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棕色封皮的書被緩緩翻開,露出裏面打印出的墨字,白紙黑字簡簡單單的文字記錄著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故事。
《隔岸》
這本書是夜兔老師今年的新作,再次之前,他已經有七八年沒有新的書了。
上一本的故事來停留在《綺夢》,彷彿夜兔的所有故事都在《綺夢》篇完結,那一個一個被框在溫柔幻境裏的美夢啊,好像隨着《綺夢》的破碎,一起消失在人們的世界之中。
明明《綺夢》裏的主角真的選擇了一條對與他而言最真實的美夢,他選擇沉溺與虛擬之中,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徹底交給了一個虛幻的夢境,他臨死的時候,是面帶微笑的,與給予他短暫美夢的人一同沉湎在那段溫柔的比玫瑰花瓣上的露珠還要易碎的夢境裏。
在合上書的時候,空虛與替主角的意難平就會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為什麼他的選擇會如此怯弱,為什麼他會選擇沉溺於不真實之中,明明他是一個那般傳奇的人物,卻會為一名在電影或者所有故事裏最最平常的戀人,放棄他所擁有過的一切。
即使讀者知道,主角在失去戀人之後的內心便是虛無,但是也會因為主角的身份與最後的結局的定格產生空落,在閱讀過程中不會有明顯感覺,但走出故事之後,卻只覺得自己好像也陷入了一段綺麗的夢境裏,明明不願意醒來,卻不得不跟隨着這一段故事的結束,走向最終。
甚至很多人會沉迷於之前的故事裏,只願意承認這一段的故事,認為這個人就應該如此,後面的都是不存在的。
中澤明美並不在上述其中,她是一個很容易共情的人,她在閱讀的時候,會把自己代入書籍之中,更多的時候,明明書中的主角還在不以為然的笑,她卻比對方還要早的落下眼淚。
中澤明美是夜兔老師的書迷,她讀過夜兔的每一本書,從兔子一家的故事到易碎的夢境,她每一本每一頁甚至每個文字都認真的閱讀過。
她想,他們的選擇都是正確的,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結局,雖然中澤明美為他的逝去而難過,卻也知道那是一個故事的最終結局,是他生命盡頭的結尾,正如夜兔老師對《綺夢》的文字採訪一樣。
夜兔老師說,《綺夢》從來都不是一個悲劇。
即使這個說法得到了很多書迷的反對,他們都哭泣着跑去夜兔老師的推特下面哭唧唧的喊他帶刀刺客,專門往人們最難過的意難平上插刀。
但中澤明美卻與夜兔老師的想法一致,她當時心滿一族的合上書,等待着下一本故事的出生。
但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好幾年。
她每天都去夜兔老師的推特下去等待,卻始終等不到心心念念的新書預告。
甚至中澤明美將夜兔老師早年的《彷徨》看了好幾遍,連帶着她像上司請假的理由都五花八門了起來。
不得已,中澤明美又一次翻開了她一直以來不願意再看第二遍的《屋檐下的兔子》。
《屋檐下的兔子》是她哭過最慘的一本書了,也不知什麼原因,明明沒有刻骨銘心的悲劇,但那種隱藏在陰雨之下的綿綿情緒卻無孔不入的滲透進中澤明美的每一根神經,她總是想,也許這就是成長這就是分別,簡簡單單卻總是讓人在回憶起一個場景時熱淚盈眶。
她有《屋檐下的兔子》典藏版,一次沒有翻開過,彷彿打開這本書,就是又一次邁回了那個陰雨不斷的窗沿之下,去看永遠不間斷的雨,去看臨行的背影,那窗口再也不會綻放的花朵以及最後一次的擁抱。
很難過。
真的很難過,誰也不會知道屋檐之下的花朵會不會再一次盛開,遠行的背影會不會有回來的那一天,彷彿被留在那個永不見天日的窗口的人不是大黑兔子,而是留在原地的讀者們,他們趴在窗口上,等一個永遠也不會回來的背影,等待一個再也不會歸來的人
他們才是故事的主角永遠留在原地的人。
