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家長會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着，跟沈致遠同桌之後，葉小詩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被老師罵的次數逐漸少了，成績也大有提升，連續兩次的月考成績已經是班裏前五名，雖然代數依然很差，但是剛剛開課的幾何學的卻很不錯。
葉小詩的生活，漸漸少了陸老大跟她說了各種江湖傳聞，但她也沒覺得生活變得無趣，日常變成了常常跟沈致遠、劉朝雲討論各種題目，在跟他們的討論中，葉小詩感受了了思維的奇妙，學習並不是一件呆板的事情，而是充滿着樂趣，這是一種她之前從未感受過的樂趣。
從前她只喜歡安靜的讀書，自己的思緒在翻飛，也會有些她不理解的東西，但是很多疑問也就從腦中一閃而過，捕捉不到就過去了，而現在她發現，那些她不理解的地方，沈致遠也會皺一下眉頭，有時候甚至會直接低聲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問葉小詩，問出葉小詩也覺得奇怪的地方，然後他們一起跟劉朝雲討論。
葉小詩從那個時候開始感受到思維的奇妙，對於同一個知識，他們幾個人的思維角度有時候會完全不一樣，但是碰撞交流后，他們三個對這個事情的理解更加透徹和全面了。
不得不說劉朝雲真不愧是年級第一，多數時候，她總能說出讓人認可的答案，有時候她也不理解，但是三個人一番討論之後，基本就有了答案。
每次葉小詩說出最接近真相的答案時，沈致遠總是忍不住讚歎：“同桌，你太聰明了。”葉小詩故作得意的點點頭，三人相視而笑，繼續下一個問題。
校園的楊樹葉子黃了又綠，綠了又黃，繼而乾枯，在呼嘯的北風中被一片片的吹落，他們再沒有分過班，就一直這樣，到了初中最後一年的冬天。
期末考試前的最後一次月考之後，班主任說，因為期末考試之後，他要去縣城去參加學習會議，所以要提前開一次家長會。
家長會定在一個周五的下午，而那天，葉小詩的外婆住院了，從小到大，葉小詩所有的家長會都是媽媽參加。
周四的中午，葉小詩放學後去鎮上的醫院看外婆，順便在那吃午飯，午飯是四姨做好帶過去的，順便還給葉小詩帶了一段她茶葉店隔壁的肉食店的哈爾濱紅腸，葉小詩最愛吃這個。
外婆已經睡了，葉小詩一邊啃着紅腸，一邊跟四姨說著沈致遠和劉朝雲，葉小詩的媽媽在切土豆片，土豆片切成薄薄的一片，貼在打針的手上，可以消除淤青。
外婆一輩子體弱多病，關於她的病因，有一段傳奇故事，涉及很多年前，這個家族的幾代恩怨是非，當年的葉小詩，並不能完全理清楚這些事，家人們通常不會在她面前提起，她只是偶爾從親戚們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一些模糊的線索。
葉小詩跟四姨很親近，是所有的姨中最親近的，外婆有八個女兒，沒有兒子，雖然她們都對葉小詩很好，但她還是跟四姨最親近，至於原因也說不讓來，也許人與人之間，就是有那麼一種神奇的氣場吧。
四姨在鎮上的百貨商場賣茶葉，葉小詩讀初中的時候，經常在她店裏吃午飯，她喜歡在吃飯的時候喋喋不休的把學校的事情說給四姨聽，即使在醫院也不例外。外婆住院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興緻，不是她冷血無情，而是在葉小詩當年的那個年紀，對生死，還沒有很清晰的概念，外婆的病最怕天氣冷，一個冬天要住幾次醫院，大家都習慣了。
當葉小詩提到家長會的時候，媽媽嘆了口氣，說：“要不，讓你爸去吧。”
葉小詩興緻勃勃的描述頓時停了下來。
“要不我跟老師說你們都沒空吧。”葉小詩開口。
“讓你爸去吧，初中都畢業了都沒參加過一次家長會，白叫他爸的嗎？讓他去。”四姨憤憤，語氣不容質疑。
“那讓他別喝酒，喝酒就不要去了。”葉小詩雖然跟四姨親近，但是也有些怕她，四姨總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雖然喜歡葉小詩，但也並不會寵着她。所以她開口，葉小詩就沒有直接拒絕，提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條件。
四姨和葉小詩的媽媽對視一眼，嘆了口氣，四姨摸了摸葉小詩的頭髮，說：“不讓他喝，你上學去吧。”
這是葉小詩的父親第一次參加她的家長會，家長們坐在孩子的位置上，葉小詩的父親只是比平時少喝了一點酒，還是奶奶搶過的酒瓶，他就這樣晃晃悠悠的去了葉小詩的學校，好在神志還算清醒。
教室的暖氣開的很足，在班主任冗長的開場白中，葉小詩的父親已然昏昏欲睡，直到老師走到他旁邊問他是不是葉小詩的家長時，他才又醒過來，說了句，是啊。
老師看到他這個樣子，接著說：“剛才我說的幾位家長，平時一定是對孩子也……”老師看了葉小詩父親一眼。接著說：“這個……教導有方，家長們也辛苦了，這幾位同學，是很有希望衝刺重點高中的，其他的家長，要教導孩子多跟這幾位同學學習，也可以跟這幾位同學的家長交流孩子的教育方式……”
