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獅子親爺(3)

第一章 石獅子親爺(3)

[筆下文學Www.bxwx.net]

4.你爺爺知道了我在私塾里的學業和表現當然高興,但他也不願意我隨意就改了名,只同意將“璞”字當學名或者字來用。於是,我就成了我們那個時代玉丘唯一的一個有名也有字的人,名成全,字璞,就跟古人取名字一樣。

你爺爺不願意我隨意改名是有原因的。

我出生后的名字原本是叫做“百順”的,顯然是百事順利之意。倒是我那時卻日見得並不十分順利似的。我身體虛弱,經常生病。你爺爺把我帶到玉丘觀,玉丘觀里那個老道掐指一算,言“百順”這名字與小孩生庚八字不符,反致不順也。更重要的是,我的“八字”里與你爺爺命里不“相生”,恐有不利。解法倒有:其一,名義上淡了父子關係,要我管你爺爺叫“伯伯”,不能喊父親,我就這樣從小被剝奪了喊父親的權利。其二,我得改名(當然不改姓),不妨就叫“成全”吧,虢家“成”字輩,“諸事成全”之意。其三,孩子得認個親爺啊(“親爺”在我們那裏就是“乾爹”的意思)。

你爺爺木吶了半響,才畢恭畢敬地打問:“改名成全,是好名字。兒子喊我做伯伯,也罷。但不知這親爺,卻是哪年生人合適?”

老道又掐指一算,他的回答讓你爺爺驚得張了嘴巴半天不知如何閉攏來:“貴少爺這親爺嘛,卻是非同凡響吶!他這親爺啊,乃生於天地混沌初開之時女媧鍊石補天之機啊……”老道說著眯了一雙老眼,望着遠處,捋着白須,揮了揮乾癟的手。

你爺爺滿心狐疑,怯怯地說:“師父莫怪,我是糊塗了。這混沌初開之時生人,就是神仙怕也找不到啊!難道我這孩子……”

老道打斷你爺爺道:“非也非也,施主莫急!這混沌初開之時生人,你我都道是沒有,但卻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吶!貴少爺的親爺不是別人,乃獅子嶺上的獅子石是也!”

獅子石?你爺爺當然滿心疑惑,而且百思不得其解,終致於一時大有惶遽之色。但既然是神靈啟示,就由不得你亂想,我就是一塊石頭的乾兒子了!

於是選了一個黃道吉日,老道親自主持,備了各色供品,一路放着鞭炮,我被打扮一新,在一行人的陪護下,登獅子嶺認親去了。

在玉丘,這真正是一次亘古未見的認親儀式。

獅子嶺的頂峰雄據着好多巨石,全為黑褐色。佔據峰頂最高處又是中央位置的便是有名的獅子石了。它的根部從地下長出來,它在地上的部分朝東面大約成45°角指天而伏,形狀極似一匹蹲伏在那裏傲視世界的巨獅。它的肚子下面就直對着山腳下的虢家院子,就象是虢家的一尊守護神。獅子石的肚子下面,準確地說是它的巨爪前邊,是一塊巨大的方塊石,露出地面約一尺來高,此乃石桌也。石桌之面平滑如鏡,我一直都懷疑它是否經過人工打磨?石獅子就蹲伏於石桌前,剛勁挺拔,氣勢洶洶,就如舞獅場面中那匹雄獅,前爪搭桌、呲牙咧嘴、朝天咆哮一個樣。形態栩栩如生,仰視之誰能懷疑它是沒有生命的呢?

獅子石右邊十來步遠的第二塊巨石是搖櫓石,這塊足有一間小房子大小的巨石大致成正方體,人立於其上,分開兩腿稍稍用力,巨石便一搖一擺,使人直擔心這龐然大物會轟然滾下去。要是那樣的話,莫說立於其上的“搖櫓人”,即便是山腳下的虢家院子,怕都要發生想像不出來的災難啊!可這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搖櫓石在獅子嶺峰頂已經搖擺了多少個春夏秋冬,有誰知道呢?更奇的是,不管你的雙腿往哪個方向叉開,一登腿,巨石就在哪個方向一搖一擺。一人可搖之,幾人、十幾人同坐其上搖着它,安然一如既往。孩子們爬上峰頂,常常一大幫人擠在上面,只須一個小朋友叉開兩腿充當“艄公”,就可以將巨石連人都輕搖起來。

搖擼石再往右邊十幾步遠的第三塊巨石也是從地下長出,立於地面以上丈把高,大約成60°角朝東面方向聳然屹立。它往頂部逐漸變小變圓,遠看就象一個和尚巨人,這石頭就叫和尚石。爬上和尚石的人愛用手在“和尚頭”上摩挲,老輩人講這樣做可辟邪,能給人帶來好運。

