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詩社大會交鋒烈

周四下午很快就到了。天氣異常地好，天空如一塊剛染出的藍布，上面點綴着簇簇白雲。校園裏的銀杏葉兒在微微的秋風中招搖，卻不知道它這一季的輪迴即將走到終點。

蔣夢塵下午有16班的作文課，下課鈴剛響，任蘭姝就蹦到他面前，劉睿穎幾個女生也圍了過來，“塵哥，走，階梯教室當評委了哈。”“好好好，我記着呢！各位總得讓我把書放回辦公室吧。”任蘭姝一把奪過蔣夢塵的教材，遞給劉睿穎，“阿穎，把書給塵哥拿到辦公室去。我押——着——他去。”“得令。”劉睿穎接過書，清風一般出去了。

到了階梯教室，門口早已站着許多學生，手裏拿着要朗誦的作品，正在做最後的準備。望進去，教室內已經坐了很多人。門口的學生看見蔣夢塵和任蘭姝等人過來，都圍過來打招呼，“蔣老師好，社長好。”蔣夢塵微笑着和這些文學青年打招呼。旁邊的任蘭姝得意地說：“看我親自把塵哥，請——來了！其他的評委老師都到了嗎？”門口一位戴着眼鏡穿着長衫的男生說：“但是黃老師和李老師都來不了，說是梁老頭叫去開什麼‘周周考提分’研究會了，年級主任也去了。”任蘭姝皺了一下柳眉，說：“這梁老頭就知道考考考，除了分數他還懂得啥。高雲清，你也甭管他們了，我們有塵哥，還有馬老師她們嘛。”

走進教室，蔣夢塵一眼就看見坐在第一排的馬芷珊。馬芷珊正側着身和旁邊的老師說著什麼，一頭黑亮的長發如瀑般漂亮。馬芷珊是蔣夢塵的校友師妹，剛畢業不久，歷史系高材生，熱衷於考古發掘，特別喜歡《木乃伊》系列電影，秀美知性，性格溫柔略帶羞澀，私底下被男生們推為洪中第一美女老師。“塵哥，你坐這裏。”任蘭姝指着馬芷珊旁邊的位置說。馬芷珊聽到說話聲，立即轉過身來，沖蔣夢塵淺淺一笑，如瀑黑髮輕輕搖動。“師哥，你知道嗎，黃老師和李老師都被梁校長叫去開周周考研究會了，不能來當評委了。”馬芷珊輕聲對蔣夢塵說。蔣夢塵點點頭，皺了一下劍眉說：“高雲清已經告訴我了，師妹，不管他。”他們二人因為是校友，他們的導師都是徐湘綺教授，所以互稱師兄妹。

“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各位同學，今天是我們偉大的新生詩社第二次朗誦比賽。去年，我們把大會開到了校長辦公室外面，動靜弄得稍微大了一點，”台下的老師和學生們立即笑了起來，這動靜還叫“稍微大了一點”，如果不是你老爹大腿粗，你這洪川中學第一人恐怕早就被殺了儆猴啰。“請大家靜靜，今天是我們詩社第二次朗誦會。我們詩社成員或朗誦崇拜的詩人的作品，或朗誦自己創作的詩篇，由我們請到的評委老師和學生評委共同打分，當然，比賽不是目的，弘揚詩社精神，高舉新生旗幟，才是真正的意義。首先請社友們和我一起高呼我們的口號——讓所有舊的死去，讓一切新的生長！”會場裏頓時激昂着青春澎湃的吶喊，蔣夢塵和馬芷珊微微笑了，心中有一種曾經熟悉的熱流在涌動，忍不住熱烈地鼓掌。旁邊的幾個中年教師也被觸動，鼓起掌來。

第一個是身着長衫的高雲清，他朗誦的是惠特曼《草葉集》裏的作品。“沒有哪座為自由而犧牲者的墳墓不長出自由的種子，而種子又必然生出種子，春風帶它們到遠方播種，雨雪將滋潤它們。沒有哪個被解脫軀殼的靈魂是暴君的武器所能嚇跑，它將在大地上到處無形地前進，

低語着，商量着，告誡着。自由，讓別人對你失望去吧——我永遠不對你失望。”對自由熱切的追求包含在激動的朗誦里，贏得了聽眾熱烈的掌聲。接着是任蘭姝朗誦汪國真的《熱愛生命》，“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我不去想能否贏得愛情，既然鍾情於玫瑰，就勇敢地吐出真誠。我不去想身後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既然目標是地平線，留給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來是平淡還是泥濘，只要熱愛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２０世紀八十年代殿堂級大詩人汪國真的名句“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經任蘭姝的秀口演繹，立即勾起了評委里幾個年齡大的老師的回憶，冷漠中年也不由得眼眶微紅。看着這些的蔣夢塵不禁想到，文學的魅力真是神奇，但歸根是人心中那股對夢想追尋的力量，不管歲月怎樣流轉，風塵怎樣侵襲，它的力量依然是強大無比的。

