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水落石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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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隊裏兩個本土出產的五保戶相繼去世了，如果不是我當年的作孽，弄出一個沒來由的“進口”五保戶老王婆的話，隊裏就已經沒有那個額外的負擔了。
說實在的，老王婆對我們隊裏來說是個物質負擔，可對我個人來說則更是個沉重的精神負擔！
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心裏罵自己，罵自己膽子太大，太無法無天，以為自己是個神，是救世主了，天底下沒有不敢做的事，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沒有解不開的東西。儘管所做的說不上是壞事，但有很多事情卻不是合乎常理的事。這樣的事情虧我做得出來，也不知道憑的是哪門子能力，哪門子膽量，哪門子邪勁，就是那個不自量力吧！以為天底下沒有解不開的東西，以為自己有天大的心智和本事，解得了自己想解開的任何秘密，真箇邪門吧！
老實說呢，正如我堂客常罵我的那樣，我這個人就是有點邪門，或者是乖僻。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以前真的是做過很多不太好說不太好想像的事了，大膽的事、冒失的事、不記後果的事、別人意想不到的事，大事、小事、奇事、異事、怪事，就是沒做過壞事罷了。我一生也確實有過各種各樣的遭遇了，偶遇、奇遇，甚至艷遇，只是沒有機遇而已。我堂客終其一生最最記恨我的還是我一生說了太多的話，正經話、玩笑話、良心話、罵人的話，甚至粗話，痞話呢，可能也有過的，但我保證我就是沒說過謊話、假話、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話，這一點我是敢以黨性擔保的，甚至可以拿我的腦袋擔保。也不知自己這個腦袋瓜子裏曾經有過好多的想法了，猜想、假想、幻想、奇思異想，就是沒有過空想，空想實在是無益的東西，等於沒想法，何必去想！當然，如前說述，我的生活當中遇過很多的“鬼”，男鬼、女鬼、活見鬼，就是沒捉到一個真正的鬼。想來自己走過來的路也不少了吧，山路、馬路、田埂路，直路、彎路，就是沒走過邪路。算算看自己也是吃過不少的苦了，**的苦、心裏的苦、凄苦、清苦，就是沒有怨苦、叫苦，我不是個習慣叫苦的人。特別是自己也明白自己都吃過好多虧了，明虧、暗虧、啞巴虧，只是從來就沒有理虧過……
然而，在“欽差”五保戶老王婆身上，我最終會不會吃上一個大虧，而終至於在人生里栽上一個大跟頭呢？老實說，我不是沒有這個擔心和恐懼的，長期以來我就是生活在這麼一份擔心和恐懼里的。但是，這麼一份擔心和恐懼卻又並不一定會成為現實，它就是一場冒險和賭博了。但恰恰因為是冒險和賭博的性質，它才迎合了我血液里那種敢於挑戰的因子，我就在時刻準備着接受任何形式任何性質任何結局的挑戰和冒險，哪怕給碰得頭破血流，摔得粉身碎骨，落得個貽笑大方或者遺臭萬年都在所不辭了！
做是做了，可怎麼去想呢？
能想得清嗎？你就是想不清呀！都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團陰雲啊！
說實話，我已經有點害怕了，弄不好，我感情碰上了人世間最恐怖的一個鬼呢？
甚至，在出了葉詩筠事件以後，我內心裏不由又多了一份恐懼，或者說是擔憂。這個從武漢的天空裏開始籠罩過來的一團陰雲，如果有那麼一天，象《西遊記》裏那些在孫行者的如意金箍棒下現出原形的妖孽一樣，在無產階級鐵拳的強大威力之下，陰雲一散就變出個什麼年輕貌美的女人——（老東西是個化了裝的美女？）——美蔣特務或者別的什麼敵特來的話，我虢某某就罪責難逃了！
