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勝利的滋味
他從未想過，這次看似複雜的任務，竟然如此簡單的就完成了。敵人似乎一點都沒有覺危險的臨近，徑直走進了他們的埋伏，那些高階職業者，也自始至終都沒有揮出一分威力，白白丟失了xìng命。
真的太簡單，自出道以來，他從未這般輕易的完成過一次任務，這讓他禁不住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彷彿他忽略了什麼極重要的東西。
究竟忽略了什麼呢？他想不出，也無法再想。
還有什麼好想的？任務已完成，只管去找安迪交差。
還有什麼好想的？慶功酒已讓他喝醉了，只管美美的睡上一覺。
他們的確需要喝醉，他們都是久歷仇恨的人，自從仇恨種下，他們何曾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大丈夫生不能讓仇敵恐懼膽寒，還有何面目面對那些死去的兄弟？
現在，他們至少已為仇恨收回了一點利息。
百人宴，慶功酒，他們已記不得，究竟有多久沒有喝過慶功酒了。
包括羅塔特在內的所有人，平rì里無論多好的酒，進了喉嚨下了肚，也都化成了苦酒。
現在，羅塔特已不知喝了多少酒，不但喝的舌頭有些大了，連眼也喝花了。
上次喝慶功酒還是跟着大哥索羅斯，現在呢？卻已是，物非物，人非人。
淚水浸透了他的獨目，然後滾落出來，他卻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那情形，實在讓人看着心酸。
他忽然一把端起了面前的酒碗，對空大聲吼道：“大......哥，我......再敬你一杯！”
他的聲音很大，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
山姆終於忍受不住，他猛地別過頭去，已是慟哭出聲。
迪亞克西只覺得鼻子酸，心中難受之極，他又想起了索羅斯，想起了他的弟弟凱麗金，想起了那個讓人神傷的故事。
不知何時，整個大廳里已安靜下來，淚水滑過了每個人的臉龐。
此時，在所有人心中，仇恨彷彿已淡去了很多，留下的只是深深的兄弟情。
他們現在之所以還會聚在這裏，當然是為了兄弟間的情誼，因為仇恨的凝聚力是一時，情誼的凝聚力，卻是一世。
羅塔特不知何時清醒過來，與迪亞克西一杯一杯又一杯，滿飲無算。
酒醉了，迪亞克西也醉了。
這慶功酒，已成了回憶悲傷的酒。
羅塔特已醉倒在地上，門內的低泣已變成了嚎哭。
門外的台階上，迪亞克西一人獨坐。
門內的嚎哭傳來，一陣陣傳進他的耳朵，最後彷彿是從他心裏傳出來，又傳進了他的耳朵，然後再次回到他的心裏，讓他心煩意亂。
他的耳中隱約還能聽到他們時而高亢、時而呢喃的自語，是在慟哭他們死去的兄弟。
屋裏的火把早已經熄滅。
這凄涼的冬夜，再配上這越凄厲的哭聲，迪亞克西只覺得一陣酒氣上涌，他忽然俯下身去，趴在門前的台階下，劇烈的嘔吐起來！
他彷彿要把吃喝的酒菜，連同滿腹的心酸都吐出來，就如同所有酒後的醉漢一樣。
所有酒醉的人，是否都有滿腹的心酸和無奈？
至少現在，迪亞克西的心酸都已被勾起。
他今年還不滿十八歲，卻不得不殺死原本無冤無仇的陌生人，卻已見過了數不清的死人，卻已經歷過別人終其一生，都未必會經歷的事情。
這酒真是個奇怪的東西，高興地時候喝酒，喝醉了就容易想起悲傷的往事，悲傷地時候喝酒，喝醉了又容易想起最刻骨銘心的快樂。
現在迪亞克西想起的是什麼？是悲傷？還是快樂？
他想起的是殺人後的悲傷，乃至麻木嗎？還是跟瑞希在一起時，那初嘗愛情的快樂？
是被愛情傷害后的悲傷嗎？還是永無休止，讓人絕望的殺人遊戲？
