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克2
雖然我確定沒有人在追蹤我,但我還是倒了好幾趟車,才回到城裏。我沒有回去組織,深夜,我躲到一個無人的屋檐底下,點了支順來的煙。
月明星稀,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知道組織不會放過我,但僅剩的時光,我想自己安然度過,說起來,自打生下來,我還從沒有這樣自由,也從未這樣輕鬆。
我隨便找了個小旅館住下,等組織來找我,一周過去了,我身上零錢很快花光,我不得不在附近找了個零工營生,一個月過去了,組織沒有來找我,我有點疑惑,他們的效率應該沒這麼慢。
但無論如何,我享受現在難得的生活,雖然平凡,卻愜意。現在住的旅館狹窄逼仄,遠遠比不上組織的地下豪宅,我卻甘之如飴。說來奇怪,那天離開那位私生子的房屋后,一直困擾我的那個幻影就再未出現過。
一天中午,我在街上一家書店外挑選雜誌打發時間,旁邊忽然有人喚我:“先生!”
聲音輕軟,但很熟悉,我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少年抱着一本書,大概是在書店剛買的,他還是那樣白皙英俊,氣色比上次見到時好得多,笑起來時,眼睛裏都是繁星:“先生,又見面了!”
“你怎麼認出我的。”我奇道,“我應該沒被你看到過臉才對。”
“一定要講的話……”少年撓了撓頭,臉上飛紅,“一種感覺,我感覺是你。”
“你真厲害。”我打着招呼,被他的陽光點染,我心情也莫名的好,“沒想到還能見面,別來無恙,最近好嗎?”
少年認真點頭:“托先生寄福,我們搬家了。”
“真不錯,我本還擔心你們來着。”我說,“禮物父親喜歡嗎。”
少年靦腆地笑了,用力點點頭。“對了。”少年想起了什麼,從背後背包里拿出了一串東西,“先生,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我接過來看,是一串很小的吊墜,很精緻。
“我沒有什麼可以贈給先生的,這是我一直隨身的東西。本來有兩個的,現在只剩這一個了。”少年對我說,“感謝你。”
“感謝我?”我問,“感謝我上次放過你?”
“感謝願意聽我的心裏話。”他靦腆地說,臉上有點紅。
吊墜滿載心意,我收下了,其實我受之有愧,之後的很長時間,我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我不該收他的禮物,具體緣由為何,我那時也並不明白。
大概一個月後,一天我在報亭買報紙,一條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
近日,本市一對父子於家中遭遇歹徒襲擊死亡,據調查,歹徒於宅邸後方潛伏入內,分別殺死兩名受害人,現場財物均無遺失,已排除入室搶劫可能。目前,歹徒身份尚未確認,官方提醒廣大市民,近期應密切注意生活安全,減少出行。
新聞附有死者照片,父親的臉很陌生,但我認得這個孩子。
我在大街小巷亂竄,尋找能匹配新聞上照片的宅邸,這絕對不是意外,我對自己說,很快我找到了目的地,是在鬧市區中一個極不起眼的居所,周圍已經被拉上了警戒線。
別硬闖,我告誡自己,好不容易耐心等到晚上,我偷偷探入醫院,在太平間找到了兩具屍體。
兩句屍體致命傷都在腦後,都是被銳器一擊刺穿腦幹致死,手法專業至極。
這果然不是意外,我連夜趕回案發現場,顧不上擅闖,我將整個居所搜了個遍,可結果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找到半點痕迹,在我這個專業殺手看來,身份痕迹也全然沒有。
組織中雖殺手如雲,但技術超過我的並不多,能做到讓我也查不到痕迹的,只有1位,組織的第一殺手,王牌殺手f。
我心中發冷,調查宅邸周邊,很快,我在附近發現一家私人商店,店外有攝像頭,存儲卡似乎已被警方拿去了,好內置存儲器還有,我讀出來,監控錄像中卻看到未曾想到的身影。
我看到了我自己。
f為什麼裝扮成我的樣子去殺人?栽贓給我嗎?還是表達對我放過目標的不滿?
不管為了什麼,我都意識到,一切都沒有改變,我保護的人終歸是死了,組織終歸還在轉動,世界終歸還在一片混沌里。我是個形單影隻的無聊匹夫,我又能做什麼呢?
我點燃一支煙,猛吸幾口,就是在那一刻,我決定要將這群殺手送上絕路。
我正式當起了偵探,專註於兇殺疑案。一面與警方打交道,一面與組織殺手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偵探,是一個並不受歡迎的職業,於民等同衰星,於賊等同煞星。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群殺手不除盡,我絕不罷手。
轉眼十年時間過去,在送了無數名殺手進入死牢后,警友打趣地說:“你知道外面現在怎麼稱呼你?”