……可是，這麼多年來，儘管暗地裏我始終沒有放鬆過對老王婆的觀察，但事實上我卻一無所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簡直是有點大失所望了！
說句不好聽的話，最令我“大失所望”的是，老王婆壓根兒就沒有什麼異樣！
她吃飯、穿衣、睡覺、走動、幹家務、拉家常……她到隊裏領東西，歡迎人家到她的住處參觀……作為一個五保戶，她甚至比另外兩個“土產”的五保戶還好對付多了，除了按規定享受一份供給，她就從來沒有給隊裏添過任何哪怕是針尖大的麻煩！
可是，這個老婦人，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從武漢到衡陽，從衡陽到玉丘……那一連串的陰霾與迷霧，怎麼去解釋呀？
我還能夠解釋得了嗎？我是神嗎？
我不是神啊！
有一次，聽人說老王婆好象有一兩天沒見出來過了，她那間舊磚房裏也不見有什麼響動呢。我一聽心裏竟然莫名其妙地有點緊張起來，我立即想到了侯瞎子的死，急忙趕到老王婆的住處。
門沒有上閂，我推開門就進去了。
屋子裏有點陰暗，果然還是沒有一點聲息。我就想起了早年的時候，我第一次進到侯瞎子那間漆黑的木板房裏的情景。在侯瞎子黑暗的世界裏，任何人怕都會感到膽寒的，但那時的我卻毫無懼色。如今老王婆這間說起來比當年侯瞎子那間要亮堂許多的屋子，任何人都不會感到有什麼異樣跡象的，我卻陡然覺出一股沒來由的寒意。我怎麼就有一種見鬼一樣的可怖心理呢？
我心裏咚咚直跳，感覺到頭髮和汗毛都豎立起來了，全身的皮膚象通了電一樣地麻過一遍，我知道我的皮膚上一定凸起了數不盡的雞皮疙瘩。
這會是我嗎？我什麼時候是這麼個熊樣呢？
我不是我了！
我麻着膽子喊了一聲老王婆！
沒有回應。
我又喊了兩聲。
我聽見老王婆在回答，聲音很微弱。
我順着聲音的方向尋過去，看見老王婆躺在木板床上，好象不曾挪動過身子。
那會是一具殭屍嗎？不，剛才明明聽見老王婆在回答，不會是我的幻覺。
我走到老王婆的床前，看到了她的臉。
老王婆的臉色很不好，我把手放到她的額頭上，並不燙手。但老王婆氣息微弱，顯然是病了。
我湊到她面前喊她，說老王婆你病了！
老王婆吃力地睜開了眼睛，竟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一絲涼意，那一絲透骨的涼意似乎一下子就傳遍了我的全身。
我認定老王婆是病了！
我安慰了老王婆幾句，走出了她的屋子。
我叫人趕快去喊大隊的赤腳醫生。
吊了兩瓶鹽水，又給推了一支葡萄糖什麼的，老王婆慢慢地恢復了過來。
我又安慰她幾句，準備出來的時候，老王婆卻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只見她的眼眶裏滾出了淚水，嘴裏說：“你……你是……”
我猛地瞪了她一眼，唯恐老傢伙在這個時候又冒出那句鬼話來。儘管這個時候老傢伙即使說出那樣的話來，也可被赤腳醫生判定為病人迷糊中的胡話，但如果好心的赤腳醫生據此給她下藥呢？豈不會出亂子？
老王婆對我兇巴巴的眼光很害怕的樣子，但還是說了：“你是……是個……好人呀！”
這就重複了當年我領着她第一次踏上玉丘的土地，把她安頓下來以後，她跪在地上說出來的那句話。
奇怪，這個事情過去了，也算是有驚無險吧，我倒有點失望的感覺了。其實，我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真是沒來由呀！
……
過了大約十來天的光景，又有人來向我報告老王婆的事情，說老東西病了，支書是不是去看看？
我對來人說，派個人喊赤腳醫生給看看吧，吊兩瓶鹽水！
我還補充一句道，我又不是醫生，我看看有什麼用？
可人家卻說，他們幾個人去老王婆那裏看過了，老王婆就是要見支書。
