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講條件

第18章 講條件

城市很大,成百上千條街道就像迷宮,我在裏面一通亂撞。沒有目標,沒有方向,見綠燈就走,見紅燈就停。見到和應至誠張寧差不多的恩愛夫妻俊男美女,就衝上去惡狠狠盯人家看。

應至誠開車在身後不緊不慢跟,張寧小步跑着在我身後給我撐遮陽傘,兩人並不攔我。

走了不知多久,腿腫脹酸痛得快要失去知覺,我終於想通,轉身到馬路邊,拉開車門上了副駕:“渴了!”

應至誠趕緊擰開一瓶水,雙手遞給我。

我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一半,將剩下的“哐當”砸他身上,拉了安全帶繫上:“開車,老子餓了!”

這對背時砍腦殼的混賬爸媽!老子能拿他們怎麼辦?又不能燉來吃了!

菜上來了,我狼吞虎咽。爸媽一直給我夾菜,看着我吃,疊聲叫我慢點。

等到他們正式動筷子時,我靠在卡座上,頭一歪,睡著了。

睜開眼睛時,眼前還一片黑暗,外面正下雨,大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窗外的樹上,即使隔着雙層隔音玻璃仍嘈雜不堪。

我打開燈,看看床頭鐘點,才一點多,可能被雨聲吵醒的。

摸了摸肚子,又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餓醒的。我想了想,按下窗帘遙控,果然一片亮眼的白傾瀉進來。

原來已經中午一點多。

真是大驚大喜大悲大傷的一天,比爬山還累,比熬夜複習還苦。

我趿着拖鞋踢踢踏踏下樓,只聽廚房裏刺啦一聲熱油跳珠的聲音,而後傳來陣陣香氣。

大門開了,爸爸提着公文包進來,將車鑰匙丟在一邊:“瀟瀟起床了?”

今天星期一,正忙的時候,他中午特意趕回來看我?

我眨眨眼睛。

爸爸放下包走過來,討好地拉我的手:“瀟瀟?”

我立馬沉了臉走開,自去洗漱。

正用洗臉巾抹着耳朵呢,爸爸又跟來身後,靠在盥洗間門口小小聲問:“還生氣哪?”

我閉了眼睛抹洗面奶,慢條斯理一圈一圈按摩,感受泡沫的溫潤細滑。

“瀟瀟,爸爸要怎樣做你才滿意?”

我不理他。

直到吃完飯,我取了張濕巾擦擦嘴,才豎起食指和他講條件:“第一,不能找承乾哥哥、方元貞和胖子的麻煩。”

爸爸脫口而出:“他們跟你講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我就這麼算了?”

我敲敲桌子:“你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還想我就這麼算了?”

他立刻改口說行。

“第二,以後家裏的事,我要知情權和表決權。”

“好。”媽媽搶先答應。

“第三,往後我的事自己做主。”

爸爸想了想:“建議權我們總有吧??”

這個自然。我面無表情:“我也有不聽建議的權利。”

爸媽走到窗邊,簡單迅速低聲商議一會兒,回身坐下,答應了。

談判成功,我第一個想告訴胖子。

這三個月,害胖子跟我離家出走生氣擔憂挨打挨罵,還被我拉下了水差點淹死,爸媽豈止對不住我,還欠胖子一聲“對不起”呢!

還是我來道歉好了。

電話撥出,“嘟嘟”響了七八聲,才聽到他模模糊糊“喂”了一聲。

“胖子胖子,你額頭好點沒?”

胖子的聲音在電話那頭低微無力:“好了。”

好了怎麼這個德行?“少騙我,到底怎麼樣?”

胖子沉默了一陣:“一點點感染。”

聲音倒是略略大了點。

我急眼了:“你特么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傷狠了?”

胖子放聲大笑,聲音嘎嘎的如池塘里一群老鴨叫喚:“午覺沒睡醒,嚇你的!笨蛋,該!誰讓你害我挨頓打!哈哈哈哈,老子明明活蹦亂跳,你咒我還!”

我氣得大力按斷電話。

再擔心胖子,我他媽跟他姓!

從老狐狸應至誠身上討到了便宜,這麼開心的事兒,和誰分享呢?

