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幽幽老鷹岩(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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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我跟滿狗和尚認識的十四周年紀念日，我上了老鷹岩。
我出來時將自己打扮一新，我在鏡子裏端詳着自己，覺得自己比當年跟滿狗和尚結婚時還要好看。但我不會給任何人看見，我是獨自一人進山的。
我象一個姑娘第一次進新房似地走進老鷹岩的山洞，我心裏甚至沒有任何雜念，似乎我早就知道這個山洞最終會成為我永遠的歸宿似地，我這就來了！
我感到自己被愛包圍着，我感到滿狗和尚把我抱進了山洞，不，是抱進了我們永遠的新房，又把我抱上了那塊石頭，不，應該是我們兩個人永遠的婚床！
當我將自己的腦袋伸進索子裏，我感到有一股裊裊的煙霧圍繞着我，是滿狗和尚有力的雙手扣住了我的脖子，他在用力了，我興奮地蹬着我的雙腿，我把我們的婚床蹬開了，它向洞壁那裏滾落過去，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我興奮無比，我快活得幾乎出不來氣，我幸福得暈了過去，於是我飛升起來……
……當一股清泉汩汩地流進我的嘴裏，滋潤着我乾裂的喉嚨，繼而流進我的心田，我才真正感到自己從雲端高處跌落了下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靜靜地躺在支書的懷裏的時候，我突然感到很疲倦，我一時就閉上了眼睛，一種特別奇異的舒服感讓我昏昏欲睡，我竟然就睡著了！
我醒來時看見了火光，我嚇得大叫一聲，翻身爬起，看見支書就坐在我身邊的草地上，正在抽着旱煙。
“你終於醒了，菊婆子！你睡了個把時辰了！”他看着我，滿臉的關懷。
我問是哪來的火呢？他說他看到我剛才睡得那麼安穩，知道夜裏山洞裏好涼，不能冷着我，他口袋裏有火柴，又發現洞裏有現成的乾柴（那是我好久以前放在洞裏的），所以就燒起了一堆火。
“你冷不冷啊，菊婆子？”他問我。
我說不冷。
他說那我們該回去了！
該回去了！是嗎，我該回去了嗎？
我坐在那裏，我一心茫然。
這山洞裏容不下我嗎？我得回去嗎？
我不懂！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搖了我一下，說：“我送你回去，菊婆子。我也要回家了呀！”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不……”我的頭無力地勾了下來，我不由自主地把額頭抵在他的手臂上。
他用另一隻手摸着我的頭，說：“要不我送你到楓木沖你娘家去吧！”
我還是不動，我沒有了主張。
“你……陪我再坐會兒……”我嚶嚶地說，我感到一個關懷的世界包圍着我，我還無法面對一個真正的世界，我還不能把握自己。
“那好吧，我就陪你說說話！”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他問了一些什麼東西，然後就問我好好的怎麼就想到要死呢？菊婆子你不是這樣的人的！
我抬起頭來看着他的臉，我這才意識到我的頭一直枕在他的手臂里。我感到臉上有一股熱流滾過，象是被洞裏的火光烤燙了似地。我想說話了，我再也憋不住，我開始講我自己，從我的母親和父親，到我跟滿狗和尚的認識。從老鷹岩到獅子嶺，我的草地，我的山洞……
他一直都在認真地聽着，我發現他聽得很動情。他跟前有點潮濕的地上堆起了一堆煙屁股。
“菊婆子，你實際上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呀！你也是個很不容易的女人！”他的一句話攪得我心裏熱浪滾滾，我第一次聽到他用“女人”兩個字來形容我！他以前一直是喊我菊婆子的，在我聽來卻總好象是“豬婆子”。自從我的名字“菊婆子”被人偷偷地換成“豬婆子”以後，我就總是認為我的名字從支書口裏出來也只能是“豬婆子”了。
“你真的是個很不容易的女人！”他感嘆着，又說：“你要堅強些啊，菊婆子！你今天的做法不是你的性格，我要你好好活下去，該怎麼著還怎麼著，菊婆子！”他鼓勵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感到了我的肩膀在不住地抖動，他一定知道我此時的心情，他就用力捏住我，象是用手指頭在說話，在給我力量！
