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廣闊天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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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農村是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玉丘肯定也是個可以大有作為的地方，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玉丘人世世代代在那裏勞作着，不知道是不是算是有所作為，但肯定還是作為不夠吧，所以上面也沒有忘記派一些可以有所作為的城裏人到玉丘來安家落戶，讓他們去作為一番，在當年是叫做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不過，在我的印象中，玉丘來的城裏人似乎也跟別的地方有點不一樣。我後來了解到的，在很多地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有一定規模的，一汽車一汽車地拉走，一大隊一大隊地開發，敲鑼打鼓，歡送告別，氣壯山河地。比方說某個農場，知識青年一下來就是一大批，可以單獨編成知青組出工的。但是在玉丘，卻沒有這樣的規模。玉丘先後下來過為數不多的城裏人，要麼是單獨一個青年，形單影隻，孤家寡人的，要麼是一家子的幾口人，下來就真正地是一戶人家了。在這麼一家子中，多為兩代同堂，上一代的大多是中年人了，下一代當中是有正當青年的，他或她才可算得上是知識青年吧，但他或她的下面又往往是有弟弟妹妹的。在這一家子當中，如果硬要往知青上套的話，那麼，除了那個在年齡上符合條件的知青外，就還有“老知青”和“小知青”這樣包含着不可饒恕的邏輯錯誤的概念了。
下到玉丘來的第一批知青，即第一戶人家，被安排到第二生產隊落了戶。兩個“老知青”當中，丈夫姓何，叫何人可，他讓鄉親們喊他老何就行了，人們就都喊他老何了。女人姓肖，大家卻沒有喊她做老肖，而是叫她肖老師。“老知青”的女兒二十來歲，就是那個叫起來不會犯邏輯錯誤的女知青了，名叫何嫻。“小知青”有兩個，一個十二歲，男孩，叫何靜，一個八歲，女孩，叫何雅。老何看樣子有五十來歲的樣子，身材粗壯，頭頂上光禿禿的，腦後和兩鬢處稀疏的一點毛髮已經花白。老何的肚子挺得老高，皮膚很白凈，人們說他是個官老爺模樣，但聽說他原來只是一所中學的老師，在被下放以前是那所中學的校長。老何的老婆跟他在同一所中學教書，身材修長，有着一頭很好看的頭髮，皮膚卻沒有老何那麼白，但人很有氣質，始終保持着一股城裏人特有的風度，準確地說是一個女教師的風度。
小男孩何靜好象一刻也不會安靜，來鄉下不久就很快跟生產隊裏的小傢伙們打成了一片，下塘洗澡上山爬樹打架生孽的事情都干，不太象是個城裏來的孩子，經常挨老何的揍。老何打兒子從不用樹條子蔑條子棍棒子笤帚把子之類的東西，連就地取材的習慣也沒有，伸手出來就是重重地一下。人們發現他打孩子的手段原來跟鄉下有些人是一樣的，將手掌翻轉過來，勾起四個指頭，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第二個關節作刑具，往小傢伙的腦袋上敲擊。落到小腦袋上的可能是三個指頭中的某一個或者一兩個或者三指頭並進的。有研究過老何“教育”兒子的方式的人說，老何打兒子的打法其實是蠻講究的，他的指關節的運用依據兒子犯錯誤的不同情節有不同的敲擊法，小錯誤用無名指，一般的錯誤用食指，大錯誤就用最有力的中指關節了。如果氣急了，便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勾起指頭敲下去，就不分哪個或哪幾個指頭了。重重地敲下去，孩子被敲得會直蹲下地去的。