新生詩社的詩歌朗誦會正熱烈地進行時，門口卻來了一群不速之客。進來的是校長梁必成、年級主任和學校團委、學生會的幹部。蔣夢塵和馬芷珊對視一眼，露出了同樣的疑惑，這些人來幹什麼。這時，只見高二年級主任老孟挪動着胖胖的身子，走到台上，從主持人手中拿過話筒。大家都靜靜地看着他，不知道這葫蘆里裝的是什麼葯。老孟這人，沒多大脾性，成天笑眯眯的，就是一個上傳下達的話筒，拿着話筒的老孟開始講話了，“老師們、同學們，本來是想等你們的活動結束了再說的，但是大家都知道距離本學期期末市統考已經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時間很寶貴，學習的時間很緊張，我們洪川中學全市第一的大旗可不能被兄弟學校搶走。因此，經校委會討論，決定今後學校禁止學生社團在校期間組織任何形式的與文化學習無關的活動，更不得有和學校對着乾的行為出現。學校老師不得參加這些活動，不得擔任指導老師等，對於那些不聽招呼違反規定的學生，不管他是誰一律嚴懲不貸！今天的活動就到這裏了，大家快回班去上自習吧。”主席台旁的任蘭姝幾個詩社的骨幹早就聽得滿肚氣憤，到後來一聽竟然是不准他們把活動弄完，頓時怒火難抑，任蘭姝和高雲清幾個衝上台去，奪過話筒，激動無比地講起來，“各位領導，我們想問幾個問題。第一，什麼叫與學習無關的活動就不能組織。第二，今天不是倡導素質教育，全面發展嗎？只管分數是不是教育的倒退？第三，請問如果違反規定了，會對我們怎樣嚴懲？請孟主任回答我們！”說完，把話筒遞給胖老孟。台下，不知哪個學生跟着吼了聲，“請孟主任回答！”其餘的學生一起吼了起來，“請孟主任回答！”幾個年紀大的評委老師轉身想阻止，但一看學生們的憤怒又坐了回去，倒是蔣夢塵心底卻感到一陣快意。尷尬無比可憐的老孟捏着話筒，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時，梁必成看不下去了。快步走上去，老孟獲救一般遞過話筒，快速挪到台邊。梁校長摸摸鏡架，清清嗓子，威嚴地講起來：“同學們哪，你們這是什麼行為！你們背負着父母的厚望，面對着將來生存的壓力走進洪川中學，是為了什麼？不要忘了你們的初衷！不要認為學校禁止你們搞其他社團活動就是教育的倒退，是唯分數，只升學，我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們將來好。大家不要被個別同學蠱惑，你們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銜着金鑰匙出生，你們將來是要獨自面對人生的風雨的！沒有傘的孩子，更應該努力奔跑！希望同學們能夠明白學校的苦心，收攏心思，努力學習，考好期末市統考！”梁必成的一番話雖然是老調，但不能說沒有水平，立即將學生們的怒火澆熄了不少。這時，團委幹部趁機大聲說道：“同學們，都回班去吧。”幾個年老的評委老師悄悄地向門外走去，一些學生也開始往門口去了。

蔣夢塵當然能夠指出梁校長這番看似用心良苦的講話里的問題，但他畢竟是學校老師，不好當面頂撞校長。但任蘭姝、高雲清和劉睿穎他們可不能一下子把道理辯得清楚，可他們也不甘心就這樣失敗。幾個詩社的骨幹低頭商量了一下，然後話筒里傳來他們青春的悲憤的聲音，“詩社的同學們，今天是新生詩社成立第二周年，我們本來是要用朗誦會來紀念這個偉大的日子。但是沒想到，卻被搞成這樣。我們剛剛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請學校領導同意我們把朗誦會舉行完。讓所有舊的死去，讓一切新的生長！”任蘭姝他們最後喊出了詩社的口號。即將離場的同學也迴轉身來，會場裏再次響起了響亮的喊聲，不過這次，許多人都聽出了悲壯。蔣夢塵心想，對於學生們，這未必是一件壞事。

那天下午，洪中階梯教室里留下的評委老師只有蔣夢塵和馬芷珊，學生們還有一大半。也許，許多年以後，洪中還會記得那些留下來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