是嗎？我心裏陡地一驚，好象有什麼預感似地，我就立即跟人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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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隊裏兩個本土出產的五保戶相繼去世了，如果不是我當年的作孽，弄出一個沒來由的“進口”五保戶老王婆的話，隊裏就已經沒有那個額外的負擔了。
說實在的，老王婆對我們隊裏來說是個物質負擔，可對我個人來說則更是個沉重的精神負擔！
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心裏罵自己，罵自己膽子太大，太無法無天，以為自己是個神，是救世主了，天底下沒有不敢做的事，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沒有解不開的東西。儘管所做的說不上是壞事，但有很多事情卻不是合乎常理的事。這樣的事情虧我做得出來，也不知道憑的是哪門子能力，哪門子膽量，哪門子邪勁，就是那個不自量力吧！以為天底下沒有解不開的東西，以為自己有天大的心智和本事，解得了自己想解開的任何秘密，真箇邪門吧！
老實說呢，正如我堂客常罵我的那樣，我這個人就是有點邪門，或者是乖僻。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以前真的是做過很多不太好說不太好想像的事了，大膽的事、冒失的事、不記後果的事、別人意想不到的事，大事、小事、奇事、異事、怪事，就是沒做過壞事罷了。我一生也確實有過各種各樣的遭遇了，偶遇、奇遇，甚至艷遇，只是沒有機遇而已。我堂客終其一生最最記恨我的還是我一生說了太多的話，正經話、玩笑話、良心話、罵人的話，甚至粗話，痞話呢，可能也有過的，但我保證我就是沒說過謊話、假話、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話，這一點我是敢以黨性擔保的，甚至可以拿我的腦袋擔保。也不知自己這個腦袋瓜子裏曾經有過好多的想法了，猜想、假想、幻想、奇思異想，就是沒有過空想，空想實在是無益的東西，等於沒想法，何必去想！當然，如前說述，我的生活當中遇過很多的“鬼”，男鬼、女鬼、活見鬼，就是沒捉到一個真正的鬼。想來自己走過來的路也不少了吧，山路、馬路、田埂路，直路、彎路，就是沒走過邪路。算算看自己也是吃過不少的苦了，**的苦、心裏的苦、凄苦、清苦，就是沒有怨苦、叫苦，我不是個習慣叫苦的人。特別是自己也明白自己都吃過好多虧了，明虧、暗虧、啞巴虧，只是從來就沒有理虧過……
然而，在“欽差”五保戶老王婆身上，我最終會不會吃上一個大虧，而終至於在人生里栽上一個大跟頭呢？老實說，我不是沒有這個擔心和恐懼的，長期以來我就是生活在這麼一份擔心和恐懼里的。但是，這麼一份擔心和恐懼卻又並不一定會成為現實，它就是一場冒險和賭博了。但恰恰因為是冒險和賭博的性質，它才迎合了我血液里那種敢於挑戰的因子，我就在時刻準備着接受任何形式任何性質任何結局的挑戰和冒險，哪怕給碰得頭破血流，摔得粉身碎骨，落得個貽笑大方或者遺臭萬年都在所不辭了！
做是做了，可怎麼去想呢？
能想得清嗎？你就是想不清呀！都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團陰雲啊！
說實話，我已經有點害怕了，弄不好，我感情碰上了人世間最恐怖的一個鬼呢？
甚至，在出了葉詩筠事件以後，我內心裏不由又多了一份恐懼，或者說是擔憂。這個從武漢的天空裏開始籠罩過來的一團陰雲，如果有那麼一天，象《西遊記》裏那些在孫行者的如意金箍棒下現出原形的妖孽一樣，在無產階級鐵拳的強大威力之下，陰雲一散就變出個什麼年輕貌美的女人——（老東西是個化了裝的美女？）——美蔣特務或者別的什麼敵特來的話，我虢某某就罪責難逃了！