“我還能怎麼著啊？人家都在躲着我了，怕我傳染晦氣！”我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慄！
“那是該死的迷信，哪有那回事！”他很是氣憤地說，“越是這樣，你越要好好地活下去，用你自己的努力來證明給他們看！”
他這一說，我忍不住又傷心地哭起來。他好象生氣了，說：“你如果糊裏糊塗去死，不是自己告訴人家說，你菊婆子就是沒個好命嗎？”
他的話象一根針似地戳進了我的心裏，把我刺痛了！
我看着面前的篝火，我的眼睛裏也亮起了火光。我看見篝火快要熄了，我不知道自己心裏剛剛燃起來的一點火星是不是也會隨着這篝火一道熄滅。
這時，他卻朝火里加了幾根乾柴，篝火又努力燒了起來。
他站在篝火那裏，好象在想着什麼。我看着他的側面，夜裏的火光照着他的臉，他的臉稜角那樣分明，象火光一樣地紅。我感到面前的男人就是一座偉岸的山，能給人以力量的大山。我覺得自己是個長途跋涉的人，已經跋涉得筋疲力盡，我直覺得自己再也支撐不下去，我向一座大山倒了下去。
他側過身來，看我就要倒下去的樣子，就用手攬住了我，說：“我說了你要堅強起來，你菊婆子怎麼這樣軟乎，你還要我怎樣說你呢？”
面對着這樣一個偉岸的男人，聽過他所有這些肺腑之言，我菊婆子……還不能立起來的話，我……還算是個人嗎？
我試着站立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支書伸手要扶住我，我擺了擺手，阻止了他。我終於自己站立了起來，支書滿懷期望地看着我。
……見我這樣，支書放心了，他說菊婆子你自己先回你娘家將息一會吧，我這就回玉丘去，很晚了的，我得快點趕回去才行。
我馬上想起，前面他還說要送我回去的，現在改變注意要我自己回去了，支書肯定想到了別的什麼。但是我告訴他說，你如果一個人出去的話，你在夜裏是找不着下山的路的，我保證你會摔死在懸崖下面的！我必須得把你送出洞口才行！
現在是我攙扶着支書往洞口摸，摸出洞口以後我還是攙扶着他，兩個人一步一步摸索着艱難下山。到了老鷹嶺山腳的時候，我說我只能先回到我娘家去了。雖然我極不情願地要他一個人回獅子嶺，但也只有這樣了。
他把我送到楓木沖我娘家的院子邊，然後就一個人消失在漆黑的夜裏。
我一時竟有點失魂落魄地在漆黑的夜裏站了許久許久，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我又好象看見了老鷹岩的山洞裏那亮堂堂的火光，我在火光里目送着他遠去的身影，直到我認為他應該到了獅子嶺那個時候為止……
重新回到玉丘以後，我除了給兒女弄點飯菜，好幾天之內我沒有出門檻一步，甚至連一點家務也沒有去打理。在這幾天裏，支書又好幾次來屋裏看我，但他只是過來問問我的情況，老鷹岩山洞裏發生的事情他隻字未提。其實我心裏也很清楚，我也不會再提起什麼。我知道，山洞裏發生的一切，一個下午搭大半個晚上，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怎麼說得個清楚？尋死？救人？巧合得象寫書？……最好的辦法還是什麼都不提，免得在人前說不清道不明，就為了支書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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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我跟滿狗和尚認識的十四周年紀念日，我上了老鷹岩。
我出來時將自己打扮一新，我在鏡子裏端詳着自己，覺得自己比當年跟滿狗和尚結婚時還要好看。但我不會給任何人看見，我是獨自一人進山的。
我象一個姑娘第一次進新房似地走進老鷹岩的山洞，我心裏甚至沒有任何雜念，似乎我早就知道這個山洞最終會成為我永遠的歸宿似地，我這就來了！
我感到自己被愛包圍着，我感到滿狗和尚把我抱進了山洞，不，是抱進了我們永遠的新房，又把我抱上了那塊石頭，不，應該是我們兩個人永遠的婚床！
當我將自己的腦袋伸進索子裏，我感到有一股裊裊的煙霧圍繞着我，是滿狗和尚有力的雙手扣住了我的脖子，他在用力了，我興奮地蹬着我的雙腿，我把我們的婚床蹬開了，它向洞壁那裏滾落過去，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我興奮無比，我快活得幾乎出不來氣，我幸福得暈了過去，於是我飛升起來……