葉小詩的父親反覆此刻才反應過來，帶着一身酒意，說：“老師，你叫我幹嘛？葉小詩有什麼表現不好的嗎？唉，我早就跟她說了，這書么，愛讀就讀，不愛讀就拉倒……”
他的聲音雖帶着醉意，但是這個教室的人卻也聽的清清楚楚，其他的家長面面相覷，班主任看着葉小詩的父親，說：“葉小詩家長，我剛才說葉小詩在學校表現很好，是很有希望考上重點高中的，想必平時也是您教育的好，今天您是有事喝了些酒來的？其實也快開完了，要不您先回去休息休息？也沒什麼大事，小詩是個好孩子。”
葉小詩父親一聽老師誇自己，根本聽不出任何言外之意，正好他也很困了，於是就着老師的話茬說：“那是那是，我肯定是教育的好，那正好，我還真有點困了，我先走啦。”說罷，離席搖搖晃晃而去。
班主任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強壓下怒氣，繼續開會。
雖然葉小詩的父親喝多了，但是老師說的話，他還是聽明白了，他平時隱約知道葉小詩成績還不錯，但是重點高中，每年全鎮能考上的，不會超過5個人，他從未想過，葉小詩竟能在此列。
回家之後，他看到葉小詩正在跟她爺爺看電視，葉小詩看他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不知道他有沒有去參加家長會，心裏隱隱的希望，他還是不去的好。
其實他每次喝醉酒，都會習慣性的找茬，把葉小詩罵一頓，可能今天他剛想找茬，突然想起老師的話，於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說了句:“你的家長會我給你開完了啊。”
葉小詩頭也沒抬，說了句：“哦。”
葉小詩的父親看她反應冷淡，好不容易忍住的話終究沒再忍住，不耐煩的說道：“下次別讓我去了啊，耽誤我睡覺，你這學，愛上不上。”
葉小詩壓下心裏隱隱的委屈，平靜的說：“哦，好。”
葉小詩的爺爺耳朵聽不見，但他看到葉小詩父親一身酒氣一臉不耐煩的跟葉小詩說了什麼，葉小詩本來開心看電視的表情頓時消失了，雖然她努力裝的平靜，但她畢竟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爺爺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大聲訓斥葉小詩父親：“滾出去，喝醉酒別在我面前晃，她沒惹你，你再給我惹她試試！”
爺爺很有一家之主的氣勢，在爺爺的怒吼下，父親摔門而去。
這麼多年，每次，都是這樣不歡而散。
那次家長會，葉小詩的父親醉醺醺，葉小詩不會跟他多話，所以葉小詩不知道，那天，沈致遠的位置，並沒有家長坐那裏。
只是那次家長會後，葉小詩出名了，出名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醉酒的父親。
那幾天，葉小詩經常收到的問候就是：“咦，聽說你爸是喝醉酒來開家長會的？聽說差點把班主任氣死呀，牛。”
在一個嘈雜的課間，沈致遠在做題，葉小詩湊過去問他：“你聽說了嗎？”
沈致遠點頭。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葉小詩有些奇怪。
“不是你爸的事嗎？”沈致遠停下手裏筆，沒抬頭。
“那……你怎麼不問我？”葉小試疑惑。
“因為……我猜你並不想提起這件事“，沈致遠放下筆。
“你說過，我爸是我爸，我是我，那麼，你也是一樣的。”沈致遠認真的看着葉小詩。“不用管他們怎麼說。”
“其實，我已經習慣了，我不會在意他們說什麼的，我只是怕……怕你媽看到他這個樣子，不願意讓你跟我做同桌了。其實，跟你同桌挺好的。”
葉小詩的語氣，帶了些遺憾，她非常篤定會有這個結果，除了同村那些知根知底的人，誰願意讓自己的孩子跟這種人的女兒做同桌呢？怕被帶壞了。
“我媽？”沈致遠有些驚訝，“你爸跟你說我媽來了？坐我位置上嗎？”
“沒有啊，他啥都沒說，你媽沒來嗎？”葉小詩才驚訝，這次家長會，老師特意強調過，是本學期最後一次家長會，所有同學家長必須參加。
“額，她……有事沒來。”沈致遠有些不自然的解釋。
“那就好了，幸好沒遇到我爸。”葉小詩放心的點點頭。
“哈哈，我還真想見見你爸。”沈致遠笑道。
“為什麼？”
“因為……你這麼好，你爸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我好嗎？”葉小詩震驚。
“當然，”沈致遠一臉理所當然，“你沒發現大家都很喜歡你嗎？”
“啊？？有嗎？我真沒發現。”葉小詩一臉不可置信。
沈致遠笑了笑，“也對，你也不在乎這些。整天傻乎乎的。”
或許是沈致遠笑的很暖，也或許是沈致遠那句你這麼好讓葉小詩覺得很開心，又或許是那天教室的暖氣太充足，總之那個冬日的下午，葉小詩覺得心裏暖暖柔柔的，特別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