玉丘人當然也有打孩子的壞毛病，男人女人用的方式往往不一樣，女人多用工具，常常是就地取材，順手撈到什麼就用什麼作刑具，常用的多是樹條子蔑條子棍棒子笤帚把子鞋掌子之類的東西。而男人打小孩則常常無須藉助工具，一雙手就可以變換成種種不同的刑具，是對不聽話甚至犯了錯誤的小鬼施以“肉刑”或變相肉刑的現成“**刑具”。有跟城裏來的老何打法類似的指關節敲擊法，也有順手扇耳光的，如果變此二法為拳腳相加的話，則要麼是小鬼犯的錯誤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做父親的氣憤至極，要麼是有些人習慣了拳腳功夫，動不動對孩子就是拳腳相加，屬於兇悍的父親一類了。見老何打孩子的方法竟然跟玉丘的男人十分地類似，便知道了原來城裏人“教育”孩子同樣也有專政式的，只不過老何在“專政”的具體細節上更為講究些罷了。老何打孩子的這種方法在玉丘是有個名稱的，可見其被運用的廣泛性。這個名稱叫做是“吃力兜子”，而老何卻把它稱做是“吃菠蘿”，人們實在想像不出老何的“力兜子”跟菠蘿有什麼聯繫，只覺得他的名稱有點城市化色彩罷了，這大概也是城裏人跟鄉下人的又一個不同之處吧。
聽說老何的被下放跟他“吃菠蘿”的“教育”方式是可能有一定關聯的。據肖老師講，他們中學裏有個男生，在學校舉行一次男女混合籃球賽的時候，趁大家搶藍板球的機會渾水摸魚，大籃球不搶卻一門心思去偷搶女生身上的小“球”，幾次三翻地摸了女生彈跳中的胸脯，致使幾個女生中途罷賽，比賽無法進行下去。而這個厚顏無恥的男生竟然還敢胡謅一些流里流氣的所謂笑話出來，在男生當中到處傳播，說什麼女生打籃球就是犯規——帶“球”走嘛！籃球場上“球”太多，不知道該搶哪一個！甚至還有了一副對聯道：男生女生男女生混合雙打，皮球肉球皮肉球相碰亂摸！實在是不象個話了，眾女生告到校長那裏，老何氣得是七竅生煙，把那個男生叫到校長辦公室，劈頭蓋臉地一頓訓斥，令他寫出深刻檢討，否則將對他給以開除學籍的處分。誰知那個男生竟然不吃他這一套，不但不接受教訓，還膽敢跟他公然頂撞，他一時氣得幾乎失去了理智，抬手就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菠蘿”，那個男生被扣得抱頭蹲在了地上，好久才站立起來。
老何打人也是在火頭上，事實上事後他很後悔，都怪自己當初太衝動，竟然在學生身上動了手，這無論如何是不能原諒的過錯。人家又不是你的孩子，怎麼能夠那樣對待呢？他越想心中越覺得愧疚，由愧疚而有點害怕了，幾乎是惶惶不可終日了一天。第二天他忍不住又把那個男生叫到他的辦公室，對自己動手打人的行為表示道歉，但同時對男生的錯誤行為再一次申明了利害，要求他能認識到錯誤，寫出深刻的檢討。誰知那男生得寸進尺，見校長向自己道了歉，以為自己得了理，說要寫檢討你自己要先寫，校長為什麼打學生，也要寫得深刻！老何的氣頭就又上來了，他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沒有動手，但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大聲地吼了起來，叫那個男生滾出去！
過了幾天，在一次全校師生大會上，老何公開點名批評了那個男生。他對台下的師生說道：“本校一向以嚴肅的校風著稱，絕不能給一粒老鼠屎打渾了一鍋湯！”台下對校長慷慨激昂、立場分明的講話報以熱烈的掌聲，掌聲過後是一片紛紛的議論，聽見有學生在說，聽校長的口氣，那粒“老鼠屎”怕是就要被開除學籍了呢！
又過了幾天，老何被請到了教育局長的辦公室，局長看了看他說：“據群眾反映，你們學校發生過老師打學生的事件，可否真有此事？”老何一聽心想糟了，惡人先告了他的狀，這事就不知道如何收場了！他就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經過向局長做了彙報，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局長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教育老何道：“人民內部矛盾嘛，哪能採取專政的方式呢？何況是針對一個小孩！看來你身為一校之長，還是學習不夠呀！”老何一聽額頭上的汗就出來了，他從褲袋裏掏出手帕來，一邊在額頭上拭着汗珠子，一邊不住地說是是是，自己是要多加學習，多加改造！
事過不久，一紙批文下來，老何被免去了校長職務。
