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雲覺老漢一家（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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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後來，雲爺家又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當然是大喜事了——雲爺的長子虢成龍回來了！原來虢成龍在解放后被判了刑，坐了好些年的牢獄，刑滿后他也不想回家鄉，自覺難見江東父老，恰遇當時要建一個安置農場，是一個大茶場，安置一些社會流散人員，當中也有勞改人員。他想了想就報名去農場，得到許可，他就成了一名茶場農工。他在茶場已經生活了好些年了，已經習慣了那裏的農工生活，沒想到這一年茶場遭遇了一場特大洪災，無數房屋坍塌了，死了不少人。洪災過後正在全力重建茶場的時候，卻聽說那裏準備建工廠了，部分農工會轉為國營職工，但也有相當多的人要被遣返回老家。他本來還是希望不被遣返，能夠留下來的，但他的檔案里清清楚楚地是有家鄉的，而且，在遣返人員的兩個條件——政治表現和年齡裏頭，他起碼在年齡上被圈進了遣返人員的範圍裏面。後來名單一宣佈，他就無條件地接受了打道回鄉的結果。
虢成龍一到家，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雲爺面前，泣不成聲。雲爺將已經年近花甲的兒子扶起來以後，就再也忍不住，兩個人相擁，濁淚四行。
“爹！想不到不肖的兒子還有見到你們的一天！”
“是老天有眼呀，龍兒！”雲爺沒有別的話了。
虢成龍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正要問母親呢？但他話還沒有出口，就見身邊站着一個穿一身人民解放軍軍裝的中年人，眼框裏顯然汪着潮氣，他就知道了該是誰了。雲爺給指點了以後，兩兄弟就也抱在了一起，同樣是百感交集，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虎叔好象是看穿了大哥的心事似地，含淚對他的兄長說道：“大哥你你回來得遲遲了，母親去年已已經沒沒沒了！弟弟也是不不孝，只回來服侍了她老人家一年年把光景！”虢成龍一聽這話，臉上突然失色，只喊得一聲：“娘呀——”就蹲到地上，雙手抱着個頭，嬰嬰地哭開了！
虢成龍被一家人勸住后，又靦腆地見過了弟媳，才去逗兩個侄子侄女說話，雪蓮和雪峰兩個卻逃開了，在一邊怯生生地看着他。虢成龍就有點不知所措，嘴裏卻還連聲誇着侄子侄女，很不好意思地說也不知道家裏還有哪些人，所以並不曾給侄子侄女帶得點什麼禮物，請兩個小傢伙原諒。
虢成龍還沒安頓下來，連水都還沒喝上一口，就要去墳山看母親，給母親上墳。大家勸不住，虎叔只好陪着他上山。到了墳山裡，虢成龍趴在他母親的墳前，腦袋瓜子直往地里撞，地里一片石子，他的前額撞出了血，好不容易才被弟弟拉住了。
虢成龍雖然是被遣返回來，比不得他弟弟的衣錦還鄉，但對於雲爺來說，無疑也是做夢也沒想到的大喜事啊！早年兒子們是一個一個地離家失散，幾乎絕望了幾十年後，兒子們卻一個跟一個地回到了自己身邊，雲爺真的是不知道如何去謝天和謝地了，他簡直就感恩戴德不過來！多少年來，雲爺幾乎是心如止水，壓根就沒有指望過還能有今天！
虢成龍大他弟弟十多歲，他下面本來是還有個妹妹的，也就是虎叔的姐姐，還在虎叔五六歲的時候就早死了。虢成龍比我父親也大了好幾歲，我們兄弟姐妹們在母親的訓導下就喊虢成龍為成龍伯或龍伯。龍伯本來生得同他弟弟一樣身材高大，但他的腰背有點弓，走起路來右腿還有點瘸，跟虎叔比較起來，就顯得相形見絀，甚至有點猥瑣了。他的前額光禿禿的，後腦瓜上一點稀疏的頭髮全是白的，一個乾瘦老頭的模樣，跟雲爺在一塊，不熟悉的人見他們模樣相近，還以為是兄弟倆，就是沒把他們往父與子的關係上面看。他們父子三個人在一塊的時候，有些自作聰明的陌生人先把雲爺跟龍伯兩個看成了兄弟倆后，就去猜虎叔該是伯伯的侄子還是叔叔的侄子，惹得大家開心而笑，窘得龍伯滿臉通紅，尷尬極了，弄得雲爺滿心酸楚，悲從中來，引得虎叔氣憤填膺，直要罵人家沒長眼！背地裏卻聽到有人議論說，龍伯那人呀，看樣子就只能是當國民黨的料，誰能當**的軍官，抓鬮也會抓到虎叔頭上的！但是對於雲爺老兩口來說，可不管是**還是國民黨，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手心手背都疼着。既然老天有眼讓一家子又走到一個屋檐背下了，就得好好過日子，這三代同堂的天倫之樂，是前世盡做好事才撿得回來的。他雲覺老漢前世定是個一心向善的人兒，是行路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地走過來的。人就是要向善，善行終有好報的。