隔着不會觸碰到彼此的紙張,隔着無法觸及的距離,看着喜愛的人一點一點成長起來,越來越高,越走越遠,直到變成一個只能仰望的背影。
所以才會難過,所以才會為分別而落淚。
直到今天,夜兔老師許久未曾更新的推特終於有了新的公告,粉絲們的哭嚎也終於盼來了新書的誕生。
不是連載。
是很少見的,一整本書的直接完結。
《隔岸》
中澤明美在看到這本書的名字時,心裏微微一動,,那種彷彿熟悉的,又被帶入陰雨之中的淡淡花香里。
書終於郵寄到家了,中澤明美搶書的手速早就練習出來了,所以她成了第一批收到實體書的那一部分讀者。
打開扉頁,映入中澤明美眼帘的第一句話便是。
【他以為自己早已融進其中,卻無法真實觸碰到她。】
【等恍然察覺,才發現,竟是隔岸鏡花水月。】
中澤明美前一段時間剛剛重溫過《屋檐下的兔子》,她的思緒,她的鼻端甚至還能嗅到屋檐之下還未徹底散盡的花香。
如果可以,中澤明美也想要來到那個總是在下雨的鎮子裏,給屋檐之後兔子送上一束還未盛開的鳶尾花。
鳶尾,是愛情是使者,是浪漫者眼中的忠誠,是宿命中不可避免的遊離易碎卻不可放棄的激情。
是所有故事的開端。
中澤明美指尖拂過書頁,隱約之間似乎察覺到了這本書要講的故事是什麼,又隱隱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
如果。
如果這本書的主角真的是那屋檐下凝視的兔子。
如果這本書的故事是大黑兔子的鳶尾花,那最後被留在屋檐之下的他該有多麼難過啊。
是前輩者目送的遠行嗎,還是那永遠被留在原地的人無言的注視。
他的故事啊,明明還沒有開始講述,卻已經知道了最後的結局。
而所謂悲劇,所謂的花敗,不就是在另一本故事裏得知了他的寂寥未來,卻還要在翻開他的故事去看曾經的燦爛與輝煌嗎?
最令人難過的便是如此了,未來的他只能目送小輩遠行而自己則依舊在潮濕昏暗的地方等待着永遠會再有鮮花盛開的屋檐。
中澤明美凝視着棕色的書皮,上面的《隔岸》似乎真的將人隔離在了兩側,對望着彼此的身影。
隔着窗口,你能看見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你自己嗎?
中澤明美還是翻開了書,只花了兩天,幾乎是用盡了所有業餘的時間,她最終將這本書看完了。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彙來形容現在的心情,她也許猜測到了這個故事的主角,但她沒有想到的是故事進展。
中澤明美曾有無數次衝動,她想,如果自己能夠進入到這個故事裏來就好了。
如果她能進入到這個故事裏。
她也許什麼都做不了,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中澤明美只是一個上班族,在阿萬被花魁桶穿腹部的時候,中澤明美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她設身處地的想,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去安慰震驚的阿萬。
就像中澤明美跑八百米都會氣喘吁吁一樣,她不會打架更不能阻止阿萬殺掉花魁的弟弟,她有一萬種方式可以告訴阿萬,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又憑什麼呢,她該以什麼樣的身份去告訴阿萬,又或者憑什麼阿萬要為了花魁一個自私的想法把本就處於風口浪尖的身份變得更危險?
中澤明美只是一個普通的白領,她在看書的時候也會因為阿萬對游女的撒嬌而害羞,會再看到阿萬殺掉所有游女的時候而膽顫,她想,如果她站在阿萬的對面,或許她連走上前擁抱他的勇氣都沒有。
她不會醫術,在丸子店老闆死掉的時候,或許她只能坐在旁邊安慰痛哭的丸子店女孩,又無能為力的看着女孩被賣進曾經花魁的花屋。
如果,中澤明美失落的想,如果她真的來到了阿萬的世界,她能做什麼呢?
