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十九
東一區的地儀先生,名字叫江歸一,他是五十五歲的一個白髮老頭,即是東一區第三任地儀先生,也是神使葉豐收的多年老友,同時還能用一些奇怪的東西,配成各種黑乎乎的的野葯,讓東一區的住民們,多少能夠緩解一下,因為傷病帶來的疼痛,所以他在東一區,受到了很多住民真心的尊敬。
他十七歲的時候找了第一個女人,活到現在,一共有過十九個孩子,無一例外,全部都是帶把的小子,東一區的住民們,私下裏,沒少羨慕的眼珠子通紅,多少會拈酸加醋的說點閑話,謠傳這位老先生,私下裏藏了很多公狼的雄物,專門用來配製只生兒子的野葯,讓他一次都沒有嘗到過,生了丫頭的無奈和痛苦。
生了丫頭,不是會餓着肚子,而是在極冰荒原的聚集地里,帶把的小子,就意味着強壯的勞力。
人家老先生有十九個強壯的勞力,被私下裏傳點閑話,難道,還好意思撕破了臉皮。
他這十九個兒子,名字取得簡單,別人記起來也省了很多腦子。
江一,江二,。。。。。一直到眼前這位二十多歲的江十九,可惜,地儀先生江歸一,雖然做到了後繼有人,卻沒有享受到多子的福氣,他這十九個兒子,餓死的,凍死的,病死的,被打死的,讓他在二十年的時間裏,十六次,親自殮葬了自己的骨肉。
二十多歲的江十九,平時在東一區的聚集地里,話少的讓人懷疑是個少了一根舌頭的啞巴,但是一旦讓他碰到了死人需要殮葬,他就像是被他親爹附了體。
葉穀雨不敢去惹江歸一,那樣會被他爹揍得滿頭都是青紫的大包,但是他敢惹江十九,因為在東一區的所有男人里,他最瞧不上的就是江十九,不是因為他三腳都踹不出來一個悶屁,而是但凡東一區和別的聚集地發生了廝殺和爭鬥,你就別想能夠看到他的影子。
真是白瞎了他的一身傻力氣,連個西七區的矮腿“猩猩”都不敢揍一下,倒是招魂,殮葬的把式,跟他親爹學了幾年後,大有一種馬上就要超過他親爹的勇猛架勢。
現在倒好,竟然有人會送給他雪白的飯糰,讓這個他瞧不上的軟貨,享受到受人尊敬的最高禮儀。
更讓葉穀雨不能容忍的是,送給這個軟貨飯糰的,竟然是讓他又敬又怕的林秋雨。
他爹千叮嚀,萬囑咐的要他照顧好了江十九,甚至都沒有揍他,就搭上了一把焦黃,香脆的黃豆粒,可是葉穀雨現在,卻怎麼都壓不下去心裏,酸了吧唧的一股惡氣。
他瞪圓了牛眼,死死盯着江十九的胳膊,這個軟貨,自打坐到了火堆的旁邊,一直小心翼翼的攏着自己的胳膊,他甚至一直都不敢伸出雙手,去烤一烤泥炭那紅亮的焰火。
現在,他竟然敢猶猶豫豫的抬起了胳膊。
葉穀雨好像坐累了一樣歪了歪身子,肥大的腦殼靠近了一些江十九,他壓低了自己的嗓子,惡狠狠的哼了一聲,
“你要敢接這個飯糰,我就捶扁了你這個軟貨。”
葉穀雨惡狠狠的威脅,在泥炭噼噼啪啪的爆燃聲響中,清清楚楚的傳進了四個人的耳朵。
葉穀雨聽着自己說出來的威脅,滿意的斜着牛眼,盯着江十九已經停住的胳膊。
林驚蟄眨了眨眼,繼續啃咬着嘴裏香噴噴的聖餐,杏核的大眼,一直看着林秋雨手裏的半塊飯糰。
林秋雨楞了一下后,掃了一眼葉穀雨,他知道這個憨貨,在意的不是自己手裏的半塊飯糰,西七區那三百多塊聖餐,全部分給了女人和孩子,再說,作為東一區神使的親生兒子,他絕對不會缺少能夠填飽肚子的飯糰。
至於捶扁別人的威脅,聽聽就好了,用不着當真,整個白天的跋涉中,這個憨貨已經捶扁了無數人,當然,用的不是拳頭,而是他那公鴨一樣的煩人嗓門。
這麼看來,遞給男人的半塊飯糰,並不只是簡簡單單的半塊飯糰。
林秋雨沒有收回自己伸出去的右手,那半塊雪白的飯糰,紋絲不動的躺在他乾乾靜靜的手掌之中,他看了一眼眼前這個二十多歲的強壯男人,一張非常樸實的年輕面孔,唯一能稱為特點的就是,他有一雙厚厚的嘴唇。
男人死死的盯着自己手掌中的半塊飯糰,樸實的面孔上,似乎像是在淺淺的微笑,又像是藏着悲傷的無聲哭泣。
林秋雨嘆了口氣,覺得心口有些發堵,他撇了一眼葉穀雨,看着這個憨貨洋洋得意的自得表情,他順了口氣后挑了挑眉,
“既然你還有捶人的力氣,不如現在,領着人去搶點糧食?”
林秋雨的話音剛落,葉穀雨就眨巴着一雙牛眼,心虛氣短的垂下了腦殼,他用力的擰了擰肥大的屁股,似乎找到了一塊鬆散的地面,讓他隨後能弓着腰背,有一下,沒一下的,懶洋洋的揪着皮衣上雪白的狼毛。
江十九不敢置信的看着葉穀雨,這個和他同一天出生的惡霸,流氓,自從他懂事以來,留給他的只有拳打腳踢的各種回憶。
東一區的聚集地里,男孩之間的打鬥,伴隨着他長大之前的每一個白天。
可以拉幫結夥的一擁而上,可以一對一的單打獨鬥,可以笑,可以哭,可以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不可以罵別人的爹,不可以罵別人的娘。
最不能幹的事,就是回到地窩,去找自己的爹娘幫忙。
自從他八歲的那年,親眼看到三個哥哥,相繼死在了地窩的草床上,他在東一區男孩之間的打鬥中,永遠只會不哭,不鬧的蹲在地上。
膽小的名聲,從此伴隨着葉穀雨的每一次拳腳。
他恨過這個童年的惡霸,更恨自己怕死的膽小。
可是他依然會選擇怕死的膽小。
他只剩下了兩個親哥,每個地窩中溫暖的夜晚,當他躺在死了十六個哥哥的柔軟草床上,他爹都會抓着他的手,用同樣沙啞的嗓音告訴他,
“活着,你要拚命的給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