無聊賴。自己原本的衣服已經換成了非常舒適的細棉睡衣。陸挽解開睡衣,發現傷口被紗布裹嚴嚴實實,看不到到底傷成什麼樣子。
醫生不讓動,陸挽也不敢動。他只能扭頭看看這,看看那。這間客房並沒太奢華的佈置,但也是陸挽這輩子住過最好的地方了。案几上的檀香輕煙縷縷,香味醇厚馥郁,聞之令人祥和安逸。
唯一不適的地方是身子下面的被褥太過柔軟,陸挽睡起來有點不舒服。開始是一點點不舒服,時間久了卻越放越大。正當陸挽頗為煩躁的時候,外面傳來輕緩的叮咚琴音。
陸挽的注意力被琴音吸引了過去。陸挽不通音律,但是音樂不需要懂也能聽出其中優美與否。琴音安魂,檀香鎮眠,陸挽漸漸睡去。
顧家對陸挽服侍非常周到。吃喝拉撒都有僕人婢女伺候;醫生會定點過來替他換藥;不定時還有音樂欣賞。這種米蟲一般的生活陸挽一連過了三天。
三天後陸挽已經能夠起床行動,顧老爺再次過來慰問。
待兩人寒暄坐定后,顧老爺先開口道:“前日賢侄傷重,不便長時間叨擾。尚未請教賢侄姓名戶籍。”
陸挽:“晚輩姓陸名挽,家住山陰縣小王莊。”
顧老爺:“賢侄姓陸?不知出自湖州陸還是寧波陸?”江南陸家源遠流長,浙江行省內以湖州和寧波兩宗最為顯赫。
陸挽:“寒門小戶,二十年前家父母因倭亂才避禍山陰,宗族已不可考。”大明朝這些年天災戰禍不斷,流民越來越多,小家小戶追述不到宗族很正常。
顧老爺:“不管怎麼說,自漢末開始,江南顧陸二族世代通好,賢侄在此就當自己家。我觀賢侄知書達理,不知可曾應試。”
陸挽:“晚輩家貧,未曾正式入學,只是跟隨村中落地的秀才公粗略學了些算術、律法等實用之學。”
顧老爺:“不妨事。以賢侄的資質,現在進學也來得及。老夫可替賢侄捐監,然後送賢侄進萬松書院讀書,今年秋闈還有好幾個月,以賢侄的天賦,現在努力努力說不定還來得及。”
顧老爺出手真是大氣。當朝戶部曾有公文,民間俊秀子弟可納銀三百五十兩入監。三百五十兩啊!!要知道陸挽一家十幾年來不過存下十二兩銀子。
不過貴有貴的道理,當上監生以後,不但可以免除定額的賦稅,還可以免除家裏的徭役。這些還都不算什麼,重點是可以跳過層層縣試府試,直接參加鄉試;就算鄉試不中也可以論資排輩等待朝廷選官。
捐監令陸挽非常心動。但是參加科舉這件事,陸挽和衛夫子討論過,因為種種因素,他並不適合。
陸挽婉拒道:“不敢讓員外破費,晚輩志不在科場。”
顧老爺大為驚訝,問道:“這是為何?”
大明朝士人讀書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科舉!只有通過了科舉,才可以當官,當大官,才可以治國平天下,才可以光宗耀祖!像陸挽這樣知書識字並且智慧絕倫的少年,顧老爺想不通他為什麼不參加科舉。
陸挽:“顧員外應當知道我浙江司每屆秋闈中舉的定額是多少吧。”陸挽有自己的原因,但是不能告訴顧老爺,只能選出一條能說的來應對顧老爺。
對於顧老爺來說,陸挽說的這條理由已經足夠了!
顧老爺當然知道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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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屆鄉試只有90個中式的名額。他不但知道,還替自己那個寶貝兒子定了一個今年秋闈的名額。要知道,這個名額可不是光光花錢就能買到的。
浙江文教昌盛,立國至今光狀元就出了十八位,進士更是肩摩轂接。浙境之內官宦世家不可勝數,致仕的、在位的閣老、尚書、侍郎、各省督撫。。。誰家沒幾個讀書的子弟,這90個名額根本就不夠分。
要不是去年鄰省江西礦民又作亂了,浙江完不成戶部攤派下來的錢糧,顧家就是花再多錢也買不到一個名額。這一個名額就花了顧老爺五萬兩銀子。但是顧老爺認為這錢花的值!
在大明朝,有錢算個屁!沒有功名,就算再有錢,沒有勢力,見到縣大老爺你也得跪下磕頭;就算再有錢,沒有人保着你,也擋不住破家的縣令和滅門的府尹。
但如果讓顧老爺替陸挽花五萬兩,他肯定是捨不得的。就算捨得,也未必再有這個機會了。所以顧老爺也再不勸陸挽了,他說道:“既然賢侄洞察玄機,老夫便不勉強你了。不知賢侄未來有何打算?”