後來老何從那個男生的班主任那裏才打聽到，那個男生原來就是教育局長的公子，他何人可真是膽大包天呢，竟敢太歲頭上動土呀！老何的愛人肖老師是學校里的音樂教師，她提醒老伴說，不當校長倒沒關係，就怕壞事還在後頭呢，她因此十分擔憂。果然，就在當年的年底，他們一家子就被通知加入了下放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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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農村是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玉丘肯定也是個可以大有作為的地方，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玉丘人世世代代在那裏勞作着，不知道是不是算是有所作為，但肯定還是作為不夠吧，所以上面也沒有忘記派一些可以有所作為的城裏人到玉丘來安家落戶，讓他們去作為一番，在當年是叫做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不過，在我的印象中，玉丘來的城裏人似乎也跟別的地方有點不一樣。我後來了解到的，在很多地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有一定規模的，一汽車一汽車地拉走，一大隊一大隊地開發，敲鑼打鼓，歡送告別，氣壯山河地。比方說某個農場，知識青年一下來就是一大批，可以單獨編成知青組出工的。但是在玉丘，卻沒有這樣的規模。玉丘先後下來過為數不多的城裏人，要麼是單獨一個青年，形單影隻，孤家寡人的，要麼是一家子的幾口人，下來就真正地是一戶人家了。在這麼一家子中，多為兩代同堂，上一代的大多是中年人了，下一代當中是有正當青年的，他或她才可算得上是知識青年吧，但他或她的下面又往往是有弟弟妹妹的。在這一家子當中，如果硬要往知青上套的話，那麼，除了那個在年齡上符合條件的知青外，就還有“老知青”和“小知青”這樣包含着不可饒恕的邏輯錯誤的概念了。
下到玉丘來的第一批知青，即第一戶人家，被安排到第二生產隊落了戶。兩個“老知青”當中，丈夫姓何，叫何人可，他讓鄉親們喊他老何就行了，人們就都喊他老何了。女人姓肖，大家卻沒有喊她做老肖，而是叫她肖老師。“老知青”的女兒二十來歲，就是那個叫起來不會犯邏輯錯誤的女知青了，名叫何嫻。“小知青”有兩個，一個十二歲，男孩，叫何靜，一個八歲，女孩，叫何雅。老何看樣子有五十來歲的樣子，身材粗壯，頭頂上光禿禿的，腦後和兩鬢處稀疏的一點毛髮已經花白。老何的肚子挺得老高，皮膚很白凈，人們說他是個官老爺模樣，但聽說他原來只是一所中學的老師，在被下放以前是那所中學的校長。老何的老婆跟他在同一所中學教書，身材修長，有着一頭很好看的頭髮，皮膚卻沒有老何那麼白，但人很有氣質，始終保持着一股城裏人特有的風度，準確地說是一個女教師的風度。
小男孩何靜好象一刻也不會安靜，來鄉下不久就很快跟生產隊裏的小傢伙們打成了一片，下塘洗澡上山爬樹打架生孽的事情都干，不太象是個城裏來的孩子，經常挨老何的揍。老何打兒子從不用樹條子蔑條子棍棒子笤帚把子之類的東西，連就地取材的習慣也沒有，伸手出來就是重重地一下。人們發現他打孩子的手段原來跟鄉下有些人是一樣的，將手掌翻轉過來，勾起四個指頭，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第二個關節作刑具，往小傢伙的腦袋上敲擊。落到小腦袋上的可能是三個指頭中的某一個或者一兩個或者三指頭並進的。有研究過老何“教育”兒子的方式的人說，老何打兒子的打法其實是蠻講究的，他的指關節的運用依據兒子犯錯誤的不同情節有不同的敲擊法，小錯誤用無名指，一般的錯誤用食指，大錯誤就用最有力的中指關節了。如果氣急了，便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勾起指頭敲下去，就不分哪個或哪幾個指頭了。重重地敲下去，孩子被敲得會直蹲下地去的。
