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整頓(十一)
“安德魯,你知道你所崇拜的,究竟是怎樣一個怪物嗎?”僵持半晌,理查德·約翰遜終於再次發話了,“你知道她之前任職的北塔是怎樣一個存在嗎?”
“我知道他們因為人道主義危機而被關停,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安德魯的父親嚴肅地打斷道,“這是一個以意識上傳為幌子、誘騙病危患者在還活着的時候便自願捐獻腦部的瘋狂機構。在被強制關停之前,北塔已經積攢了上萬個活體腦部標本——他們的領頭人是個把自己全身改造得只剩骨架的狂人,在機構倒閉之後不知去向。有小道消息宣稱,部分活體腦標本已經流入了黑市。我敢打賭,這位陳郁‘博士’自己的實驗室里,一定也還藏有兩三個樣本。”
李炘驚駭地看向陳郁,可後者絲毫沒有動搖,只是把兩手抄在胸前,眼睛看上去好像立刻就要噴火了似的。
“你這是偽善。”最後,她氣到了極點,反而露出了笑容,“你費盡心思、想把北塔塑造成不受法律管轄、罔顧人道的邪惡組織,可這並不是事情的真相。——在公眾輿論一百八十度轉向之前,有多少國際學者擠破了頭、只求和北塔搭上關係,把保存中心的活體腦組織視為獨一無二的寶貴研究資源?你敢說你自己沒有試圖尋求與北塔的合作機會、沒寫過相關經費的申請書?”
“他寫過。三次,沒有一次成功通過自己院方的研究倫理委員會審核。”
“安德魯!”安德魯的母親喝止道。
“再者,你在故意混淆概念,企圖把附屬在北塔這個機構之上的污名轉移到我身上。——我自己的研究從來就和保存中心、和離體維生處理后的活體腦組織毫無干係,又怎麼可能會私藏樣本?我也並不是機構倒閉時才離職的,在最初的網上攻訐開始前兩個月左右,我就已經離開北塔。”
“這倒提醒了我。”理查德·約翰遜飛快地調轉矛頭,似乎找到了陳郁新的軟肋,“這麼一個道德倫理敗壞的機構,卻居然還辭退了你——你到底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你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敢假定我是被辭退——”
“作為實驗對象的癲癇病人同時患有精神分裂症。”這時,安德魯卻又再次開口了,一邊竊竊觀察着兩方的臉色,“在深腦刺激實驗中,病人的被害妄想陡然加重,出了人身攻擊的事故,重傷了她實驗室里的一名學生。”
他的話讓兩方都在震驚中沉默了——陳郁好像沒料到安德魯了解得這樣深入,而理查德好像沒料到背後當真有黑暗的內幕。站在一旁的李炘除了搖頭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這不影響。我不是被辭退,而是自行辭職的。”半晌,陳郁還逞嘴硬,堅持辯稱道。
理查德看了她一眼,卻沒有繼續爭吵下去。他重新看向安德魯,眼裏不再有教訓他逆反之意,反而添上了幾分真情實感的憂慮。
“這些你全都知道?”
安德魯聳了聳肩。
“這甚至談不上隱秘。看看她的維基頁面,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調查結果全都有梳理。”他不大情願地解釋道。
“你既然全都知道了,卻還是想要在她指導下進行研究?”理查德沒有理會他的評論,只是難以置信地繼續問道。
“這我也想問。”有那麼一瞬間,陳郁沒忍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安德魯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我尋思,我現在是那個志願成為受試者的病患,而不是研究者了。”最後,他以陰暗的語調自嘲道,“無論如何,我肯定不會是被打的一方。”
這自嘲並不成功。在場沒有哪怕一個人露出會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