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鐵打江山(1)

第三十三章 鐵打江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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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那天下午我正在伏案寫作,房間的前門突然開了,鄉下的岳父一頭撞進來,一眼看到了我,滿臉的驚訝。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等我弄明白究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說:“不是說你……出……出了車禍嗎?”

我說沒有的事呀,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我就想到是人誤傳了消息,把岳父虛驚了好一場,從鄉下驚到了城裏。

但岳父的虛驚之後,帶給我的卻是令我喪膽的消息!

那天是公元1994年9月2日,一個血色染黑了的日子!

我問岳父是如何聽到關於“我”出了車禍的消息的,他說是接到了一個電話。我隱隱地覺得有一絲不詳的預感從心頭掠過,急忙問是誰的電話,他說是成大為打的電話。成大為是我的妹夫,我趕緊往他的單位掛去了一個電話,找到了我妹夫聽電話。他告訴我他是接到嶺壩鄉中學一個人打的電話,說是我出了車禍,他正在着急呢!

當時我家三哥在鄉中學工作,給我家妹夫打電話為什麼不是三哥親自打,而是由別人來打呢?我感到事情可能不是那麼簡單,趕緊跟鄉中學取得了電話聯繫,這回是三哥親自接的電話。三哥在電話那一頭語無倫次地說,是……是大哥鐵山出……出了車禍,你快回來!

我象是挨了當頭一棒,人就象是一下子掉進了冰窟里一樣,全身都冷了!

我問情況嚴重嗎?那一頭卻已經掛了電話,我明白電話線的掛斷已經給了我什麼樣的回答!我把岳父安頓下來,跟妻子交代了幾句,坐上單位的一台小車往老家趕回去。

小車離開南白公路,爬上通往獅子嶺的毛馬路時,天色早已經暗下來。當車子在家鄉的後山那條土路上顛簸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了。前面來了一輛農用車,小車往邊上讓路。農用車上的人見此時來了一輛小車,已經估計是誰坐車回來了。所以對方雖然看不清究竟是不是我,就已經打起了招呼——是金山回來了吧!這一聲招呼就讓我的心一下子涼了!他們如何就知道是我回來了?家裏看來是出了大事啊!

農用車上的人跟我說電話是某某給打的,因為你三哥來不及打電話,就讓一個人幫忙打的,某某打電話把“鐵山”說成“金山”了!家鄉有些不是很熟悉的人總把我家的“四大元素”搞混了的。

我直截了當地問我大哥到底怎麼樣了?

到目前為止,我的心理準備是:大哥的傷勢一定很嚴重!

農用車上的人說:“你回來晚了,鐵山已經……弄……壞了!”

我感到眼前一黑,好象小車搖晃起來。家鄉人把“意外死亡”委婉地說作“弄壞了”,但我的大哥能給“弄壞”了的嗎?我不會相信,所以我當時並沒有昏倒,我叫司機快點開,不到家門前我就不知道情況。

我突然恨起這輛農用車來,恨它這個時候賭了我歸家的路,恨車子上的人告訴我說我大哥給“弄壞了”!

小車下了山坡,停在我們院子後面的禾坪上。

我三步並做兩步地撞到我家門前,就聽見屋裏傳來號啕聲。大哥的兩個孩子,大的女兒才十二歲多點,小的兒子只有十歲。侄兒女兩個開門站在我面前,兩人頭上纏着麻線!

病中的母親在床上哭得沒有了眼淚,我大姐在床上摟着母親,也在號啕。

父親見了我,哇地一下哭出了悲聲:“哪有這樣的怪事呢……”

我一下子癱了……

……

第二天上午,我到虢家正堂屋裏去看我大哥。

按規矩,後生夭亡的就叫做“短命鬼”,不得入正堂,正堂里是族中壽終正寢的老年人靈魂安息的地方。聽說當天下午有人這麼提出來的時候,父親要去揍這個人,嚇得院子裏幫忙的人趕緊將大哥的遺體安放在正堂中央。

我見着我親愛的大哥了!他端坐在一把扶手椅子上,頭朝下耷拉下來。我在他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來。

可憐的大哥,苦命的大哥,我來了!但是,我來晚了!我的大哥啊……

我仔細地看着我的大哥,摸着他的手、他的臉、他的頭髮……

大哥的臉和手腳冰涼,皮膚象一張黃綠色的紙。他的臉上有幾塊肉裂開了,頭上有幾個地方也裂開了口子,手上腳上好象也有一點傷痕。

我大聲地呼喚着大哥:你臉上頭上撕開的肉可以逢起來呀,你手上腳上不過是一點皮傷啊!你即使手斷了腳殘了你還可以是你啊!到底哪裏是你的致命傷呢?如何就要了你的命呢?你的血是怎麼流盡的呢?

大哥不回答我的質問,低頭看着祖宗這塊地面。我這才發現大哥的眼睛是睜開着的,他的瞳孔很大很大,象是要吃力地看清人世間的一切。我呼喚着大哥,摸着他的一雙眼皮,他終於閉上了眼睛,象是在打盹了。大哥實在是太累了,他打盹了!

我多麼希望這一切的一切只是個惡夢啊!惡夢是有醒的時候,大哥打個盹兒,我的惡夢就醒了,我又可以擁抱我的沉默寡言的大哥了——我多麼希望我的惡夢象山裏的濃霧一樣,隨着太陽從獅子嶺後面升起來而知趣地退去啊!但是,我的惡夢已經是沉重的獅子嶺了!

我的大哥怎麼會是這樣啊!就在十來天前,父母親做七十大壽(父親比母親小兩歲,提前跟母親同做大歲慶典),兄弟姐妹們攜室給父母親拜壽,大哥走在前頭。一老一實的大哥用他那並無文采但真摯如水的言語說:“祝父親母親健康長壽!”

大哥是個不願多說一句話的人,接下來幾天當中我好象都沒有聽到他一句話,他就悶頭悶腦地做事。拜壽儀式結束以後,兄弟姐妹們歡天喜地地招呼這個招呼那個,嘻嘻哈哈地湊在桌子上摸起了麻將。大哥看不懂這一大堆的小方塊,不聲不響地去收拾桌子椅子凳子,去碼好杯子酒壺碗筷,到廚房裏去尋事做。

大家幾乎已經忘了大哥的存在,直到幾天後我回單位,好象一直沒聽到大哥再說過一句話。走時我跟大哥打招呼,要他也不要太累了,該休息時還得休息休息。我這全是廢話,大哥跟我笑笑,也沒有說話。

大哥的一句“祝父親母親健康長壽!”就成了他留在我心中的最後一句話,成了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凝固冰封的永遠的愛,成了家中的千古絕唱!

可是我的大哥,難得開口的你,開了金口祝父母親健康長壽,難道你自己就可以這麼早地走了嗎?或者,十來天前我離家的時候一句廢話要你“該休息時還得休息休息”,難道你就真的太疲倦了,就這麼休息不醒,一勞永逸了?你叫我如何能接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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