或許在花魁被夜王帶走的時候,她能告訴游女們“她被恩客買走會幸福”是虛假的謊言?
或許在鳶尾花落地的時候,她能拾起破碎的花瓣,告訴迷茫的阿萬花其實不曾落下?
她能做什麼呢?
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出眼眶,滴在墨字上,將“阿萬”模糊。
那個少年啊。
中澤明美失落的想。
他意氣風發,他年輕,強大,前途光明。
就像所有人認為的那樣,他名聲赫赫,且毫不在意。
他未曾在意背叛,未曾專註背後,他一直都在往前看。
甚至《隔岸》的字裏行間,中澤明美都沒有讀出一絲迷茫。
夜兔老師寫這本書的時候,沒有動搖,沒有迷茫,甚至他應該覺得這樣是理所當然的。
阿萬沒有落淚,夜兔老師也沒有悲傷。
被刺痛的只有閱讀這段文字的他們而已。
阿萬認為,他被花魁刺傷是他識人不清,但中澤明美分明看出了他的迷茫,他不理解為什麼,他選擇了離開,繼續去追尋他的星辰大海。
角落裏的鳶尾花還在靜靜盛開着,燭火搖曳,橙黃色的燈光彷彿穿越了時空,中澤明美似乎坐在和室之內,她的身後是木質的障子,空氣里瀰漫著花街獨有的熏香,淡淡的木質香調里夾雜着屬於鳶尾獨特的花香,也是是她的錯覺吧,但她好像看到了阿萬在燭火之下沉靜的側臉。
是她想像之中的阿萬。
年輕,沉靜,彷彿沉澱着所有黑暗情緒之後的溫和氣勢,卻在抬眼瞬間自神經末梢開始燃燒的劇烈恐懼。
是她想像之中的阿萬。
這就是阿萬。
鳶尾在晚風裏微微顫動,與跪坐在地上的花魁一起。
不是曾經的花魁,是丸子店的小女孩。
小女孩背對着中澤明美,看不清臉,華服尾擺又拖曳的血痕,頭飾微亂,但從她挺直的背脊之下,似乎還隱隱透露着曾經屬於丸子店小姑娘的靈魂。
中澤明美看見阿萬輕輕笑了一下。
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
中澤明美捂住嘴,不想讓嗚咽聲傳出來。
“她得罪的天人就是我呀。”
不,不是的!!
中澤明美的眼淚終於湧出眼眶。
她看見鳶尾在晚風下被吹落的花瓣。
她看見丸子店小姑娘震驚搖頭的動作。
聽見了阿萬肆意的笑聲和丸子店小姑娘驚慌站起身的動作。
帶走花魁的不是阿萬。
折磨花魁的不是阿萬。
但殺死游女的確是阿萬。
“不……不要。”
丸子店的小姑娘伏地哭泣。
“為什麼?”
丸子店的小姑娘帶有哭腔質問讓中澤明美喉頭髮哽。
“你是天人。”
“你變成了天人。”
“天人都是魔鬼,是惡魔!!”
“……我喜歡的你。”
“也變成了惡魔。”
丸子店小姑娘的哭聲尖銳,中澤明美眼眶發紅。
桌上的鳶尾花終於不堪重負,被晚風吹落,花枝翻折,彷彿沒了靈魂斷了線的風箏,輕飄飄的落在了桌面上。
如同巨石一般,砸進了中澤明美的心臟。
淚眼模糊之間,她看見阿萬彎下腰,撿起了落在桌面上的鳶尾花,輕輕別在了丸子店小姑娘的耳側。
她聽到阿萬的輕聲呢喃。
“我好想想起你了。”
“鳶尾花。”
這一幕徹底定格。
中澤明美回過神時,發現淚水已經糊了滿臉。
她盯着電腦屏幕里熱搜第一的詞條。
畫面里,蒼白的指尖勾着鳶尾花,少年俯身,將花枝別在了伏地哭泣的少女耳側。
而這幅畫的畫手,則在下方命名為——
《最後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