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2013年,我考上了西北的一所大學,雖與心愿中的高等學府相差甚遠,但因不願復讀,只能勉強接受。
暑假過完,我一個人背着行李,坐着火車,前往未去過的遠方。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鄉,去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心中有忐忑,也有期許。
在車廂里,我看着一幀幀往後的旖旎風光,心中在想,我為何會去到那裏,也許那裏有我一生註定要遇到的人。
火車還沒出省,我媽就給我打來電話,她一邊抱怨我去那麼遠的地方上學,一邊數落我爸真敢放心讓我獨自一個人。
上高中的時候,她對我叮囑的最多的就是好好學習,不要貪玩,不要早戀。
而今高考結束了,即將步入大學,她卻一改往日的態度,勸我一定要在大學給她找個兒媳婦。
我笑了笑,回答她說,我會努力的,畢竟,對於大學生活,我有很多美好的憧憬。
認識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朋友,談一場不分手的戀愛,而後順利完成學業,步入社會,成為自己想做的人,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火車上坐了十幾個小時,終於到了。
火車站出口,各大學的學姐學長們舉着學校的名牌,熱情地恭迎着新生。
當然,他們也會順便做點小生意,為新生推薦本地的電話卡,那時候電話卡還沒有實名制,換起來很方便,一張電話卡大概50塊錢,新生一般不會拒絕。
我就買了一張接我的學姐推薦的電話卡,學姐人很好,長得很漂亮,她穿着球鞋短裙,看着就像NBA的籃球寶貝。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大學生可以如此自由時尚,不用穿校服,可以穿裙子。
來到學校,交完學費,分配好宿舍,接下來就是為期一個月的軍訓,除了宿舍的人,其他人都是陌生的。那一個月很苦很累,但也有很多樂趣,我們可以在休息的時候躺在地上,跟着軍官一起吹口哨,調戲過往的學姐們。也可以和鄰隊的學生比嗓門,斗才藝,互糗對方。那種緊張疲憊之後的肆意放縱,使我更快地熱愛上了大學生活。
一個月後的第一次班級見面會上,我見到了她,一個靦腆害羞,安靜可愛的女孩,她的名字叫王蘭。
她和她宿舍幾個熟悉的女生一起坐在前排,在別人喧鬧嬉笑的時候,她微笑地看着,清澈透亮的目光,像清泉里流出的溪水,靈動活潑,溫婉動人。
我坐在教室的後排,在嘈雜紛擾的人群中看了她一眼,自此便陷入了她的眉眼,那一刻,我滿心歡喜,怦然心動,內心激動地對自己說道,原來我來這裏,是為了遇見她!
等她上台做自我介紹時,我便永遠地記住了她的名字,王蘭,人如其名,素雅閑淡,空谷幽蘭。
八月流火,山城無比熾熱,可再熱也熱不過我的心,我決定,等有機會,我要追求這個女生。
我是個內向的人,那是我第一次有如此篤定的勇氣,要主動去追求一個人。
可我也是個怯弱的人,自小到大,我連給自己暗戀的女生送情書都不敢,因此十八年來,沒有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更不懂女人的心思。
所以,雖然我下了很大的決心要追王蘭,但一個月過去了,我卻沒有任何行動,我只是上課時無論坐在哪裏,都要從她身邊經過,下課時無論多久,都假裝在路口等人多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喜歡我,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察覺到我喜歡她,
我不知道她的平靜和淡漠是忽視還是遲鈍,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像一個懵懂無知的愣頭青,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畏首畏尾,手足無措。
就這樣,一個學期過去了,而我們的關係還只是同學,我對她的了解還只有名字。想到這裏,我有些沮喪,但片刻之後又充滿動力和信心,因為大學才剛開始,我還有很多時間,很多機會。
寒假回家,卧病多年,年邁體弱的爺爺沒熬過那個寒冷的冬天,雖然我知道離開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但我的內心還是十分的難過。我最懊惱的是,在他離開的前一夜,我去見他的時候,沒有給他抽一支最好的煙。
爺爺一生好煙愛酒,在他臨去之前,我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讓他抽到最好煙,喝到最好的酒,他的突然離去,給我留下了深深的遺憾,他似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告訴我,想做的事情留到明天去做,未必還有機會!
在我老家,老人壽終正寢,算是白喜事,因此後輩們並沒有表現得過於傷心。
宴席過後,第二天便要出殯,晚上,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按宗普在白紙上先題上後輩子孫的名字,然後按長幼順序再刻到墓碑上。
輪到我時,大伯問了一句,“有對象了嗎?沒有的話孫媳這一行就不寫了。”
我不知道為何突然頭腦發熱,竟然回答說有對象,還把王蘭的名字寫了上去。
寫完之後,我就有些後悔了,因為王蘭並不是我女朋友,甚至她可能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而我卻不經過她的同意,就把她的名字題到我爺爺墓碑上,這似乎有點太一廂情願了。
這一年的春節,我一直在這樣糾結而不安的情緒中度過,更因如此,回到學校后,我一度不敢面對王蘭,好幾次見到她和同學走在我前面,我心虛地繞道而行。
有一天,上晚自習,我夾着課本低頭走在去教室的路上,突然有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在我跟前響起,“李炫?”