龍伯回來后的一段時間裏，雲爺家是吃大鍋飯的，一家老少六個人都在灶房裏，圍着一張大桌子。本來，自從虎叔一家子回來以後，他們就一直是跟雲爺老兩口同一眼灶吃飯的，現在母親去了，只是又加了龍伯一個人而已。但是不久以後，鄉親們就發現他們一家實行了分餐制，虎叔小家庭四個人在灶房裏弄吃的，雲爺跟龍伯兩個人一口鍋吃飯，在雲爺住的房間裏另外打了一眼小灶。
又過了一段時間，龍伯又從雲爺那口鍋里分了出來，在他住的那間房子裏打了一眼小灶。龍伯這邊一個人吃飯，雲爺那邊也是他一個人，桌子上一個飯碗一個菜碗，有時頂多加了一個小酒盅，雲爺一個人悶頭喝着。也就是說，雲爺一家人在隊裏分立成了三個戶頭。人們有知情的說是虎叔對龍伯跟父親同一口鍋吃飯有說法，怕龍伯沾了老人家的光，這樣做是對不住老人家的。儘管龍伯回鄉以後也下地勞動，工分記在雲爺的戶頭上，但虎叔認為做兒子的還是自立的好，不能老大不少的還跟着父親吃。
龍伯分立出來以後，虎叔跟隊裏提了要求，隊裏給了龍伯一小塊瘦地，雲爺又從自己的地里分出一塊來，給龍伯作菜地。雲爺幫龍伯拾掇那塊瘦地，帶著兒子到山坡上刨草皮燒火灰，又從豬欄里扒肥料，對瘦地加以改造，然後種下了一些菜果。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句話可是說絕了，是至理名言。雲爺以前常常拿這句話來評鄉親們前來投訴的家長里短，給人家做勸解工作。到老來的時候，他才發現他自己對這句話是有了更深刻的領會了。一家子裏若是人少的話，煩瑣事也少一點。人丁興旺的大家庭里，人可是越多煩心事也越是纏人！夫妻之間，父母子女之間，公婆媳婦之間，兄弟姐妹之間，姑嫂妯娌之間，哎呀，大家庭就是一大團亂麻呢！在雲爺家，不說別的，單是龍虎兩兄弟之間的事情就令他這個做父親的調劑不過來了。小兒子提出了房子的問題，意思是做哥哥的既不要吃父母的老本，也不能沾了兄弟的光，不是說親兄弟明算帳嗎，經濟上的問題是要搞清楚的。大兒子本來可憐，做父母的對兒女雖然一樣看待，但在心裏頭，對光景差些的那個總是想暗地裏拉上一把的。寧願自己受苦受窮挨凍挨餓，也不願看到自己的親生骨肉吃苦，這就是父母了。雲爺心裏憐着龍兒，就盡量開導虎兒在兄弟情面上看開點，從天說到地，從歷史說到現在，舉了好多的掌故、例子。他見虎兒只是聽，卻並不做聲，就知道兒子還是沒有真正開竅。雲爺心知對小兒子也不能勉強，便提出來自己到新房子的邊上搭個棚子住算了，家裏房子就寬敞了。誰知虎兒聽了這話反倒當面生了氣，說要搭棚子也該由大哥搭去，哪能把老父擠到一邊去的理，要人家怎麼去看我們做兒子的呢？他甚至還說大哥雖然一輩子沒成家，孤家寡人的，但他還有勞動能力，就應該自食其力。如果真到了不能養活自己那一天了，他還可以吃五保嘛！**過去沒虐待過俘虜，如今對孤寡老人都有個保障，這是黨和政府對人民的關懷呢！雲爺可沒想到虎兒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心裏那個氣就不少了，他第一次在兒子面前動起了氣：“什麼！你就要準備着給你哥吃五保了？跟侯瞎子一個樣？虧你想得出來！”
雲爺是真生了氣了，乾脆說開了：“我一把老骨頭還沒吃五保呢！你要有本事，給隊裏說去，讓我先吃五保好了！”
住房的事，以後倒是還沒有正式提出來過，但云爺心裏清楚，他的日子也是一天一天地接近尾聲的了，那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可如何能夠放得下孑然一身的龍兒呢？想到這裏，雲爺不覺老淚縱橫了。
我們隊裏發生過一件兇案，兇手是虎叔！
虎叔的行兇和龍伯成為被害人，前後也就那麼幾分種的時間，卻碰巧就發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竟然是玉丘那件駭人兇案的目擊者！