……可是，這麼多年來，儘管暗地裏我始終沒有放鬆過對老王婆的觀察，但事實上我卻一無所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簡直是有點大失所望了！
說句不好聽的話，最令我“大失所望”的是，老王婆壓根兒就沒有什麼異樣！
她吃飯、穿衣、睡覺、走動、幹家務、拉家常……她到隊裏領東西，歡迎人家到她的住處參觀……作為一個五保戶，她甚至比另外兩個“土產”的五保戶還好對付多了，除了按規定享受一份供給，她就從來沒有給隊裏添過任何哪怕是針尖大的麻煩！
可是，這個老婦人，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從武漢到衡陽，從衡陽到玉丘……那一連串的陰霾與迷霧，怎麼去解釋呀？
我還能夠解釋得了嗎？我是神嗎？
我不是神啊！
有一次，聽人說老王婆好象有一兩天沒見出來過了，她那間舊磚房裏也不見有什麼響動呢。我一聽心裏竟然莫名其妙地有點緊張起來，我立即想到了侯瞎子的死，急忙趕到老王婆的住處。
門沒有上閂，我推開門就進去了。
屋子裏有點陰暗，果然還是沒有一點聲息。我就想起了早年的時候，我第一次進到侯瞎子那間漆黑的木板房裏的情景。在侯瞎子黑暗的世界裏，任何人怕都會感到膽寒的，但那時的我卻毫無懼色。如今老王婆這間說起來比當年侯瞎子那間要亮堂許多的屋子，任何人都不會感到有什麼異樣跡象的，我卻陡然覺出一股沒來由的寒意。我怎麼就有一種見鬼一樣的可怖心理呢？
我心裏咚咚直跳，感覺到頭髮和汗毛都豎立起來了，全身的皮膚象通了電一樣地麻過一遍，我知道我的皮膚上一定凸起了數不盡的雞皮疙瘩。
這會是我嗎？我什麼時候是這麼個熊樣呢？
我不是我了！
我麻着膽子喊了一聲老王婆！
沒有回應。
我又喊了兩聲。
我聽見老王婆在回答，聲音很微弱。
我順着聲音的方向尋過去，看見老王婆躺在木板床上，好象不曾挪動過身子。
那會是一具殭屍嗎？不，剛才明明聽見老王婆在回答，不會是我的幻覺。
我走到老王婆的床前，看到了她的臉。
老王婆的臉色很不好，我把手放到她的額頭上，並不燙手。但老王婆氣息微弱，顯然是病了。
我湊到她面前喊她，說老王婆你病了！
老王婆吃力地睜開了眼睛，竟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一絲涼意，那一絲透骨的涼意似乎一下子就傳遍了我的全身。
我認定老王婆是病了！
我安慰了老王婆幾句，走出了她的屋子。
我叫人趕快去喊大隊的赤腳醫生。
吊了兩瓶鹽水，又給推了一支葡萄糖什麼的，老王婆慢慢地恢復了過來。
我又安慰她幾句，準備出來的時候，老王婆卻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只見她的眼眶裏滾出了淚水，嘴裏說：“你……你是……”
我猛地瞪了她一眼，唯恐老傢伙在這個時候又冒出那句鬼話來。儘管這個時候老傢伙即使說出那樣的話來，也可被赤腳醫生判定為病人迷糊中的胡話，但如果好心的赤腳醫生據此給她下藥呢？豈不會出亂子？
老王婆對我兇巴巴的眼光很害怕的樣子，但還是說了：“你是……是個……好人呀！”
這就重複了當年我領着她第一次踏上玉丘的土地，把她安頓下來以後，她跪在地上說出來的那句話。
奇怪，這個事情過去了，也算是有驚無險吧，我倒有點失望的感覺了。其實，我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真是沒來由呀！
……
過了大約十來天的光景，又有人來向我報告老王婆的事情，說老東西病了，支書是不是去看看？
我對來人說，派個人喊赤腳醫生給看看吧，吊兩瓶鹽水！
我還補充一句道，我又不是醫生，我看看有什麼用？
可人家卻說，他們幾個人去老王婆那裏看過了，老王婆就是要見支書。