玉丘人當然也有打孩子的壞毛病，男人女人用的方式往往不一樣，女人多用工具，常常是就地取材，順手撈到什麼就用什麼作刑具，常用的多是樹條子蔑條子棍棒子笤帚把子鞋掌子之類的東西。而男人打小孩則常常無須藉助工具，一雙手就可以變換成種種不同的刑具，是對不聽話甚至犯了錯誤的小鬼施以“肉刑”或變相肉刑的現成“**刑具”。有跟城裏來的老何打法類似的指關節敲擊法，也有順手扇耳光的，如果變此二法為拳腳相加的話，則要麼是小鬼犯的錯誤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做父親的氣憤至極，要麼是有些人習慣了拳腳功夫，動不動對孩子就是拳腳相加，屬於兇悍的父親一類了。見老何打孩子的方法竟然跟玉丘的男人十分地類似，便知道了原來城裏人“教育”孩子同樣也有專政式的，只不過老何在“專政”的具體細節上更為講究些罷了。老何打孩子的這種方法在玉丘是有個名稱的，可見其被運用的廣泛性。這個名稱叫做是“吃力兜子”，而老何卻把它稱做是“吃菠蘿”，人們實在想像不出老何的“力兜子”跟菠蘿有什麼聯繫，只覺得他的名稱有點城市化色彩罷了，這大概也是城裏人跟鄉下人的又一個不同之處吧。
聽說老何的被下放跟他“吃菠蘿”的“教育”方式是可能有一定關聯的。據肖老師講，他們中學裏有個男生，在學校舉行一次男女混合籃球賽的時候，趁大家搶藍板球的機會渾水摸魚，大籃球不搶卻一門心思去偷搶女生身上的小“球”，幾次三翻地摸了女生彈跳中的胸脯，致使幾個女生中途罷賽，比賽無法進行下去。而這個厚顏無恥的男生竟然還敢胡謅一些流里流氣的所謂笑話出來，在男生當中到處傳播，說什麼女生打籃球就是犯規——帶“球”走嘛！籃球場上“球”太多，不知道該搶哪一個！甚至還有了一副對聯道：男生女生男女生混合雙打，皮球肉球皮肉球相碰亂摸！實在是不象個話了，眾女生告到校長那裏，老何氣得是七竅生煙，把那個男生叫到校長辦公室，劈頭蓋臉地一頓訓斥，令他寫出深刻檢討，否則將對他給以開除學籍的處分。誰知那個男生竟然不吃他這一套，不但不接受教訓，還膽敢跟他公然頂撞，他一時氣得幾乎失去了理智，抬手就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菠蘿”，那個男生被扣得抱頭蹲在了地上，好久才站立起來。
老何打人也是在火頭上，事實上事後他很後悔，都怪自己當初太衝動，竟然在學生身上動了手，這無論如何是不能原諒的過錯。人家又不是你的孩子，怎麼能夠那樣對待呢？他越想心中越覺得愧疚，由愧疚而有點害怕了，幾乎是惶惶不可終日了一天。第二天他忍不住又把那個男生叫到他的辦公室，對自己動手打人的行為表示道歉，但同時對男生的錯誤行為再一次申明了利害，要求他能認識到錯誤，寫出深刻的檢討。誰知那男生得寸進尺，見校長向自己道了歉，以為自己得了理，說要寫檢討你自己要先寫，校長為什麼打學生，也要寫得深刻！老何的氣頭就又上來了，他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沒有動手，但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大聲地吼了起來，叫那個男生滾出去！
過了幾天，在一次全校師生大會上，老何公開點名批評了那個男生。他對台下的師生說道：“本校一向以嚴肅的校風著稱，絕不能給一粒老鼠屎打渾了一鍋湯！”台下對校長慷慨激昂、立場分明的講話報以熱烈的掌聲，掌聲過後是一片紛紛的議論，聽見有學生在說，聽校長的口氣，那粒“老鼠屎”怕是就要被開除學籍了呢！
又過了幾天，老何被請到了教育局長的辦公室，局長看了看他說：“據群眾反映，你們學校發生過老師打學生的事件，可否真有此事？”老何一聽心想糟了，惡人先告了他的狀，這事就不知道如何收場了！他就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經過向局長做了彙報，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局長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教育老何道：“人民內部矛盾嘛，哪能採取專政的方式呢？何況是針對一個小孩！看來你身為一校之長，還是學習不夠呀！”老何一聽額頭上的汗就出來了，他從褲袋裏掏出手帕來，一邊在額頭上拭着汗珠子，一邊不住地說是是是，自己是要多加學習，多加改造！
事過不久，一紙批文下來，老何被免去了校長職務。
後來老何從那個男生的班主任那裏才打聽到，那個男生原來就是教育局長的公子，他何人可真是膽大包天呢，竟敢太歲頭上動土呀！老何的愛人肖老師是學校里的音樂教師，她提醒老伴說，不當校長倒沒關係，就怕壞事還在後頭呢，她因此十分擔憂。果然，就在當年的年底，他們一家子就被通知加入了下放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行列。