……當一股清泉汩汩地流進我的嘴裏，滋潤着我乾裂的喉嚨，繼而流進我的心田，我才真正感到自己從雲端高處跌落了下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靜靜地躺在支書的懷裏的時候，我突然感到很疲倦，我一時就閉上了眼睛，一種特別奇異的舒服感讓我昏昏欲睡，我竟然就睡著了！
我醒來時看見了火光，我嚇得大叫一聲，翻身爬起，看見支書就坐在我身邊的草地上，正在抽着旱煙。
“你終於醒了，菊婆子！你睡了個把時辰了！”他看着我，滿臉的關懷。
我問是哪來的火呢？他說他看到我剛才睡得那麼安穩，知道夜裏山洞裏好涼，不能冷着我，他口袋裏有火柴，又發現洞裏有現成的乾柴（那是我好久以前放在洞裏的），所以就燒起了一堆火。
“你冷不冷啊，菊婆子？”他問我。
我說不冷。
他說那我們該回去了！
該回去了！是嗎，我該回去了嗎？
我坐在那裏，我一心茫然。
這山洞裏容不下我嗎？我得回去嗎？
我不懂！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搖了我一下，說：“我送你回去，菊婆子。我也要回家了呀！”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不……”我的頭無力地勾了下來，我不由自主地把額頭抵在他的手臂上。
他用另一隻手摸着我的頭，說：“要不我送你到楓木沖你娘家去吧！”
我還是不動，我沒有了主張。
“你……陪我再坐會兒……”我嚶嚶地說，我感到一個關懷的世界包圍着我，我還無法面對一個真正的世界，我還不能把握自己。
“那好吧，我就陪你說說話！”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他問了一些什麼東西，然後就問我好好的怎麼就想到要死呢？菊婆子你不是這樣的人的！
我抬起頭來看着他的臉，我這才意識到我的頭一直枕在他的手臂里。我感到臉上有一股熱流滾過，象是被洞裏的火光烤燙了似地。我想說話了，我再也憋不住，我開始講我自己，從我的母親和父親，到我跟滿狗和尚的認識。從老鷹岩到獅子嶺，我的草地，我的山洞……
他一直都在認真地聽着，我發現他聽得很動情。他跟前有點潮濕的地上堆起了一堆煙屁股。
“菊婆子，你實際上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呀！你也是個很不容易的女人！”他的一句話攪得我心裏熱浪滾滾，我第一次聽到他用“女人”兩個字來形容我！他以前一直是喊我菊婆子的，在我聽來卻總好象是“豬婆子”。自從我的名字“菊婆子”被人偷偷地換成“豬婆子”以後，我就總是認為我的名字從支書口裏出來也只能是“豬婆子”了。
“你真的是個很不容易的女人！”他感嘆着，又說：“你要堅強些啊，菊婆子！你今天的做法不是你的性格，我要你好好活下去，該怎麼著還怎麼著，菊婆子！”他鼓勵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感到了我的肩膀在不住地抖動，他一定知道我此時的心情，他就用力捏住我，象是用手指頭在說話，在給我力量！
“我還能怎麼著啊？人家都在躲着我了，怕我傳染晦氣！”我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慄！
“那是該死的迷信，哪有那回事！”他很是氣憤地說，“越是這樣，你越要好好地活下去，用你自己的努力來證明給他們看！”
他這一說，我忍不住又傷心地哭起來。他好象生氣了，說：“你如果糊裏糊塗去死，不是自己告訴人家說，你菊婆子就是沒個好命嗎？”
他的話象一根針似地戳進了我的心裏，把我刺痛了！
我看着面前的篝火，我的眼睛裏也亮起了火光。我看見篝火快要熄了，我不知道自己心裏剛剛燃起來的一點火星是不是也會隨着這篝火一道熄滅。
這時，他卻朝火里加了幾根乾柴，篝火又努力燒了起來。
他站在篝火那裏，好象在想着什麼。我看着他的側面，夜裏的火光照着他的臉，他的臉稜角那樣分明，象火光一樣地紅。我感到面前的男人就是一座偉岸的山，能給人以力量的大山。我覺得自己是個長途跋涉的人，已經跋涉得筋疲力盡，我直覺得自己再也支撐不下去，我向一座大山倒了下去。
他側過身來，看我就要倒下去的樣子，就用手攬住了我，說：“我說了你要堅強起來，你菊婆子怎麼這樣軟乎，你還要我怎樣說你呢？”
面對着這樣一個偉岸的男人，聽過他所有這些肺腑之言，我菊婆子……還不能立起來的話，我……還算是個人嗎？
我試着站立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支書伸手要扶住我，我擺了擺手，阻止了他。我終於自己站立了起來，支書滿懷期望地看着我。
……見我這樣，支書放心了，他說菊婆子你自己先回你娘家將息一會吧，我這就回玉丘去，很晚了的，我得快點趕回去才行。