那天放學回來后不久，我到虎叔家去找雪蓮。我是有一個借口的，是商量成立少年喇叭隊，每天清早到山坡上去用硬紙殼做的喇叭筒喊宣傳廣播的事情。快到他們家的時候，我就聽到了那裏一片的爭吵聲。我本來想退回去的，卻鬼使神差地到了他們家房前，我就看到了是虎叔跟龍伯兩個在吵架，吵得挺凶的。他們家裏當時除了剛剛放學回到家中的雪蓮姐弟倆，好象沒有別的人在家，不見有人過來勸勸他們兄弟兩個，沒想到只一會兒的工夫，就發展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斷然走向了悲劇性的結局。
只見虎叔站在門口的台階上，用手指點着龍伯光禿禿的腦袋瓜子說：“你別想回回來就就可以貪貪享現成！”
龍伯則坐在門口的一條長板凳上，回敬弟弟說：“我沒有貪享現成，祖上的東西我也該有個份兒！”
虎叔吼道：“房子是我的錢錢蓋的！”
龍伯辯解道：“父母親沒有錢卻也出了力，你的房子不還是建在祖上的房基地上！”
虎叔幾乎跳了起來：“你你個國民黨的殘兵敗敗將，你沒沒有資格講祖祖上的東西，你丟丟了祖宗的臉！”
“你你不跟遣遣返回來一個樣！”龍伯竟然跟着口吃起來了
虎叔一聲大吼：“我打死你個勞勞改犯！”
龍伯不服輸地：“好！你打！就讓你打！可要打死了呀，把你父親的兒兒子打死了算算英雄好漢！”龍伯的這一句說不清是跟着口吃呢，還是因為激動而聲音顫抖了！龍伯說完這句話可能是想站起身來的，看他是要欠身起來的樣子，也許他是賭氣想把身子給弟弟送過去呢，看自己的同胞弟弟是不是真的要動手打人！
虎叔順手就抄起了地上一條短板凳，並沒有等龍伯將身子主動送過來以試鋼火，就衝到龍伯身邊，將板凳舉過頭頂，居高臨下朝龍伯的光腦袋瓜子上砸了下去！隨着啪的一聲悶響，龍伯的光腦瓜子上立即湧出了鮮血，但他竟然沒有倒下去，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虎叔，很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虎叔一不做二不休，第二下，啪！第三下，啪！一連兩聲悶得駭人，龍伯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抱着了頭，嘴裏一聲低沉的“救命——！”還沒完全喊出來，人就趴在了長凳子上了。他的腦袋紅了，雙手紅了，褂子紅了，全身都紅了，長板凳也紅了，地上也紅了！
雪蓮姐弟倆被他們父親的舉動和眼前的一片鮮紅駭得象木偶一樣地呆住了，雪蓮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聽說虎叔是打過仗回來的，我想像當中他在戰場上應該是用槍的，不管是長槍還是短槍，或者也可以用刀吧！當然，如果子彈打光了，刀也砍鈍了，吃不進肉了，也是會用別的東西的。我想起狼牙山五壯士在彈盡糧絕的時候，就是用了山上的石塊跟鬼子們拼的。只是我不知道虎叔在戰場上是不是那個手舉短凳過頭頂，奮力朝下砸的姿勢。
我想我必須幫着完成龍伯那聲沒完成的救命的呼喊，就拚命地喊了起來：“救命呀！快來人呀！殺人了呀！”
鄉親們聞聲趕來了，誰也沒有去注意虎叔，幾個人只遲疑了一下，就都奔到龍伯身邊，抱住了滿身是血的龍伯。有人趕緊取下了虎叔家的一塊門板，將血人一樣的龍伯平放在門板上，大家抬起門板就往公社衛生院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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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後來，雲爺家又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當然是大喜事了——雲爺的長子虢成龍回來了！原來虢成龍在解放后被判了刑，坐了好些年的牢獄，刑滿后他也不想回家鄉，自覺難見江東父老，恰遇當時要建一個安置農場，是一個大茶場，安置一些社會流散人員，當中也有勞改人員。他想了想就報名去農場，得到許可，他就成了一名茶場農工。他在茶場已經生活了好些年了，已經習慣了那裏的農工生活，沒想到這一年茶場遭遇了一場特大洪災，無數房屋坍塌了，死了不少人。洪災過後正在全力重建茶場的時候，卻聽說那裏準備建工廠了，部分農工會轉為國營職工，但也有相當多的人要被遣返回老家。他本來還是希望不被遣返，能夠留下來的，但他的檔案里清清楚楚地是有家鄉的，而且，在遣返人員的兩個條件——政治表現和年齡裏頭，他起碼在年齡上被圈進了遣返人員的範圍裏面。後來名單一宣佈，他就無條件地接受了打道回鄉的結果。