是嗎？我心裏陡地一驚，好象有什麼預感似地，我就立即跟人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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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隊裏兩個本土出產的五保戶相繼去世了，如果不是我當年的作孽，弄出一個沒來由的“進口”五保戶老王婆的話，隊裏就已經沒有那個額外的負擔了。
說實在的，老王婆對我們隊裏來說是個物質負擔，可對我個人來說則更是個沉重的精神負擔！
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心裏罵自己，罵自己膽子太大，太無法無天，以為自己是個神，是救世主了，天底下沒有不敢做的事，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沒有解不開的東西。儘管所做的說不上是壞事，但有很多事情卻不是合乎常理的事。這樣的事情虧我做得出來，也不知道憑的是哪門子能力，哪門子膽量，哪門子邪勁，就是那個不自量力吧！以為天底下沒有解不開的東西，以為自己有天大的心智和本事，解得了自己想解開的任何秘密，真箇邪門吧！
老實說呢，正如我堂客常罵我的那樣，我這個人就是有點邪門，或者是乖僻。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以前真的是做過很多不太好說不太好想像的事了，大膽的事、冒失的事、不記後果的事、別人意想不到的事，大事、小事、奇事、異事、怪事，就是沒做過壞事罷了。我一生也確實有過各種各樣的遭遇了，偶遇、奇遇，甚至艷遇，只是沒有機遇而已。我堂客終其一生最最記恨我的還是我一生說了太多的話，正經話、玩笑話、良心話、罵人的話，甚至粗話，痞話呢，可能也有過的，但我保證我就是沒說過謊話、假話、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話，這一點我是敢以黨性擔保的，甚至可以拿我的腦袋擔保。也不知自己這個腦袋瓜子裏曾經有過好多的想法了，猜想、假想、幻想、奇思異想，就是沒有過空想，空想實在是無益的東西，等於沒想法，何必去想！當然，如前說述，我的生活當中遇過很多的“鬼”，男鬼、女鬼、活見鬼，就是沒捉到一個真正的鬼。想來自己走過來的路也不少了吧，山路、馬路、田埂路，直路、彎路，就是沒走過邪路。算算看自己也是吃過不少的苦了，**的苦、心裏的苦、凄苦、清苦，就是沒有怨苦、叫苦，我不是個習慣叫苦的人。特別是自己也明白自己都吃過好多虧了，明虧、暗虧、啞巴虧，只是從來就沒有理虧過……
然而，在“欽差”五保戶老王婆身上，我最終會不會吃上一個大虧，而終至於在人生里栽上一個大跟頭呢？老實說，我不是沒有這個擔心和恐懼的，長期以來我就是生活在這麼一份擔心和恐懼里的。但是，這麼一份擔心和恐懼卻又並不一定會成為現實，它就是一場冒險和賭博了。但恰恰因為是冒險和賭博的性質，它才迎合了我血液里那種敢於挑戰的因子，我就在時刻準備着接受任何形式任何性質任何結局的挑戰和冒險，哪怕給碰得頭破血流，摔得粉身碎骨，落得個貽笑大方或者遺臭萬年都在所不辭了！
做是做了，可怎麼去想呢？
能想得清嗎？你就是想不清呀！都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團陰雲啊！
說實話，我已經有點害怕了，弄不好，我感情碰上了人世間最恐怖的一個鬼呢？
甚至，在出了葉詩筠事件以後，我內心裏不由又多了一份恐懼，或者說是擔憂。這個從武漢的天空裏開始籠罩過來的一團陰雲，如果有那麼一天，象《西遊記》裏那些在孫行者的如意金箍棒下現出原形的妖孽一樣，在無產階級鐵拳的強大威力之下，陰雲一散就變出個什麼年輕貌美的女人——（老東西是個化了裝的美女？）——美蔣特務或者別的什麼敵特來的話，我虢某某就罪責難逃了！