陸挽:“晚輩粗通算術、律法,進衙門做個幕僚應該還可以勝任。”
紹興府文運昌隆,讀書人太多了。但是每屆中舉的名額就那麼一點,註定有很多人一輩子都中不了式。這些人知文通政,其中有部分人開始鑽研算術律法,進入各個衙門,替各衙門長官參謀籌劃,以當幕僚為生。
大明朝科舉中,考核律法和算術的內容幾乎為零。所以很多官員考試之前,沒精力時間去看算術律法,考中之後又懶得去研究這些東西。但是日常政務幾乎件件都涉及律法算術,這導致很多官員從政之後兩眼一摸黑,急需有人替他們解決政務問題。
一方有學識,一方有需求,這種買賣當然一拍即合。紹興府漸漸有很多人把幕僚當做一條出路。親幫親,鄰幫鄰,紹興同鄉之間又互相提攜介紹。漸漸地,紹興人進官府做幕僚已經成為了一種普遍現象。
顧老爺道:“我與杭州府的陳知府尚有點交情,可替你疏通疏通。不過捐監一事,賢侄萬勿推辭。賢侄不為自己,也要為家人打算。”
為了家人,陸挽確實心動。想到從此以後,父親不用因為交不起雜役稅在寒冬臘月被官府強行抓去挖河修堤,陸挽便不再虛偽推辭:“晚輩謝過顧老爺!”
顧老爺:“你我世家淵源,以後不需如此客氣。不嫌棄的話,世侄可喚我伯父。”
陸挽深揖到地:“晚輩遵命,謝過顧伯父。”
顧老爺見陸挽毫不做作坦然收下自己的大禮,更加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人。
陸挽也知道顧老爺送他這份厚禮絕不僅僅是為了答謝自己救子之恩,彼此俱是人傑,意會即可。
送走顧老爺后,陸挽感覺自己腹部濕濕的。好在陸挽現在已經可以自己敷藥了,他解開包紮,觀察了一下傷口。傷口已經結痂了,可惜剛才的動作太大,讓腹部的瘡口又擠裂了。陸挽趕忙重新敷上金瘡葯,藥效倒很靈驗,血立刻止住了。
睡了三天,陸挽感覺自己骨頭都睡軟了。反正都已下床了,陸挽走出房門。
身處雕闌畫棟的二層,陸挽獨自憑欄。看院中一池春水生波,半池綠荷飄搖,中間幾朵粉嫩菡萏,嬌艷欲滴。池邊楊柳依依,翠芽垂枝擋不住岸邊墨瓦白牆的亭台樓閣。
舉目四望,這片園林一院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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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院,層層疊疊。顧家的宅邸要遠遠比陸挽想像中還要大。這麼大片園子,顧大少爺偷偷找個地方爬出去,要是沒人通風報信,外面人鬼才知道。
一陣微風吹過,帶來細細雨絲沾濕陸挽面頰,雲層中傳來隱隱雷聲。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既無韓掾之貌,又無魏王之才。自己的相思到最後會不會也變成了灰呢?陸挽好生惆悵!
值此時,琴音又從鄰院響起,風聲雨聲不損其清脆空靈之聲,打破了陸挽的惆悵。可惜陸挽天賦有限,夫子琴棋書畫的絕技,他都無暇去學。要不然現在便能如伯牙一般,聞琴音而知雅意。
陸挽不知道琴音的主人乃是顧鍾安顧老爺唯一的掌上明珠顧琰。
顧老爺剛剛回到內堂,顧夫人上前替他撣去身上的雨滴。
顧老爺站在門口,負手望向隔院的待客的鳳儀樓,開口道:“夫人,你安排個時間,讓琰兒也過去慰問一次。”
顧夫人不解道:“老爺這是何意?”
顧老爺:“那孩子救了圭兒一命,他初來杭州又沒有個落腳的地方,我準備讓他就住在我們家。時間久了總會遇到的,不如讓琰兒趁着這個機會去認識一下。”
顧夫人:“這樣合適么?”
顧老爺:“沒什麼不合適。相信我,那孩子絕非凡品,說不定我們家以後還用得上他。”
顧夫人:“好吧。對了,杭州府陳知府的公子好像對我們的女兒挺上心的。”
顧鍾安:“今時不同往日,若是太平年景,我巴不得與府尊結個親家。。。。。。可惜亂世將至啊!”
顧夫人:“只是。。。”
顧鍾安:“別只是了。要是讓我選,我倒寧願選那個姓陸的少年。你不知道,那個少年無論勇氣、智慧還是氣度,在同齡人中我沒見過第二個人能與之相比。夫人,民間常言,富不過三代。然而我華夏有史以來,屹立千年的世家不在少數,如弘農楊氏、隴右李氏、清河崔氏。。。尊家的吳越伍氏。。。。。。還有我江南顧氏陸氏。夫人當知為何。”
顧夫人本就是世家閨秀,卻下嫁這顧氏旁枝商賈起家的顧鍾安,她當然知道是為什麼!
創業難,守業更難。世家大族雖然偶爾也有驚才絕艷的子弟,但是絕大多數都是敗家的紈絝之徒。就那麼少數幾個優秀的子弟,無論怎麼嘔心瀝血,也支撐不起偌大的家族。
為了家族財貨不致匱乏,為了維護家族聲望不墜,這些大家族就必須不停的吸納外界具有各種才幹的人才。最簡單的例子,每屆科舉也不是全無寒門之士登榜折桂,外人卻不知這折桂的寒士早已是世家豪紳接納之人。
世家扶持后*進俊傑,這些俊傑功成名就之後再反哺世家。除了利益交換之外,姻親就是最好的紐帶。
顧夫人:“好吧!老爺做主便好。”
顧鍾安拉起夫人的柔荑道:“夫人放心,琰兒是我唯一的明珠,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我還想她在家裏多待幾年了,只要一想到她未來要嫁人,老夫就胸悶氣荒。”
顧夫人笑道:“你吖,就是太寵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