虢成龍一到家，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雲爺面前，泣不成聲。雲爺將已經年近花甲的兒子扶起來以後，就再也忍不住，兩個人相擁，濁淚四行。
“爹！想不到不肖的兒子還有見到你們的一天！”
“是老天有眼呀，龍兒！”雲爺沒有別的話了。
虢成龍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正要問母親呢？但他話還沒有出口，就見身邊站着一個穿一身人民解放軍軍裝的中年人，眼框裏顯然汪着潮氣，他就知道了該是誰了。雲爺給指點了以後，兩兄弟就也抱在了一起，同樣是百感交集，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虎叔好象是看穿了大哥的心事似地，含淚對他的兄長說道：“大哥你你回來得遲遲了，母親去年已已經沒沒沒了！弟弟也是不不孝，只回來服侍了她老人家一年年把光景！”虢成龍一聽這話，臉上突然失色，只喊得一聲：“娘呀——”就蹲到地上，雙手抱着個頭，嬰嬰地哭開了！
虢成龍被一家人勸住后，又靦腆地見過了弟媳，才去逗兩個侄子侄女說話，雪蓮和雪峰兩個卻逃開了，在一邊怯生生地看着他。虢成龍就有點不知所措，嘴裏卻還連聲誇着侄子侄女，很不好意思地說也不知道家裏還有哪些人，所以並不曾給侄子侄女帶得點什麼禮物，請兩個小傢伙原諒。
虢成龍還沒安頓下來，連水都還沒喝上一口，就要去墳山看母親，給母親上墳。大家勸不住，虎叔只好陪着他上山。到了墳山裡，虢成龍趴在他母親的墳前，腦袋瓜子直往地里撞，地里一片石子，他的前額撞出了血，好不容易才被弟弟拉住了。
虢成龍雖然是被遣返回來，比不得他弟弟的衣錦還鄉，但對於雲爺來說，無疑也是做夢也沒想到的大喜事啊！早年兒子們是一個一個地離家失散，幾乎絕望了幾十年後，兒子們卻一個跟一個地回到了自己身邊，雲爺真的是不知道如何去謝天和謝地了，他簡直就感恩戴德不過來！多少年來，雲爺幾乎是心如止水，壓根就沒有指望過還能有今天！
虢成龍大他弟弟十多歲，他下面本來是還有個妹妹的，也就是虎叔的姐姐，還在虎叔五六歲的時候就早死了。虢成龍比我父親也大了好幾歲，我們兄弟姐妹們在母親的訓導下就喊虢成龍為成龍伯或龍伯。龍伯本來生得同他弟弟一樣身材高大，但他的腰背有點弓，走起路來右腿還有點瘸，跟虎叔比較起來，就顯得相形見絀，甚至有點猥瑣了。他的前額光禿禿的，後腦瓜上一點稀疏的頭髮全是白的，一個乾瘦老頭的模樣，跟雲爺在一塊，不熟悉的人見他們模樣相近，還以為是兄弟倆，就是沒把他們往父與子的關係上面看。他們父子三個人在一塊的時候，有些自作聰明的陌生人先把雲爺跟龍伯兩個看成了兄弟倆后，就去猜虎叔該是伯伯的侄子還是叔叔的侄子，惹得大家開心而笑，窘得龍伯滿臉通紅，尷尬極了，弄得雲爺滿心酸楚，悲從中來，引得虎叔氣憤填膺，直要罵人家沒長眼！背地裏卻聽到有人議論說，龍伯那人呀，看樣子就只能是當國民黨的料，誰能當**的軍官，抓鬮也會抓到虎叔頭上的！但是對於雲爺老兩口來說，可不管是**還是國民黨，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手心手背都疼着。既然老天有眼讓一家子又走到一個屋檐背下了，就得好好過日子，這三代同堂的天倫之樂，是前世盡做好事才撿得回來的。他雲覺老漢前世定是個一心向善的人兒，是行路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地走過來的。人就是要向善，善行終有好報的。
龍伯回來后的一段時間裏，雲爺家是吃大鍋飯的，一家老少六個人都在灶房裏，圍着一張大桌子。本來，自從虎叔一家子回來以後，他們就一直是跟雲爺老兩口同一眼灶吃飯的，現在母親去了，只是又加了龍伯一個人而已。但是不久以後，鄉親們就發現他們一家實行了分餐制，虎叔小家庭四個人在灶房裏弄吃的，雲爺跟龍伯兩個人一口鍋吃飯，在雲爺住的房間裏另外打了一眼小灶。
又過了一段時間，龍伯又從雲爺那口鍋里分了出來，在他住的那間房子裏打了一眼小灶。龍伯這邊一個人吃飯，雲爺那邊也是他一個人，桌子上一個飯碗一個菜碗，有時頂多加了一個小酒盅，雲爺一個人悶頭喝着。也就是說，雲爺一家人在隊裏分立成了三個戶頭。人們有知情的說是虎叔對龍伯跟父親同一口鍋吃飯有說法，怕龍伯沾了老人家的光，這樣做是對不住老人家的。儘管龍伯回鄉以後也下地勞動，工分記在雲爺的戶頭上，但虎叔認為做兒子的還是自立的好，不能老大不少的還跟着父親吃。