“怎麼講?”我問。
“殺手獵人。”警友拍拍我的肩。
可殺手獵人奈何不了王牌殺手。有一個殺手,我無論如何都抓不住,王牌殺手f不但擁有爐火純青的刺殺術,化裝易容也是一等一好手,他從不用任何重複的身份,也從未遺留任何痕迹可供追蹤,警友甚至不相信有這樣一個人,無論我怎樣強調,這是個極為可怕的對手。
“有時,工作太過緊張,會出現假想敵的。心理學上怎麼說來着,對,叫迫害妄想。”警友對我說,“你需要休息。”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我解釋道。
“最近事情不多,不妨休息一下,散散心吧。”警友的笑容變得勉強了,“我們呀,一天忙得要命,我可羨慕你了,自由職業,放假都是自己說了算,唉,真不公平。”
我沒法進一步說服警方了,進一步解釋,我就要告訴他們我曾經也做過殺手,我不敢,也不能,從偵十年,我從未被組織為難過一次,我隱隱知道這是為什麼。何況我還未曾抓住過f的尾巴,哪怕一回。
自從當上偵探我就戒了煙,用一種難受去掩蓋另一種難受,遺憾與內疚日夜交織,我偶爾拿出那枚吊墜,對着吊墜自說自話,後來也漸漸沒了效果。聽到警友這樣說時,我想也許我的確需要一點歇息,從這種負面狀態中走出來。
死者已死,活着的還得活。
車猛顛簸了一下,突然急剎,將我從記憶中喚醒。我下意識扶了一下前座,才沒有撞到。
“先生,今天路面積雪,路有點滑,沒傷到您吧?”前座的司機禮貌地問。
先生這個詞讓我心中一動,但意識到只是司機在問我話,我又落回空洞。“沒有,謝謝關心。”我客氣道。
前幾日我接到了一個酒宴邀請,郊外一處酒庄舉辦酒宴,邀請各界名流參加,接到請柬時我本不想參與,但轉念一想,我的確需要從乾涸中走出來,也許酒醉一場,能讓我我振作起來。
“您是做什麼的?”司機邊開車邊問。
“偵探。”
“偵探?”司機大吃一驚,“居然還邀請了偵探,您喜歡尋寶嗎?”
“啊,差不多吧。”我敷衍說。
車很快抵達酒庄的外門,駛入酒庄內院后,是一片偌大的園區,車路過一座塔樓后,很快駛到目的地。
下了車,眼前出現一座高大而典雅的別墅。我走進前廳,前廳有三個人,中間的人身着精緻西裝,應是莊園主人,旁邊兩個人身着大衣,應是剛到的貴客。
“您好,請您出示邀請函。”門口的迎賓禮貌地對我說。
“不用了!”酒莊主人主動迎過來,“這位我認識,偵探龍克,對吧?”
“您認識我?”我有點意外,我對酒莊主人連文昌早有耳聞,但也只是聽聞,從未真正見過面,連文昌居然會認識我。
“當然,那些刺客,惡名昭彰,你可能都不知道你救了多少人,現在你在商圈裏可是很出名的,怎麼,你自己不知道嗎?哈哈……”連文昌直言。
“對,那些討厭的傢伙,讓人成天都睡不好覺,太解氣啦!”兩位貴客中有一位身材高胖,插話道,“這些敗類,抓得好,抓得好!”
另一位客人身材瘦削,在其身後,卻一直沒法一語,只是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有點困惑,對方卻向前一步,搶先開口:“偵探,看你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我一愣,仔細打量對方,確信是陌生人,並未曾見面。
“我是大眾臉,也許你見過的人和我很像。”我解釋說。
對方毫不客氣地盯着我打量,高大的貴客回頭叱責:“夠了,給我站回去!”
身材瘦削的人很聽話地退回:“對不起。我無禮了。”
一主一仆,我心中道。大門再次打開,年輕的一男一女走進來。男人身材修長,西裝米白,頭髮一絲不苟;女人很年輕,短裝禮服,鬢雲欲度,純真而雍美。
“張老闆!哈哈。”連文昌熱情地迎上去,和年輕男人擁抱致意,“一路辛苦,很勞累吧。”
“哪有,連總的座駕,舒適得很,要不是趕來見您,我都想去兜風了!”年輕男人說。
“這位是?”連文昌看向年輕女人。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伴,伊小姐。”年輕男人說。年輕女人徐徐施禮,端莊恰到好處:“連總您好。”
“哈哈,好好!”旁邊高胖的貴客湊上來,“真是漂亮的女伴啊,張鑫,你有福氣呀!”
年輕男人看着高胖的貴客,笑意更甚了:“您可別這麼說,雷哥,論福氣,沒人比得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