我馬上想起，前面他還說要送我回去的，現在改變注意要我自己回去了，支書肯定想到了別的什麼。但是我告訴他說，你如果一個人出去的話，你在夜裏是找不着下山的路的，我保證你會摔死在懸崖下面的！我必須得把你送出洞口才行！
現在是我攙扶着支書往洞口摸，摸出洞口以後我還是攙扶着他，兩個人一步一步摸索着艱難下山。到了老鷹嶺山腳的時候，我說我只能先回到我娘家去了。雖然我極不情願地要他一個人回獅子嶺，但也只有這樣了。
他把我送到楓木沖我娘家的院子邊，然後就一個人消失在漆黑的夜裏。
我一時竟有點失魂落魄地在漆黑的夜裏站了許久許久，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我又好象看見了老鷹岩的山洞裏那亮堂堂的火光，我在火光里目送着他遠去的身影，直到我認為他應該到了獅子嶺那個時候為止……
重新回到玉丘以後，我除了給兒女弄點飯菜，好幾天之內我沒有出門檻一步，甚至連一點家務也沒有去打理。在這幾天裏，支書又好幾次來屋裏看我，但他只是過來問問我的情況，老鷹岩山洞裏發生的事情他隻字未提。其實我心裏也很清楚，我也不會再提起什麼。我知道，山洞裏發生的一切，一個下午搭大半個晚上，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怎麼說得個清楚？尋死？救人？巧合得象寫書？……最好的辦法還是什麼都不提，免得在人前說不清道不明，就為了支書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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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我跟滿狗和尚認識的十四周年紀念日，我上了老鷹岩。
我出來時將自己打扮一新，我在鏡子裏端詳着自己，覺得自己比當年跟滿狗和尚結婚時還要好看。但我不會給任何人看見，我是獨自一人進山的。
我象一個姑娘第一次進新房似地走進老鷹岩的山洞，我心裏甚至沒有任何雜念，似乎我早就知道這個山洞最終會成為我永遠的歸宿似地，我這就來了！
我感到自己被愛包圍着，我感到滿狗和尚把我抱進了山洞，不，是抱進了我們永遠的新房，又把我抱上了那塊石頭，不，應該是我們兩個人永遠的婚床！
當我將自己的腦袋伸進索子裏，我感到有一股裊裊的煙霧圍繞着我，是滿狗和尚有力的雙手扣住了我的脖子，他在用力了，我興奮地蹬着我的雙腿，我把我們的婚床蹬開了，它向洞壁那裏滾落過去，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我興奮無比，我快活得幾乎出不來氣，我幸福得暈了過去，於是我飛升起來……
……當一股清泉汩汩地流進我的嘴裏，滋潤着我乾裂的喉嚨，繼而流進我的心田，我才真正感到自己從雲端高處跌落了下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靜靜地躺在支書的懷裏的時候，我突然感到很疲倦，我一時就閉上了眼睛，一種特別奇異的舒服感讓我昏昏欲睡，我竟然就睡著了！
我醒來時看見了火光，我嚇得大叫一聲，翻身爬起，看見支書就坐在我身邊的草地上，正在抽着旱煙。
“你終於醒了，菊婆子！你睡了個把時辰了！”他看着我，滿臉的關懷。
我問是哪來的火呢？他說他看到我剛才睡得那麼安穩，知道夜裏山洞裏好涼，不能冷着我，他口袋裏有火柴，又發現洞裏有現成的乾柴（那是我好久以前放在洞裏的），所以就燒起了一堆火。
“你冷不冷啊，菊婆子？”他問我。
我說不冷。
他說那我們該回去了！
該回去了！是嗎，我該回去了嗎？
我坐在那裏，我一心茫然。
這山洞裏容不下我嗎？我得回去嗎？
我不懂！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搖了我一下，說：“我送你回去，菊婆子。我也要回家了呀！”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不……”我的頭無力地勾了下來，我不由自主地把額頭抵在他的手臂上。
他用另一隻手摸着我的頭，說：“要不我送你到楓木沖你娘家去吧！”
我還是不動，我沒有了主張。
“你……陪我再坐會兒……”我嚶嚶地說，我感到一個關懷的世界包圍着我，我還無法面對一個真正的世界，我還不能把握自己。
“那好吧，我就陪你說說話！”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他問了一些什麼東西，然後就問我好好的怎麼就想到要死呢？菊婆子你不是這樣的人的！