龍伯分立出來以後，虎叔跟隊裏提了要求，隊裏給了龍伯一小塊瘦地，雲爺又從自己的地里分出一塊來，給龍伯作菜地。雲爺幫龍伯拾掇那塊瘦地，帶著兒子到山坡上刨草皮燒火灰，又從豬欄里扒肥料，對瘦地加以改造，然後種下了一些菜果。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句話可是說絕了，是至理名言。雲爺以前常常拿這句話來評鄉親們前來投訴的家長里短，給人家做勸解工作。到老來的時候，他才發現他自己對這句話是有了更深刻的領會了。一家子裏若是人少的話，煩瑣事也少一點。人丁興旺的大家庭里，人可是越多煩心事也越是纏人！夫妻之間，父母子女之間，公婆媳婦之間，兄弟姐妹之間，姑嫂妯娌之間，哎呀，大家庭就是一大團亂麻呢！在雲爺家，不說別的，單是龍虎兩兄弟之間的事情就令他這個做父親的調劑不過來了。小兒子提出了房子的問題，意思是做哥哥的既不要吃父母的老本，也不能沾了兄弟的光，不是說親兄弟明算帳嗎，經濟上的問題是要搞清楚的。大兒子本來可憐，做父母的對兒女雖然一樣看待，但在心裏頭，對光景差些的那個總是想暗地裏拉上一把的。寧願自己受苦受窮挨凍挨餓，也不願看到自己的親生骨肉吃苦，這就是父母了。雲爺心裏憐着龍兒，就盡量開導虎兒在兄弟情面上看開點，從天說到地，從歷史說到現在，舉了好多的掌故、例子。他見虎兒只是聽，卻並不做聲，就知道兒子還是沒有真正開竅。雲爺心知對小兒子也不能勉強，便提出來自己到新房子的邊上搭個棚子住算了，家裏房子就寬敞了。誰知虎兒聽了這話反倒當面生了氣，說要搭棚子也該由大哥搭去，哪能把老父擠到一邊去的理，要人家怎麼去看我們做兒子的呢？他甚至還說大哥雖然一輩子沒成家，孤家寡人的，但他還有勞動能力，就應該自食其力。如果真到了不能養活自己那一天了，他還可以吃五保嘛！**過去沒虐待過俘虜，如今對孤寡老人都有個保障，這是黨和政府對人民的關懷呢！雲爺可沒想到虎兒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心裏那個氣就不少了，他第一次在兒子面前動起了氣：“什麼！你就要準備着給你哥吃五保了？跟侯瞎子一個樣？虧你想得出來！”
雲爺是真生了氣了，乾脆說開了：“我一把老骨頭還沒吃五保呢！你要有本事，給隊裏說去，讓我先吃五保好了！”
住房的事，以後倒是還沒有正式提出來過，但云爺心裏清楚，他的日子也是一天一天地接近尾聲的了，那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可如何能夠放得下孑然一身的龍兒呢？想到這裏，雲爺不覺老淚縱橫了。
我們隊裏發生過一件兇案，兇手是虎叔！
虎叔的行兇和龍伯成為被害人，前後也就那麼幾分種的時間，卻碰巧就發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竟然是玉丘那件駭人兇案的目擊者！
那天放學回來后不久，我到虎叔家去找雪蓮。我是有一個借口的，是商量成立少年喇叭隊，每天清早到山坡上去用硬紙殼做的喇叭筒喊宣傳廣播的事情。快到他們家的時候，我就聽到了那裏一片的爭吵聲。我本來想退回去的，卻鬼使神差地到了他們家房前，我就看到了是虎叔跟龍伯兩個在吵架，吵得挺凶的。他們家裏當時除了剛剛放學回到家中的雪蓮姐弟倆，好象沒有別的人在家，不見有人過來勸勸他們兄弟兩個，沒想到只一會兒的工夫，就發展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斷然走向了悲劇性的結局。
只見虎叔站在門口的台階上，用手指點着龍伯光禿禿的腦袋瓜子說：“你別想回回來就就可以貪貪享現成！”
龍伯則坐在門口的一條長板凳上，回敬弟弟說：“我沒有貪享現成，祖上的東西我也該有個份兒！”
虎叔吼道：“房子是我的錢錢蓋的！”
龍伯辯解道：“父母親沒有錢卻也出了力，你的房子不還是建在祖上的房基地上！”
虎叔幾乎跳了起來：“你你個國民黨的殘兵敗敗將，你沒沒有資格講祖祖上的東西，你丟丟了祖宗的臉！”
“你你不跟遣遣返回來一個樣！”龍伯竟然跟着口吃起來了
虎叔一聲大吼：“我打死你個勞勞改犯！”
龍伯不服輸地：“好！你打！就讓你打！可要打死了呀，把你父親的兒兒子打死了算算英雄好漢！”龍伯的這一句說不清是跟着口吃呢，還是因為激動而聲音顫抖了！龍伯說完這句話可能是想站起身來的，看他是要欠身起來的樣子，也許他是賭氣想把身子給弟弟送過去呢，看自己的同胞弟弟是不是真的要動手打人！
