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生日(上)

日子繼續平靜的流淌着，臨近期末考試的一個下午，葉小詩在跟爺爺下象棋。

爺爺是遠近聞名的象棋高手，但他一般不陪葉小詩下，主要是因為葉小詩下的太差了，教了很多次都沒有長進，後來爺爺讓她一個車，再讓一個馬，她也贏不了。好在她棋品很好，輸了就輸了，並不耍賴，只是拉着爺爺不停的練****寵溺又無奈的陪着她玩，心裏並不十分情願，只盼着她早點下夠了去玩點別的。

每次他們下象棋的時候，弟弟總是待在旁邊湊着看，弟弟對於當年的葉小詩來說，是個經常逃避又無法忽視的存在，他是奶奶的寶貝孫子，但他又喜歡纏着葉小詩玩。

葉小詩並不喜歡帶他玩，主要是因為當年的葉小詩自己也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愛玩的孩子，並不喜歡哄着別人玩，她比弟弟大了10歲，而弟弟是個全家都寵着的男孩子，葉小詩從小野慣了，偶爾帶弟弟出去玩，回來弟弟衣服髒了，或者回來晚了奶奶都要把葉小詩狠狠地罵一頓。

但是每次葉小詩出去玩，弟弟總想跟着，葉小詩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多數時候也會帶着他。只是總是警告他，不準哭鬧，不準中途要回家。弟弟總是聽話的點點頭。多數時候，為了跟她出去玩，弟弟也很聽她的話。

葉小詩被罵慣了，但是這並不代表她真的習慣並且無感，尤其當她上了初中，認識了更多的同學，無意中聽到看到了更多同學跟父母的相處方式，心裏漸漸反而沒有小時候那種真心的不在乎了，或者說變的越來越在乎了，只是她從來沒有說什麼。但有些東西，就這樣一點一滴的印在了心裏。

就算在長大后的很多年，葉小詩都不喜歡黃色的暖光燈，那樣的燈光原本是想讓人感覺都溫暖和放鬆，但葉小詩卻沒有這種感覺，她只覺那樣的燈光，十分壓抑。

2000年初的時候，農村節能燈並不普及，多數家庭用的是那種燈泡，為了省電，一般家裏用的燈泡，度數都比較低。

奶奶房子裏用的，度數最低，因為爺爺奶奶晚上睡覺很早，也不需要太亮的燈光，只要吃完飯，就可以關燈睡覺了。

村裏的人大多是這種生活節奏，所以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是村裏的用電高峰期，此刻本來昏暗的燈會因為供電不足而更加昏暗。

所以每次葉小詩被罵的時候，都是燈光最暗的時候，她總是玩到天黑才肯回家，那時候爺爺已經吃完飯，在門口等到她帶着弟弟回來，就放心的睡覺了。

此時，家裏就成了奶奶的天下，媽媽大多時候時候都是在上班不在家，爸爸也不知道去哪喝酒還沒回來，就算回來，對於葉小詩來說也不過時雪上加霜，他喝完酒本來就想找茬罵葉小詩耍酒瘋，如果正好遇到奶奶在數落葉小詩的話，正好一起加入。

大人們平時在成人的世界都積累了頗多壓力，想有個發泄口，他們不敢對強者發泄，而葉小詩這個多餘的孩子，正是他們最合適的發泄情緒對象。

或許他們是有數的，孩子嘛，給她吃的飽飽的，又沒打她，只是罵幾句而已，就算打，也只是打一巴掌，又不會受多重的傷。

可是對於小孩子來說，那樣的情景，並沒有那麼的輕鬆，奶奶和父親震耳欲聾的罵聲在這個黑夜裏像怪獸的叫聲一樣可怕，彷彿他們下一秒就會衝過來撕碎她，而沒有人可以保護她。

她只能默默的坐在凳子上裝作正常的吃飯，不能哭，不能走，因為哭或者走開，會被罵的更凶，甚至打一頓，被定義為嬌氣和耍大小姐脾氣，而他們家是不允許一個多餘的女孩嬌氣和耍大小姐脾氣的。

於是昏暗的燈光下，葉小詩的耳邊不斷的傳來各種辱罵，她不能哭，只能努力的忽略這些，她努力的去看碗裏的粥，盤裏的菜，那時候的飯菜也很簡單，晚飯一般是一碗粥，一盤炒土豆絲，燈光很暗，但倒映在白色的粥碗裏卻很明亮刺目，刺的葉小詩的眼淚幾乎要流出來。

被罵的葉小詩總是要等他們吃完飯罵夠了，都走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偷偷的無聲的哭一會，因為房間的隔音並不好，她跟父母的房間中間，是用木板牆做的隔斷。

父親很煩她，她自己也知道，她也不想跟父親一起，雖然在一個房間，媽媽可以給她講故事，但是她的故事總是被醉醺醺的父親回來打斷，父親回來后，母親就停下了講故事，開始跟父親吵架，罵他整天喝酒，不幹正事，兩個人就會大吵起來，剛才溫柔的媽媽就會變得強硬暴躁，葉小詩盡量安靜不說話，以免招惹戰火。