……可是，這麼多年來，儘管暗地裏我始終沒有放鬆過對老王婆的觀察，但事實上我卻一無所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簡直是有點大失所望了！
說句不好聽的話，最令我“大失所望”的是，老王婆壓根兒就沒有什麼異樣！
她吃飯、穿衣、睡覺、走動、幹家務、拉家常……她到隊裏領東西，歡迎人家到她的住處參觀……作為一個五保戶，她甚至比另外兩個“土產”的五保戶還好對付多了，除了按規定享受一份供給，她就從來沒有給隊裏添過任何哪怕是針尖大的麻煩！
可是，這個老婦人，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從武漢到衡陽，從衡陽到玉丘……那一連串的陰霾與迷霧，怎麼去解釋呀？
我還能夠解釋得了嗎？我是神嗎？
我不是神啊！
有一次，聽人說老王婆好象有一兩天沒見出來過了，她那間舊磚房裏也不見有什麼響動呢。我一聽心裏竟然莫名其妙地有點緊張起來，我立即想到了侯瞎子的死，急忙趕到老王婆的住處。
門沒有上閂，我推開門就進去了。
屋子裏有點陰暗，果然還是沒有一點聲息。我就想起了早年的時候，我第一次進到侯瞎子那間漆黑的木板房裏的情景。在侯瞎子黑暗的世界裏，任何人怕都會感到膽寒的，但那時的我卻毫無懼色。如今老王婆這間說起來比當年侯瞎子那間要亮堂許多的屋子，任何人都不會感到有什麼異樣跡象的，我卻陡然覺出一股沒來由的寒意。我怎麼就有一種見鬼一樣的可怖心理呢？
我心裏咚咚直跳，感覺到頭髮和汗毛都豎立起來了，全身的皮膚象通了電一樣地麻過一遍，我知道我的皮膚上一定凸起了數不盡的雞皮疙瘩。
這會是我嗎？我什麼時候是這麼個熊樣呢？
我不是我了！
我麻着膽子喊了一聲老王婆！
沒有回應。
我又喊了兩聲。
我聽見老王婆在回答，聲音很微弱。
我順着聲音的方向尋過去，看見老王婆躺在木板床上，好象不曾挪動過身子。
那會是一具殭屍嗎？不，剛才明明聽見老王婆在回答，不會是我的幻覺。
我走到老王婆的床前，看到了她的臉。
老王婆的臉色很不好，我把手放到她的額頭上，並不燙手。但老王婆氣息微弱，顯然是病了。
我湊到她面前喊她，說老王婆你病了！
老王婆吃力地睜開了眼睛，竟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一絲涼意，那一絲透骨的涼意似乎一下子就傳遍了我的全身。
我認定老王婆是病了！
我安慰了老王婆幾句，走出了她的屋子。
我叫人趕快去喊大隊的赤腳醫生。
吊了兩瓶鹽水，又給推了一支葡萄糖什麼的，老王婆慢慢地恢復了過來。
我又安慰她幾句，準備出來的時候，老王婆卻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只見她的眼眶裏滾出了淚水，嘴裏說：“你……你是……”
我猛地瞪了她一眼，唯恐老傢伙在這個時候又冒出那句鬼話來。儘管這個時候老傢伙即使說出那樣的話來，也可被赤腳醫生判定為病人迷糊中的胡話，但如果好心的赤腳醫生據此給她下藥呢？豈不會出亂子？
老王婆對我兇巴巴的眼光很害怕的樣子，但還是說了：“你是……是個……好人呀！”
這就重複了當年我領着她第一次踏上玉丘的土地，把她安頓下來以後，她跪在地上說出來的那句話。
奇怪，這個事情過去了，也算是有驚無險吧，我倒有點失望的感覺了。其實，我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真是沒來由呀！
……
過了大約十來天的光景，又有人來向我報告老王婆的事情，說老東西病了，支書是不是去看看？
我對來人說，派個人喊赤腳醫生給看看吧，吊兩瓶鹽水！
我還補充一句道，我又不是醫生，我看看有什麼用？
可人家卻說，他們幾個人去老王婆那裏看過了，老王婆就是要見支書。
是嗎？我心裏陡地一驚，好象有什麼預感似地，我就立即跟人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