虎叔順手就抄起了地上一條短板凳，並沒有等龍伯將身子主動送過來以試鋼火，就衝到龍伯身邊，將板凳舉過頭頂，居高臨下朝龍伯的光腦袋瓜子上砸了下去！隨着啪的一聲悶響，龍伯的光腦瓜子上立即湧出了鮮血，但他竟然沒有倒下去，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虎叔，很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虎叔一不做二不休，第二下，啪！第三下，啪！一連兩聲悶得駭人，龍伯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抱着了頭，嘴裏一聲低沉的“救命——！”還沒完全喊出來，人就趴在了長凳子上了。他的腦袋紅了，雙手紅了，褂子紅了，全身都紅了，長板凳也紅了，地上也紅了！
雪蓮姐弟倆被他們父親的舉動和眼前的一片鮮紅駭得象木偶一樣地呆住了，雪蓮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聽說虎叔是打過仗回來的，我想像當中他在戰場上應該是用槍的，不管是長槍還是短槍，或者也可以用刀吧！當然，如果子彈打光了，刀也砍鈍了，吃不進肉了，也是會用別的東西的。我想起狼牙山五壯士在彈盡糧絕的時候，就是用了山上的石塊跟鬼子們拼的。只是我不知道虎叔在戰場上是不是那個手舉短凳過頭頂，奮力朝下砸的姿勢。
我想我必須幫着完成龍伯那聲沒完成的救命的呼喊，就拚命地喊了起來：“救命呀！快來人呀！殺人了呀！”
鄉親們聞聲趕來了，誰也沒有去注意虎叔，幾個人只遲疑了一下，就都奔到龍伯身邊，抱住了滿身是血的龍伯。有人趕緊取下了虎叔家的一塊門板，將血人一樣的龍伯平放在門板上，大家抬起門板就往公社衛生院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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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後來，雲爺家又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當然是大喜事了——雲爺的長子虢成龍回來了！原來虢成龍在解放后被判了刑，坐了好些年的牢獄，刑滿后他也不想回家鄉，自覺難見江東父老，恰遇當時要建一個安置農場，是一個大茶場，安置一些社會流散人員，當中也有勞改人員。他想了想就報名去農場，得到許可，他就成了一名茶場農工。他在茶場已經生活了好些年了，已經習慣了那裏的農工生活，沒想到這一年茶場遭遇了一場特大洪災，無數房屋坍塌了，死了不少人。洪災過後正在全力重建茶場的時候，卻聽說那裏準備建工廠了，部分農工會轉為國營職工，但也有相當多的人要被遣返回老家。他本來還是希望不被遣返，能夠留下來的，但他的檔案里清清楚楚地是有家鄉的，而且，在遣返人員的兩個條件——政治表現和年齡裏頭，他起碼在年齡上被圈進了遣返人員的範圍裏面。後來名單一宣佈，他就無條件地接受了打道回鄉的結果。
虢成龍一到家，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雲爺面前，泣不成聲。雲爺將已經年近花甲的兒子扶起來以後，就再也忍不住，兩個人相擁，濁淚四行。
“爹！想不到不肖的兒子還有見到你們的一天！”
“是老天有眼呀，龍兒！”雲爺沒有別的話了。
虢成龍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正要問母親呢？但他話還沒有出口，就見身邊站着一個穿一身人民解放軍軍裝的中年人，眼框裏顯然汪着潮氣，他就知道了該是誰了。雲爺給指點了以後，兩兄弟就也抱在了一起，同樣是百感交集，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虎叔好象是看穿了大哥的心事似地，含淚對他的兄長說道：“大哥你你回來得遲遲了，母親去年已已經沒沒沒了！弟弟也是不不孝，只回來服侍了她老人家一年年把光景！”虢成龍一聽這話，臉上突然失色，只喊得一聲：“娘呀——”就蹲到地上，雙手抱着個頭，嬰嬰地哭開了！
虢成龍被一家人勸住后，又靦腆地見過了弟媳，才去逗兩個侄子侄女說話，雪蓮和雪峰兩個卻逃開了，在一邊怯生生地看着他。虢成龍就有點不知所措，嘴裏卻還連聲誇着侄子侄女，很不好意思地說也不知道家裏還有哪些人，所以並不曾給侄子侄女帶得點什麼禮物，請兩個小傢伙原諒。
虢成龍還沒安頓下來，連水都還沒喝上一口，就要去墳山看母親，給母親上墳。大家勸不住，虎叔只好陪着他上山。到了墳山裡，虢成龍趴在他母親的墳前，腦袋瓜子直往地里撞，地里一片石子，他的前額撞出了血，好不容易才被弟弟拉住了。