他現在卻忽然想到了家，想到他的父母兄弟姐妹。
他殺了人，殺了很多人，他殺死的，又是誰的父母兄弟姐妹？
他忽然間已覺得，周遭的哭聲格外刺耳起來，既然也殺過別人的父兄，現在還有什麼可哭的？
可他與屋裏的傭兵們，又絕不相同，他們殺人是因為仇恨，自己殺人，是為什麼？
他嘔吐的更厲害了，不知何時，他的淚也已流下。
他是為什麼流淚？是為曾殺過的人而懺悔嗎？
寒冬，風更冷，夜更深。
曲終人散。
是誰還在孤燈下獨飲？又是誰在體會這孤單寒夜中凄冷的寂寞。
清晨的陽光照進房裏，照在迪亞克西臉上，他掙扎着起身，宿醉的頭痛讓他恨不能割下自己的腦袋，順着窗口扔到外面去。
竟然睡在屋裏，怎麼進的屋？他已經記不得。
走下樓去，樓下是空蕩蕩的大廳，一個客人也沒有，就像他現在空蕩蕩的內心。
高高的櫃枱里，羅塔特又在一個人喝悶酒。
他喝酒，是不是因為他也空虛？也要靠酒來打這入骨的寂寞？還是勝利的狂歡過後，剩下的原本就是空虛？
迪亞克西忽然有些後悔，這麼快就完成了任務，也不是什麼好事。如果還沒有完成，現在他豈不是還有事情可做？豈非就不用承受這無邊的空虛與寂寞了？
他走下樓來，走過羅塔特眼前，走出了酒館，他要去弄些吃的。
他已經決定在今天回去，去找安迪把任務交了，順便接取下一個任務。一個殺手，既然註定難以抗拒命運的安排，當然就只能繼續殺人。
即便明知殺死的正是別人的父兄，又能如何？至少那樣，他不會像現在這般空虛寂寞。
勝利是什麼滋味？
迪亞克西原本從未想過的，勝利竟也會讓人如此痛苦，如此煎熬，度rì如年。
吃過飯，迪亞克西辭別了羅塔特，踏上了歸途。他已經決定用腳一步一步走回瓦爾特城，走路總比騎馬要多一些思考的時間。
時間，是最能讓人平靜，讓人冷靜的東西。
他已經決定，這次回去一定要有一個結果，安迪的計劃，傑克的仇恨，還有他自己的人生，終歸要有個結果，如果沒有希望，那就絕望了吧。
二十天後。
傍晚過後，有風無雪。
瓦爾特城，百靈鳥酒樓。
迪亞克西已見到了安迪，他似乎更福了，坐在一張椅子裏，滿身的肥肉都在笑。他當然要笑，因為他又知道了一個秘密！
“扎克，你還真是讓我吃了一驚！”安迪故作驚詫。
“你指的是什麼？”迪亞克西原本是急着回來接取下一個任務的，但現在他滿身的氣質都已改變，變得厭倦而慵懶。
一步一步走回來，是否已消磨掉了些許空虛和寂寞？
“他們是誰？”安迪的雙目忽然泛起了光。
迪亞克西目光定定的與他對望，若有所思道：“你既然早已知道了，為什麼還問？”
安迪哈哈大笑道：“你交的這群朋友，真是一群有用的朋友！”
迪亞克西冷哼一聲，不再跟他糾纏這個話題，想造反的心都有了，誰還在乎這點秘密？何況他們兩人還是合作關係。
迪亞克西坐下來，自己倒了杯酒，道：“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安迪這次倒是真的吃驚，道：“嗯？你有些沉不住氣了？”
一仰頭，酒入喉，迪亞克西終於忍不住嘆口氣，深深的厭倦道：“早點，結束吧！”
他的確是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從未如此痛恨過殺手這個身份，讓他有家不能回，讓他只能活在yīn暗的世界裏，讓他不得不殺死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本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這些了，但這些天，他忽然體會到了空虛與寂寞過後，那無邊的厭倦。
不論是生死，他似乎都已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