[筆下文學Www.bxwx.net]
54.農村是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玉丘肯定也是個可以大有作為的地方，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玉丘人世世代代在那裏勞作着，不知道是不是算是有所作為，但肯定還是作為不夠吧，所以上面也沒有忘記派一些可以有所作為的城裏人到玉丘來安家落戶，讓他們去作為一番，在當年是叫做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不過，在我的印象中，玉丘來的城裏人似乎也跟別的地方有點不一樣。我後來了解到的，在很多地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有一定規模的，一汽車一汽車地拉走，一大隊一大隊地開發，敲鑼打鼓，歡送告別，氣壯山河地。比方說某個農場，知識青年一下來就是一大批，可以單獨編成知青組出工的。但是在玉丘，卻沒有這樣的規模。玉丘先後下來過為數不多的城裏人，要麼是單獨一個青年，形單影隻，孤家寡人的，要麼是一家子的幾口人，下來就真正地是一戶人家了。在這麼一家子中，多為兩代同堂，上一代的大多是中年人了，下一代當中是有正當青年的，他或她才可算得上是知識青年吧，但他或她的下面又往往是有弟弟妹妹的。在這一家子當中，如果硬要往知青上套的話，那麼，除了那個在年齡上符合條件的知青外，就還有“老知青”和“小知青”這樣包含着不可饒恕的邏輯錯誤的概念了。
下到玉丘來的第一批知青，即第一戶人家，被安排到第二生產隊落了戶。兩個“老知青”當中，丈夫姓何，叫何人可，他讓鄉親們喊他老何就行了，人們就都喊他老何了。女人姓肖，大家卻沒有喊她做老肖，而是叫她肖老師。“老知青”的女兒二十來歲，就是那個叫起來不會犯邏輯錯誤的女知青了，名叫何嫻。“小知青”有兩個，一個十二歲，男孩，叫何靜，一個八歲，女孩，叫何雅。老何看樣子有五十來歲的樣子，身材粗壯，頭頂上光禿禿的，腦後和兩鬢處稀疏的一點毛髮已經花白。老何的肚子挺得老高，皮膚很白凈，人們說他是個官老爺模樣，但聽說他原來只是一所中學的老師，在被下放以前是那所中學的校長。老何的老婆跟他在同一所中學教書，身材修長，有着一頭很好看的頭髮，皮膚卻沒有老何那麼白，但人很有氣質，始終保持着一股城裏人特有的風度，準確地說是一個女教師的風度。
小男孩何靜好象一刻也不會安靜，來鄉下不久就很快跟生產隊裏的小傢伙們打成了一片，下塘洗澡上山爬樹打架生孽的事情都干，不太象是個城裏來的孩子，經常挨老何的揍。老何打兒子從不用樹條子蔑條子棍棒子笤帚把子之類的東西，連就地取材的習慣也沒有，伸手出來就是重重地一下。人們發現他打孩子的手段原來跟鄉下有些人是一樣的，將手掌翻轉過來，勾起四個指頭，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第二個關節作刑具，往小傢伙的腦袋上敲擊。落到小腦袋上的可能是三個指頭中的某一個或者一兩個或者三指頭並進的。有研究過老何“教育”兒子的方式的人說，老何打兒子的打法其實是蠻講究的，他的指關節的運用依據兒子犯錯誤的不同情節有不同的敲擊法，小錯誤用無名指，一般的錯誤用食指，大錯誤就用最有力的中指關節了。如果氣急了，便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勾起指頭敲下去，就不分哪個或哪幾個指頭了。重重地敲下去，孩子被敲得會直蹲下地去的。