虢成龍雖然是被遣返回來，比不得他弟弟的衣錦還鄉，但對於雲爺來說，無疑也是做夢也沒想到的大喜事啊！早年兒子們是一個一個地離家失散，幾乎絕望了幾十年後，兒子們卻一個跟一個地回到了自己身邊，雲爺真的是不知道如何去謝天和謝地了，他簡直就感恩戴德不過來！多少年來，雲爺幾乎是心如止水，壓根就沒有指望過還能有今天！
虢成龍大他弟弟十多歲，他下面本來是還有個妹妹的，也就是虎叔的姐姐，還在虎叔五六歲的時候就早死了。虢成龍比我父親也大了好幾歲，我們兄弟姐妹們在母親的訓導下就喊虢成龍為成龍伯或龍伯。龍伯本來生得同他弟弟一樣身材高大，但他的腰背有點弓，走起路來右腿還有點瘸，跟虎叔比較起來，就顯得相形見絀，甚至有點猥瑣了。他的前額光禿禿的，後腦瓜上一點稀疏的頭髮全是白的，一個乾瘦老頭的模樣，跟雲爺在一塊，不熟悉的人見他們模樣相近，還以為是兄弟倆，就是沒把他們往父與子的關係上面看。他們父子三個人在一塊的時候，有些自作聰明的陌生人先把雲爺跟龍伯兩個看成了兄弟倆后，就去猜虎叔該是伯伯的侄子還是叔叔的侄子，惹得大家開心而笑，窘得龍伯滿臉通紅，尷尬極了，弄得雲爺滿心酸楚，悲從中來，引得虎叔氣憤填膺，直要罵人家沒長眼！背地裏卻聽到有人議論說，龍伯那人呀，看樣子就只能是當國民黨的料，誰能當**的軍官，抓鬮也會抓到虎叔頭上的！但是對於雲爺老兩口來說，可不管是**還是國民黨，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手心手背都疼着。既然老天有眼讓一家子又走到一個屋檐背下了，就得好好過日子，這三代同堂的天倫之樂，是前世盡做好事才撿得回來的。他雲覺老漢前世定是個一心向善的人兒，是行路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地走過來的。人就是要向善，善行終有好報的。
龍伯回來后的一段時間裏，雲爺家是吃大鍋飯的，一家老少六個人都在灶房裏，圍着一張大桌子。本來，自從虎叔一家子回來以後，他們就一直是跟雲爺老兩口同一眼灶吃飯的，現在母親去了，只是又加了龍伯一個人而已。但是不久以後，鄉親們就發現他們一家實行了分餐制，虎叔小家庭四個人在灶房裏弄吃的，雲爺跟龍伯兩個人一口鍋吃飯，在雲爺住的房間裏另外打了一眼小灶。
又過了一段時間，龍伯又從雲爺那口鍋里分了出來，在他住的那間房子裏打了一眼小灶。龍伯這邊一個人吃飯，雲爺那邊也是他一個人，桌子上一個飯碗一個菜碗，有時頂多加了一個小酒盅，雲爺一個人悶頭喝着。也就是說，雲爺一家人在隊裏分立成了三個戶頭。人們有知情的說是虎叔對龍伯跟父親同一口鍋吃飯有說法，怕龍伯沾了老人家的光，這樣做是對不住老人家的。儘管龍伯回鄉以後也下地勞動，工分記在雲爺的戶頭上，但虎叔認為做兒子的還是自立的好，不能老大不少的還跟着父親吃。
龍伯分立出來以後，虎叔跟隊裏提了要求，隊裏給了龍伯一小塊瘦地，雲爺又從自己的地里分出一塊來，給龍伯作菜地。雲爺幫龍伯拾掇那塊瘦地，帶著兒子到山坡上刨草皮燒火灰，又從豬欄里扒肥料，對瘦地加以改造，然後種下了一些菜果。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句話可是說絕了，是至理名言。雲爺以前常常拿這句話來評鄉親們前來投訴的家長里短，給人家做勸解工作。到老來的時候，他才發現他自己對這句話是有了更深刻的領會了。一家子裏若是人少的話，煩瑣事也少一點。人丁興旺的大家庭里，人可是越多煩心事也越是纏人！夫妻之間，父母子女之間，公婆媳婦之間，兄弟姐妹之間，姑嫂妯娌之間，哎呀，大家庭就是一大團亂麻呢！在雲爺家，不說別的，單是龍虎兩兄弟之間的事情就令他這個做父親的調劑不過來了。小兒子提出了房子的問題，意思是做哥哥的既不要吃父母的老本，也不能沾了兄弟的光，不是說親兄弟明算帳嗎，經濟上的問題是要搞清楚的。大兒子本來可憐，做父母的對兒女雖然一樣看待，但在心裏頭，對光景差些的那個總是想暗地裏拉上一把的。寧願自己受苦受窮挨凍挨餓，也不願看到自己的親生骨肉吃苦，這就是父母了。雲爺心裏憐着龍兒，就盡量開導虎兒在兄弟情面上看開點，從天說到地，從歷史說到現在，舉了好多的掌故、例子。他見虎兒只是聽，卻並不做聲，就知道兒子還是沒有真正開竅。雲爺心知對小兒子也不能勉強，便提出來自己到新房子的邊上搭個棚子住算了，家裏房子就寬敞了。誰知虎兒聽了這話反倒當面生了氣，說要搭棚子也該由大哥搭去，哪能把老父擠到一邊去的理，要人家怎麼去看我們做兒子的呢？他甚至還說大哥雖然一輩子沒成家，孤家寡人的，但他還有勞動能力，就應該自食其力。如果真到了不能養活自己那一天了，他還可以吃五保嘛！**過去沒虐待過俘虜，如今對孤寡老人都有個保障，這是黨和政府對人民的關懷呢！雲爺可沒想到虎兒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心裏那個氣就不少了，他第一次在兒子面前動起了氣：“什麼！你就要準備着給你哥吃五保了？跟侯瞎子一個樣？虧你想得出來！”