我抬起頭來看着他的臉，我這才意識到我的頭一直枕在他的手臂里。我感到臉上有一股熱流滾過，象是被洞裏的火光烤燙了似地。我想說話了，我再也憋不住，我開始講我自己，從我的母親和父親，到我跟滿狗和尚的認識。從老鷹岩到獅子嶺，我的草地，我的山洞……
他一直都在認真地聽着，我發現他聽得很動情。他跟前有點潮濕的地上堆起了一堆煙屁股。
“菊婆子，你實際上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呀！你也是個很不容易的女人！”他的一句話攪得我心裏熱浪滾滾，我第一次聽到他用“女人”兩個字來形容我！他以前一直是喊我菊婆子的，在我聽來卻總好象是“豬婆子”。自從我的名字“菊婆子”被人偷偷地換成“豬婆子”以後，我就總是認為我的名字從支書口裏出來也只能是“豬婆子”了。
“你真的是個很不容易的女人！”他感嘆着，又說：“你要堅強些啊，菊婆子！你今天的做法不是你的性格，我要你好好活下去，該怎麼著還怎麼著，菊婆子！”他鼓勵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感到了我的肩膀在不住地抖動，他一定知道我此時的心情，他就用力捏住我，象是用手指頭在說話，在給我力量！
“我還能怎麼著啊？人家都在躲着我了，怕我傳染晦氣！”我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慄！
“那是該死的迷信，哪有那回事！”他很是氣憤地說，“越是這樣，你越要好好地活下去，用你自己的努力來證明給他們看！”
他這一說，我忍不住又傷心地哭起來。他好象生氣了，說：“你如果糊裏糊塗去死，不是自己告訴人家說，你菊婆子就是沒個好命嗎？”
他的話象一根針似地戳進了我的心裏，把我刺痛了！
我看着面前的篝火，我的眼睛裏也亮起了火光。我看見篝火快要熄了，我不知道自己心裏剛剛燃起來的一點火星是不是也會隨着這篝火一道熄滅。
這時，他卻朝火里加了幾根乾柴，篝火又努力燒了起來。
他站在篝火那裏，好象在想着什麼。我看着他的側面，夜裏的火光照着他的臉，他的臉稜角那樣分明，象火光一樣地紅。我感到面前的男人就是一座偉岸的山，能給人以力量的大山。我覺得自己是個長途跋涉的人，已經跋涉得筋疲力盡，我直覺得自己再也支撐不下去，我向一座大山倒了下去。
他側過身來，看我就要倒下去的樣子，就用手攬住了我，說：“我說了你要堅強起來，你菊婆子怎麼這樣軟乎，你還要我怎樣說你呢？”
面對着這樣一個偉岸的男人，聽過他所有這些肺腑之言，我菊婆子……還不能立起來的話，我……還算是個人嗎？
我試着站立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支書伸手要扶住我，我擺了擺手，阻止了他。我終於自己站立了起來，支書滿懷期望地看着我。
……見我這樣，支書放心了，他說菊婆子你自己先回你娘家將息一會吧，我這就回玉丘去，很晚了的，我得快點趕回去才行。
我馬上想起，前面他還說要送我回去的，現在改變注意要我自己回去了，支書肯定想到了別的什麼。但是我告訴他說，你如果一個人出去的話，你在夜裏是找不着下山的路的，我保證你會摔死在懸崖下面的！我必須得把你送出洞口才行！
現在是我攙扶着支書往洞口摸，摸出洞口以後我還是攙扶着他，兩個人一步一步摸索着艱難下山。到了老鷹嶺山腳的時候，我說我只能先回到我娘家去了。雖然我極不情願地要他一個人回獅子嶺，但也只有這樣了。
他把我送到楓木沖我娘家的院子邊，然後就一個人消失在漆黑的夜裏。
我一時竟有點失魂落魄地在漆黑的夜裏站了許久許久，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我又好象看見了老鷹岩的山洞裏那亮堂堂的火光，我在火光里目送着他遠去的身影，直到我認為他應該到了獅子嶺那個時候為止……
重新回到玉丘以後，我除了給兒女弄點飯菜，好幾天之內我沒有出門檻一步，甚至連一點家務也沒有去打理。在這幾天裏，支書又好幾次來屋裏看我，但他只是過來問問我的情況，老鷹岩山洞裏發生的事情他隻字未提。其實我心裏也很清楚，我也不會再提起什麼。我知道，山洞裏發生的一切，一個下午搭大半個晚上，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怎麼說得個清楚？尋死？救人？巧合得象寫書？……最好的辦法還是什麼都不提，免得在人前說不清道不明，就為了支書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