我想了想,決定找方家兄弟。

電話撥給承乾哥哥,還沒撥通我立刻給掛斷。呃,今天星期一,他應該正忙。

元貞接了電話:“瀟瀟,我一會兒給你打過來。”立馬又掛了。

咦?元貞也忙上了?這個暑假可沒作業。

過了大約五分鐘,他回撥過來:“不好意思,陪我爸看醫生,剛剛……”

“方伯伯怎麼了?”我聞言有點焦急,小毛病斷然沒有家人陪着看病的道理。

元貞語氣很正常:“沒什麼,有點面癱。醫生說問題不大,只是說話稍微有點兒不清晰。”

我問了醫院地址,趕了過去。

巧得很,又是那家醫院,又是那位曬女狂魔醫生謝卓然。還有,承乾哥哥也在。

我顧不上和他們說話,趕緊幾步走到方伯伯身邊。

方伯伯圓胖身材,鬢邊微微有些白髮,但五官還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

眼下他正端坐在椅子上,臉上扎着好些銀針,像個仙人掌。

我忍不住後背一縮,下意識摸了摸臉。

方伯伯朝我點了點頭,不甚在意,也有兩分寬慰的意思。這麼一細看,我才辨出他的左邊口角有點歪斜,左眼下掛了一滴淚珠。——瞧瞧,都疼哭了,原來不單胖子怕疼,大人也怕疼。

方伯伯說話不便,我就問元貞和承乾哥哥怎麼回事。兩人倒不見什麼緊張情緒:“前幾天早上起來洗漱,突然就這樣了。醫生說是疲勞、睡眠不足和壓力大引起的。”

方伯伯有承乾哥哥分擔,什麼事壓力大?

承乾哥哥摸着下巴呲牙:“這不是秦嶺拆違,全國都在查違建嗎?我們有兩個特色小鎮上馬時心急了點,建設有些超前。上周,被當地政府立案查處了。”

呃,我雖不明白,但這事兒要損失不少錢是肯定的。

不明白,便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寬慰方伯伯:“方伯伯,您不是常說健康是最大的本錢嗎?怎麼不重本錢重利錢了?看您這一臉針扎的,都疼得掉豆子了……”

方伯伯想笑,扯了扯嘴角,不知是扎針還是面癱的緣故,又收斂了笑容,擺擺手沒有說話。

謝醫生雙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氣定神閑:“那是面部神經受損引起。你以為跟你小男朋友一樣,被打個屁股就疼得哭天搶地?”

“你怎麼知道胖子挨打?”

“胖子什麼時候挨了打?”

“瀟瀟什麼時候有男朋友了?”我和元貞、承乾哥哥同時叫嚷起來。

謝醫生眨了眨眼,立刻捂口:“我是不是知道太多了?”

我忿恨看他:“豈止?你的病人也夠多的。”

謝醫生捂口的手抬了抬,撓了一把頭髮:“誰讓我是本市最年輕最著名的神經內科專家,本院最八卦最佳記憶力的醫生?”

這番自大,我們都無語以對。

八卦醫生說完,彎下腰把方伯伯臉上幾顆針揉捻幾下,提了提,兩分鐘后取了出來。

治療結束,方伯伯抬腿站起走到我面前。他生得高大,我要微微抬頭才能看見他略略變形的臉。或許他表情失了往日慈和,我覺得很有壓迫感。

他抬手摸摸我的頭髮,語氣還是一如既往慈愛有加:“這才多久不見,瀟瀟又長高了。生得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懂事,怪不得你爸心疼呢。”

聲音稍微有些含混,好像舌頭不太會轉,但我能聽明白。

心疼,應至誠哪是心疼?他嚇得我心肝子疼!

我心頭腹誹,嘴上卻客氣:“他嫉妒您有兩個好兒子,只好吹噓什麼小棉襖,您別聽他的!”

方伯伯笑起來,嘴角更加歪斜了:“哦?下次我跟他說說,既然彼此嫉妒,乾脆換着養算了。我這兩個不成材的,隨他挑一個去。”

面子話誰不會說?我張嘴就來:“我爸為難了,兩個都好,怎麼挑呢?”

方伯伯一手微微帶着我的肩膀往外走,臉上笑得有些擰巴:“這還不容易?我要是你爸,挑一個做兒子,剩下那個做女婿,一鍋端!”