雲爺是真生了氣了，乾脆說開了：“我一把老骨頭還沒吃五保呢！你要有本事，給隊裏說去，讓我先吃五保好了！”
住房的事，以後倒是還沒有正式提出來過，但云爺心裏清楚，他的日子也是一天一天地接近尾聲的了，那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可如何能夠放得下孑然一身的龍兒呢？想到這裏，雲爺不覺老淚縱橫了。
我們隊裏發生過一件兇案，兇手是虎叔！
虎叔的行兇和龍伯成為被害人，前後也就那麼幾分種的時間，卻碰巧就發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竟然是玉丘那件駭人兇案的目擊者！
那天放學回來后不久，我到虎叔家去找雪蓮。我是有一個借口的，是商量成立少年喇叭隊，每天清早到山坡上去用硬紙殼做的喇叭筒喊宣傳廣播的事情。快到他們家的時候，我就聽到了那裏一片的爭吵聲。我本來想退回去的，卻鬼使神差地到了他們家房前，我就看到了是虎叔跟龍伯兩個在吵架，吵得挺凶的。他們家裏當時除了剛剛放學回到家中的雪蓮姐弟倆，好象沒有別的人在家，不見有人過來勸勸他們兄弟兩個，沒想到只一會兒的工夫，就發展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斷然走向了悲劇性的結局。
只見虎叔站在門口的台階上，用手指點着龍伯光禿禿的腦袋瓜子說：“你別想回回來就就可以貪貪享現成！”
龍伯則坐在門口的一條長板凳上，回敬弟弟說：“我沒有貪享現成，祖上的東西我也該有個份兒！”
虎叔吼道：“房子是我的錢錢蓋的！”
龍伯辯解道：“父母親沒有錢卻也出了力，你的房子不還是建在祖上的房基地上！”
虎叔幾乎跳了起來：“你你個國民黨的殘兵敗敗將，你沒沒有資格講祖祖上的東西，你丟丟了祖宗的臉！”
“你你不跟遣遣返回來一個樣！”龍伯竟然跟着口吃起來了
虎叔一聲大吼：“我打死你個勞勞改犯！”
龍伯不服輸地：“好！你打！就讓你打！可要打死了呀，把你父親的兒兒子打死了算算英雄好漢！”龍伯的這一句說不清是跟着口吃呢，還是因為激動而聲音顫抖了！龍伯說完這句話可能是想站起身來的，看他是要欠身起來的樣子，也許他是賭氣想把身子給弟弟送過去呢，看自己的同胞弟弟是不是真的要動手打人！
虎叔順手就抄起了地上一條短板凳，並沒有等龍伯將身子主動送過來以試鋼火，就衝到龍伯身邊，將板凳舉過頭頂，居高臨下朝龍伯的光腦袋瓜子上砸了下去！隨着啪的一聲悶響，龍伯的光腦瓜子上立即湧出了鮮血，但他竟然沒有倒下去，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虎叔，很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虎叔一不做二不休，第二下，啪！第三下，啪！一連兩聲悶得駭人，龍伯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抱着了頭，嘴裏一聲低沉的“救命——！”還沒完全喊出來，人就趴在了長凳子上了。他的腦袋紅了，雙手紅了，褂子紅了，全身都紅了，長板凳也紅了，地上也紅了！
雪蓮姐弟倆被他們父親的舉動和眼前的一片鮮紅駭得象木偶一樣地呆住了，雪蓮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聽說虎叔是打過仗回來的，我想像當中他在戰場上應該是用槍的，不管是長槍還是短槍，或者也可以用刀吧！當然，如果子彈打光了，刀也砍鈍了，吃不進肉了，也是會用別的東西的。我想起狼牙山五壯士在彈盡糧絕的時候，就是用了山上的石塊跟鬼子們拼的。只是我不知道虎叔在戰場上是不是那個手舉短凳過頭頂，奮力朝下砸的姿勢。
我想我必須幫着完成龍伯那聲沒完成的救命的呼喊，就拚命地喊了起來：“救命呀！快來人呀！殺人了呀！”
鄉親們聞聲趕來了，誰也沒有去注意虎叔，幾個人只遲疑了一下，就都奔到龍伯身邊，抱住了滿身是血的龍伯。有人趕緊取下了虎叔家的一塊門板，將血人一樣的龍伯平放在門板上，大家抬起門板就往公社衛生院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