玉丘人當然也有打孩子的壞毛病，男人女人用的方式往往不一樣，女人多用工具，常常是就地取材，順手撈到什麼就用什麼作刑具，常用的多是樹條子蔑條子棍棒子笤帚把子鞋掌子之類的東西。而男人打小孩則常常無須藉助工具，一雙手就可以變換成種種不同的刑具，是對不聽話甚至犯了錯誤的小鬼施以“肉刑”或變相肉刑的現成“**刑具”。有跟城裏來的老何打法類似的指關節敲擊法，也有順手扇耳光的，如果變此二法為拳腳相加的話，則要麼是小鬼犯的錯誤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做父親的氣憤至極，要麼是有些人習慣了拳腳功夫，動不動對孩子就是拳腳相加，屬於兇悍的父親一類了。見老何打孩子的方法竟然跟玉丘的男人十分地類似，便知道了原來城裏人“教育”孩子同樣也有專政式的，只不過老何在“專政”的具體細節上更為講究些罷了。老何打孩子的這種方法在玉丘是有個名稱的，可見其被運用的廣泛性。這個名稱叫做是“吃力兜子”，而老何卻把它稱做是“吃菠蘿”，人們實在想像不出老何的“力兜子”跟菠蘿有什麼聯繫，只覺得他的名稱有點城市化色彩罷了，這大概也是城裏人跟鄉下人的又一個不同之處吧。
聽說老何的被下放跟他“吃菠蘿”的“教育”方式是可能有一定關聯的。據肖老師講，他們中學裏有個男生，在學校舉行一次男女混合籃球賽的時候，趁大家搶藍板球的機會渾水摸魚，大籃球不搶卻一門心思去偷搶女生身上的小“球”，幾次三翻地摸了女生彈跳中的胸脯，致使幾個女生中途罷賽，比賽無法進行下去。而這個厚顏無恥的男生竟然還敢胡謅一些流里流氣的所謂笑話出來，在男生當中到處傳播，說什麼女生打籃球就是犯規——帶“球”走嘛！籃球場上“球”太多，不知道該搶哪一個！甚至還有了一副對聯道：男生女生男女生混合雙打，皮球肉球皮肉球相碰亂摸！實在是不象個話了，眾女生告到校長那裏，老何氣得是七竅生煙，把那個男生叫到校長辦公室，劈頭蓋臉地一頓訓斥，令他寫出深刻檢討，否則將對他給以開除學籍的處分。誰知那個男生竟然不吃他這一套，不但不接受教訓，還膽敢跟他公然頂撞，他一時氣得幾乎失去了理智，抬手就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菠蘿”，那個男生被扣得抱頭蹲在了地上，好久才站立起來。
老何打人也是在火頭上，事實上事後他很後悔，都怪自己當初太衝動，竟然在學生身上動了手，這無論如何是不能原諒的過錯。人家又不是你的孩子，怎麼能夠那樣對待呢？他越想心中越覺得愧疚，由愧疚而有點害怕了，幾乎是惶惶不可終日了一天。第二天他忍不住又把那個男生叫到他的辦公室，對自己動手打人的行為表示道歉，但同時對男生的錯誤行為再一次申明了利害，要求他能認識到錯誤，寫出深刻的檢討。誰知那男生得寸進尺，見校長向自己道了歉，以為自己得了理，說要寫檢討你自己要先寫，校長為什麼打學生，也要寫得深刻！老何的氣頭就又上來了，他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沒有動手，但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大聲地吼了起來，叫那個男生滾出去！
過了幾天，在一次全校師生大會上，老何公開點名批評了那個男生。他對台下的師生說道：“本校一向以嚴肅的校風著稱，絕不能給一粒老鼠屎打渾了一鍋湯！”台下對校長慷慨激昂、立場分明的講話報以熱烈的掌聲，掌聲過後是一片紛紛的議論，聽見有學生在說，聽校長的口氣，那粒“老鼠屎”怕是就要被開除學籍了呢！
又過了幾天，老何被請到了教育局長的辦公室，局長看了看他說：“據群眾反映，你們學校發生過老師打學生的事件，可否真有此事？”老何一聽心想糟了，惡人先告了他的狀，這事就不知道如何收場了！他就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經過向局長做了彙報，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局長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教育老何道：“人民內部矛盾嘛，哪能採取專政的方式呢？何況是針對一個小孩！看來你身為一校之長，還是學習不夠呀！”老何一聽額頭上的汗就出來了，他從褲袋裏掏出手帕來，一邊在額頭上拭着汗珠子，一邊不住地說是是是，自己是要多加學習，多加改造！
事過不久，一紙批文下來，老何被免去了校長職務。
後來老何從那個男生的班主任那裏才打聽到，那個男生原來就是教育局長的公子，他何人可真是膽大包天呢，竟敢太歲頭上動土呀！老何的愛人肖老師是學校里的音樂教師，她提醒老伴說，不當校長倒沒關係，就怕壞事還在後頭呢，她因此十分擔憂。果然，就在當年的年底，他們一家子就被通知加入了下放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