我差點平地摔個大馬趴:謝醫生真該多扎他一陣子!

承乾哥哥在背後大笑:“爸,你這叫為老不尊……”

嗯,還是承乾哥哥好,肯為我主持公道。

我好一陣才從尷尬的情緒里走出來,抬眼卻見方伯伯帶着我們走向一扇寫着“心理健康中心”幾個大字的大門。

門自動開了,門后,兩個穿着淺藍色護士服的美女齊刷刷沖我們彎腰致禮,一個領頭的抬手將方伯伯領了往深處去。另外兩個微笑着請我們三個到休息室坐等,端來茶水和果盤。

地毯厚實,沙發舒適,室內裝飾典雅考究,香氣幽然沉靜,不像醫院,倒像機場貴賓室。

元貞同我解釋:“我爸這病是精神壓力引起的,所以還有心理治療。”

美女護士看了一眼承乾哥哥,方笑微微轉向我們:“我們衛主任是全市最好的心理醫生,她的專家號一號難求呢,很多商務人士來這裏做心理按摩的。”

我腦中突然覺得什麼地方不對。

“你們衛醫生,下鄉義診嗎?”

護士愣了愣:“下鄉義診?義診通常是內科醫生去,偶爾也有眼科,鄉下老人白內障多。我們心理健康中心一般是不去的,何況衛主任這種坐鎮醫院的專家,學術上的事務又多。”

我閉了閉眼睛,睜開,又問一句:“你們醫院下鄉去哪些地方?”

“轄區的鄉鎮吧。本市醫院服務本市城鄉嘛。”

我兩手交握着,用力掐了掐虎口。

承乾哥哥已經看出不對來,趕緊問我:“瀟瀟你怎麼了?”

我朝他笑笑:“沒什麼。”

我就知道,應至誠這種老狐狸,怎麼可能讓事情失去掌控!

正咬牙暗恨,一個身材頎長,舉止瀟洒的女子走過來,朝我們爽朗一笑,又見眼神定在我身上:“喲,果真是我們瀟瀟小美女。”

我眼珠一錯不錯盯着她——衛以寧醫生,本市大名鼎鼎的心理專家。

方元貞疑惑地在我倆身上掃來掃去。

承乾哥哥禮貌站起身來:“衛醫生,我爸睡著了?”

衛醫生點點頭。

元貞嘻嘻一笑:“哥,咱們把衛醫生這裏的沙發抬回去吧,讓爸爸在家也能睡個好覺。”

承乾哥哥拍了拍他肩膀:“抬沙發容易,請衛醫生難哪!”

我咬了咬唇——難個屁!只要肯砸錢,衛醫生還能撥冗遠赴鄰市鄉下義診呢!

衛醫生笑笑,抬手向沙發一請:“坐下聊唄,站着怪拘束的。”

於是分頭落座,東拉西扯聊了陣,衛醫生問了我暑假怎麼玩兒,胖子怎麼樣,又笑着將胖子挨揍來換藥,叫得一層樓悚然心驚的事八卦出來。

“那醫生跟我說,沒見過這樣的幼稚男生,這麼丟臉的事情還讓小女生陪着,掐的小女生手背青紫一片。活該母胎單身,找不到女盆友。”

方元貞笑得東倒西歪:“這樣啊,胖子算是落把柄在我手裏了!我說呢,割痔瘡,他想得出來!”

承乾哥哥則奇怪胖子為什麼挨揍。

我淡淡答道:“交友不慎,認人不清。”

衛醫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頭髮。我一甩頭,避開了。

走出醫院,作別方家人,我給爸爸的秘書打電話:“我爸約見的心理醫生,你有電話嗎?有位長輩最近壓力大需要心理按摩。”

“有。每次都是我幫應總預約的,很有名的專家呢。”

“看失眠的醫生呢?”

“也有。”秘書有些好奇:“哪位長輩瀟瀟這麼關心?應總認識的?”

我半真半假回答:“聽同學說他爸爸最近挺煩惱。”

秘書很快將號碼發過來。

我按了他發過來的號碼撥出去,還沒響起便掛斷。

果然,手機上顯出“衛姐姐”三個字。

不死心地打另一個。

——“曬女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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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演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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