我一抬頭,看到一張清秀的臉龐,迎着路燈的逆光,帶着和煦的微笑,饒有趣味地看着我。
我有些慌,心突然跳動得十分厲害,只看了她一眼,便立刻閃躲開她的目光,臉上僵直地擠出一些笑容,木愣地回答道,“怎麼了?”
那一刻,我以為王蘭知道了什麼。
王蘭臉上浮出一絲難掩的尷尬,但她仍然笑着,她說,“沒什麼,就是很巧遇到你了,跟你打個招呼!”
我哦了一聲,心想,原來她並不知道,只是見到同學,打個招呼。
王蘭便轉身繼續往教室走去,我不遠不近地跟着,偶然抬頭看一眼她的背影,心裏惱恨地罵自己,為何這麼笨,心心念念的女生主動跟自己打招呼,怎麼就緊張得不知道怎麼回答呢?
自那以後,我和王蘭便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直的大學快畢業了,陳晨慫恿我說,再不表白,就各奔東西,再也見不到了。
我這才意識到,大學四年,所謂的很多時間,都已經流逝過去了,這也許真的是最後的機會。
於是,我鼓起勇氣,用短訊寫了一封信,發送給了王蘭。
短訊的內容有點亂,大概就是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上了她,到後來因為她和班上的另一個男生傳出來緋聞,就把這份感情一直藏在了心底,現在要畢業了,以後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了,我不想自己內心留下遺憾。最後,我又寫道,如果她願意做我女朋友,我會傾盡所有,讓她幸福。在結尾,我還向她坦承了把她的名字刻在我爺爺墓碑上的事。
短訊發出去以後,我焦慮不安地等待王蘭的回復,過了一會兒,王蘭回信息了,但她只回了我一句話,她和那個男生並沒有戀愛,只是單純的同學關係。
我一看,不太明白,我拿給陳晨看,問他回這句是什麼意思,畢竟陳晨是我們玩得好的同學裏最懂女人的男生,雖然他大學四年也沒找到女朋友。
陳晨不愧是狗頭軍師,他給我解釋說,王蘭這是避重就輕,不忍心拒絕我。
我一聽,心涼了半截,感覺全世界都離我越來越遠了,雖然談不上失戀,畢竟我和她從未開始,但心裏仍然鬱結難舒,恨不得跑到籃球場上,狠狠地跑十幾個來回,把自己累到麻木。
畢業后,雞毛蒜皮的各種瑣碎充斥着我的生活,吃飯,喝酒,陪客戶,每天回到家都已是深夜,我甚至沒有時間思考,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一個周末,吳爺打電話叫我去體育中心打球,因離我住的地方不遠,我便走着過去。
我低頭走在路上,忽然,一個齊肩短髮的女生與我插肩而過,不知為何,我猛地回頭去看了這個女生一眼,-清爽乾淨的短髮,淡雅清新的穿着,那一刻,我確定這女生就是王蘭。
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跟我打招呼,就像完全不認識我。她繼續往前走着,背影越來越遠,我冷笑了一聲,回過頭來,心裏哀涼地想道,或許她都已經不認識我了!
我搖頭嘆息着,繼續朝體育中心走去,一邊走,一邊還想着剛才的事情,我不斷地給她假設各種她沒認出我的可能,也不斷給自己編造各种放棄想她的理由,但還是沒辦法真的狠下心拋卻這些年來對她的思念。我的腦子越來越亂,我的呼吸越來越急,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活得如此抑鬱,那一刻,壓制我內心洪流的所有理性,都像高樓一樣被沖塌。
路口的紅燈閃爍,我猛然回頭,用盡所有力氣朝道路的另一頭跑去,路邊平靜的行人,用詫異的目光看着我,就像看到平靜的草原上突然竄出的一隻發瘋的野獸。
綠燈亮起,我氣喘吁吁,站在她的身後,我不斷快速調整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並沒有發現我,準備隨着行人一起走過行人路。我伸手,在她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滿眼期待地等着她回頭,然後準備做個鬼臉,對她說,“好巧啊,同學!”
她回過頭,我才發現,她並不是王蘭。
我連連道歉,好在這女生也沒生氣,看着她離去的身影,我敲着自己的頭,笑着罵自己是個大笨蛋。
多年以後,我帶着妻兒回老家祭祖,我看着爺爺墓碑上孫媳婦一行的名字,心裏想,是不是世間所有真心,都能得到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