“摸了和尚頭,金魚家中游。摸了和尚頭,三個老婆床上頭……”以前的歌謠是這樣唱的。

山頂上其他大大小小的石頭,也全是黑褐色,就沒有名稱了。你爺爺、奶奶和我一幫人在老道率領下上得嶺來,在獅子石面前的石桌上擺好各種供品,在石桌前燒起紙錢。在震耳欲聾、響徹四方的鞭炮聲中,老道閉目向天,口中喃喃有詞半天。繼而睜開老眼,繞獅子石三匝,四個方向分別作了揖,又燒了紙錢,然後在石桌前手舞足蹈又是老半天。末了他令我跪於石桌前,雙手端起一杯熱茶舉過頭頂,再端端正正放於石桌上,教我呼道:“親爺,您兒子虢成全來認您了!”然後又要我連呼三聲“親爺”,之後方得起立,向石獅子親爺三鞠躬。老道又端起小酒盅,向天三杯酒,朝地三杯酒,亦對獅子石三鞠躬。最後你爺爺、奶奶雙雙朝石“親家”三鞠躬,之後老道畫了一道符,貼於石獅子的前爪上……

從此以後,每年正月初一走親戚的那天,我就得跟我“伯伯”——你爺爺,到獅子嶺上去給自己的親爺——乾爹去拜年,以表為兒的孝心。

“親爺,兒子給您拜年了!祝您老貴體安康、萬古千秋!”把小朋友給長輩拜年時說的“貴體安康、壽比南山”改了四個字為“萬古千秋”。每次拜了年,我從獅子石前爪那個小石洞裏能摸出一個紅包來,那就是親爺賞給我的掛錢了。當然這掛錢得由你爺爺頭天夜裏獨自上山偷偷在那裏放好,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情了。

從此我又有了另一個小名“石頭牯”,你叔伯那一輩人一直都叫我石頭牯的,你爺爺那一輩人卻叫我“拗頭牯”。

你爺爺在他五十多歲的時候,就提前給自己打好了墓碑,墓碑上沒有刻我的名字,卻刻了你堂伯(你爺爺的侄子)的名字。因為我喊你爺爺作“伯伯”的,名份上不算兒子。而在我出生之前,已經將你堂伯認作撫子了。我想你爺爺之所以提前給自己造墓碑,就是怕在他死後我會弄錯,所以他把自己死後的事在生前自己做了,好放心罷。

5.據我考證,父親的石獅子乾爹也並沒有讓我父親遠離病痛災難,至少是沒有能讓父親的身體強壯起來。石頭乾爹是不是一副鐵石心腸呢!

我父親一直到他十多歲時還常發“烏痧精”,兩眼一黑,鼻孔里就好象灌滿了沙子,出不來氣,腦袋暈沉,那時很多人因此而死亡。聽父親講,此病發作時,我爺爺還算有辦法,他拿一隻碗啪地一聲在石頭上砸碎,撿起一片鋒利的瓷片,捉住我父親的手指和腳指放血。十個手指加十個腳指都放了血,過一會兒父親就醒過來了。

別人在發“烏痧精”的時候,通常的救法是“扯痧”。施救者作半握拳狀,食指與中指勾起來,以兩指的第二關節張開作“鉗子”,鉗住病人的一把肉用力扯,再猛地反彈回去,能聽到扯起的肉彈回去時“啪”的一聲響。幾個回合后那塊皮肉滲出血印,烏黑的血印,表明患者痧症嚴重。“扯痧”的烙印遍及病人的頸項周圍、太陽穴兩邊。重症病人還要脫了上衣,在他或她的胸部、脊背上都要遍施此酷刑。此療法使病人倍覺痛苦,且對施救者來說也是一種極需氣力和技巧的活兒。說來也怪呢,在我的家鄉玉丘,過去充當這種殘酷的“外科大夫”的通常是女人,因為此“外科術”雖要體力和指關節的握力,卻更講究技巧與經驗的。男人在這方面卻往往遜色,結果對痧症這一內科疾病施以外科療法而無須精通醫術的這一業餘醫術,就多被一代一代的女人們搶了去。也許女人在家中積累了撕扯男人皮肉的豐富經驗,臨場發揮出來便高出男人一籌吧,男人是習慣於刀槍火拚的。

不過,實踐中扯痧技術高明得到大家認可的往往只是那種五大三粗,胳膊腿兒象男人一樣有力的健壯女人。這樣的女人在一個院子裏往往就固定了那麼一兩個,她們救死扶傷時受人尊敬,患者家屬尤其感激零涕,但在平時卻可能背後拖着別人如此的議論:那麼粗,那麼很,床上功夫如何了得呢?要是整起男人來可夠受的啊!受過此酷刑的男人甚至還會說,什麼時候老子也很很地扯上她幾把肉,扯出她的血和水來才解恨哩!當然這已不是真恨,而是一種另類發泄罷了,看那男人說完就偷着樂的勁頭便知的。

即使是這樣有力氣的女人,施救完一個病人下來,也往往是大汗淋漓、嬌喘噓噓的了。

病人被施以“扯痧”療法后,身上的痧印(血印)寫在身體上會保留到一兩個禮拜之後方可逐漸隱退的。

我爺爺就不習慣於女人那一套,採取的當然是刀槍火拚、見血見傷的方式,用鋒利的瓷片放血,乾淨利落,速度快,病人痛楚也少。女人用的方式叫做“扯痧”,我爺爺的方式則叫“放痧”,中醫理論上實際上就是“放血療法”。

但是碰到我父親得一些怪病的時候,我爺爺仍舊沒有主張,就象我父親小時候出麻時把老人家嚇得魂不附體一樣。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支部書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支部書記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石獅子親爺(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