所以當她5歲的時候，媽媽找木匠做了這個木板牆，讓她自己在另外一個房間睡覺，她反而很開心。從此那個房間就成了她的個人空間，她在裏面跟小夥伴玩玩具娃娃，或者在父母吵架的夜晚，坐在床上聽着他們互相用最惡毒的詞罵對方，或者在被無緣無故的責罵后，偷偷哭一下，這裏沒有人看得到，沒有人罵她嬌氣，而家人們只覺得她沒心沒肺，再怎麼罵都不會哭，確實不嬌氣。

在那次家長會開完不久后，有一天晚上，葉小詩在自己房間寫作業，媽媽突然進來，跟葉小詩閑聊了幾句，突然問她：“小詩，你快過生日了，我看正好是星期天，你要不要找幾個同學來家裏一起過個生日？”

葉小詩有些詫異，她從未想過自己可以這樣隆重的過生日，於是問道：“因為老師說我成績好嗎？”

媽媽愣了一下，說道：你這不是上了初中，都沒請同學來過家裏，都快畢業了，借這個機會，請同學來玩玩唄。”

葉小詩想了想，低聲說：“不用了。”

媽媽的語氣突然變得強硬起來：“小詩，有了你弟以後，我確實也沒什麼時間管你，你已經長大了，怎麼越來越不懂事，不識好歹了？”

葉小詩不想跟她吵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葉小詩跟媽媽生疏了很多，小時候，每次媽媽要去上班，她都很捨不得，因為媽媽在家會陪她玩，給她講故事，可是後來媽媽越來越忙，有了弟弟以後更是顧不上她了，漸漸的，葉小詩也不再纏着媽媽。

她更加喜歡跟爺爺看電視，電視裏有很多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和世界，她也喜歡跟爺爺一起看書，看一個俠客從倍受欺負變的天下無敵。

聽媽媽這麼說，葉小詩只得問道：“我爸不在家吧？他同意嗎？”

媽媽說：“在就在，你們玩你們的，不用理他。”

葉小詩沒說什麼，其實她心裏想說，可我並不想讓同學見到他。

生日就在這個周末，第二天上學，她跟沈致遠，陸老大，小飛，劉朝雲，還有幾個要好的小學同學都約好了時間。

陸老大本來非常強硬的說：“老子告訴你，沈志遠去老子就不去。”葉小詩眉毛一挑：“你再給我說一遍？”陸老大眼見葉小詩要發火，環顧了一下四周怕葉小詩第二句女高音的威脅引來全班的觀望，而他又不得不屈服，於是趕緊識時務的開口：“去，老子去行了吧。”

葉小詩滿意的點點頭，揚長而去。

周日媽媽做了一桌子菜，都是葉小詩愛吃的，還準備了平時不常見的可樂和雪碧。

上午沈志遠和陸老大他們陸陸續續就到了，陸老大一進門就開始用葉小詩的遊戲機跟小飛玩遊戲，還不忘嘲笑葉小詩只會用它打字。被葉小詩狠狠修理一頓。

葉小詩今天很開心。

因為媽媽也怕父親在會喝醉酒搞的孩子們不開心，於是打發他出去了，中午不在家吃飯。葉小詩一直的擔心終於落地，她不想讓同學看到她父親喝醉酒的樣子，也不想讓同學看到她父母吵架。

沈志遠沒玩遊戲，但他總是在房間翻葉小詩的東西，好奇的東瞅瞅西看看，然後翻出一本倚天屠龍記，問葉小詩：“你居然有這本書，借我看看。”

葉小詩說：“不行，我爺爺還沒看完呢。”

沈志遠用手把手舉得高高的，逗葉小詩：“那也不行，先給我看。”

“你還給我。”葉小詩伸手去夠，兩個人打打鬧鬧。

葉小詩把沈志遠追到了窗戶邊上，沈志遠無處可逃，突然伸出左手抓住了葉小詩的手腕，右手還是舉着書，葉小詩幾乎靠在了他身上。

沈志遠背靠着窗戶，葉小詩面向他，也是面向窗戶，沈志遠剛握住她手腕的時候，葉小詩並沒在意，繼續想去搶那本書，然後突然聞到一陣清香，是沈志遠毛衣上的味道，乾乾淨淨，彷彿是陽光的味道。

葉小詩的心突然跳快了幾下，沈志遠也看着她，眼神從開始壞笑的挑釁變的專註，彼時房間裏幾個人的注意力都被陸老大和小飛的遊戲對峙吸引着，沒人注意他倆。

葉小詩覺得有些窘迫，她不再去搶奪那本書，往後退了一步，用力掙開沈志遠，沈志遠也急忙鬆開抓住她的手腕的手，從窗戶上直起身體。

兩個人正有些不自然，突然他發現葉小詩看着他身後，表情有些奇怪，於是跟着回頭看，結果被嚇了一大跳。

此刻，窗戶的玻璃上出現了一張大臉，葉小詩的爺爺正透過玻璃看着他們。

剛才爺爺的視線剛好被沈志遠擋住了，可爺爺是什麼時候開始往裏看的呢？剛才那一幕爺爺有沒有看到？葉小詩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