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倆騙子

第17章 倆騙子

爸爸開着車帶我們到老城區,在一片起碼有二三十年歷史的灰色老房中鑽來鑽去,最終到了一個矮牆圍着的老舊小區。我們下了車,在高大的小葉榕樹下走着,路邊一溜兒窄小的花壇,石頭歪七咧八,也不知什麼灌木,開着密密麻麻的小白花,香氣十分油悶。

媽媽問我知不知道這是哪裏,我搖了搖頭。

爸爸不是帶我玩兒嗎,這裏有什麼好玩的?

他倆神秘兮兮不肯說。

進到一棟小樓,上了三樓,爸爸摸出鑰匙打開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媽媽和我一前一後進了門。

我立刻“哇哇”大叫。

我知道這是哪裏了,這是我們從前的家啊!

小小的兩室一廳,客廳很小,細長而瘦,布藝沙發剛好卡在一端,上面還搭着記憶中的淺綠格子布。

客廳中間左側靠牆處是一個小小的餐桌。桌邊兩扇門,一個通書房,一個通卧室。

卧室大,書房小。記憶中在這裏住的時候我還太小了,又喜歡和媽媽爸爸膩着,故而一直沒和爸媽分房睡。另一間房則是爸爸的書房。

那時我半夜醒來不見爸爸,就哧溜滑下床跑去書房,一找一個準。他會從一堆堆圖紙中間揉着眼睛過來,抱着我去廚房,給我熱一小杯牛奶喝,再哄我睡覺。有一回我牛奶喝多了,清晨尿了床,十分羞囧,從此再也不肯夜裏喝牛奶。

餐桌對面是兩扇推拉式玻璃門,隔着玻璃可以清楚看見黑色石材的料理台和淺原木色的櫥櫃門,媽媽就是在這個狹小的天地里練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廚藝。

玻璃門下半部貼着貼紙,有小草、野花、小蘑菇、小羊、小兔子。小時候我老拿着畫筆在玻璃門上亂畫,透着光看它們,覺得自己畫得特別美。媽媽見我對繪畫有興趣,給我報了個班,結果我對紙上畫畫毫不感冒。

我摸了摸玻璃門,貼紙還在,畫都沒了。

走向客廳另一端,那是我記憶最深刻的地方——我的遊樂場。彩色泡沫板鋪陳了三分之一,靠牆是一排矮小的柜子,只有我腰那麼高。

我光腳走上去,軟軟的,溫暖的泡沫,腳感很棒,久違了。

打開柜子,裏面裝着許多玩具和繪本,我隨手翻開一本封面有兩隻小浣熊的書,就見扉頁上面用拼音歪歪扭扭寫着“xiaoguaiguai。“g的腿特別長,看上去好像剎不住車。

這是我的筆跡,我的書!

記得搬家時,我捨不得它們,哭着要全部帶走。後來它們在一次次搬家中被裝進更加嚴實的箱子裏,堆在如今的閣樓上,怎麼在這裏出現了?

我壓抑住心中的震驚,去看爸媽。

客廳沒有人,他們輕輕的說話聲音從卧室傳來。

我起身走到卧室門邊。

媽媽倚靠在窗戶邊,爸爸坐在床尾,正對着她,藍色工裝寬大,但他的背影依然正直而帥氣,足以迷死我們學校高中部那些大叔控女生們。

媽媽臉上似笑非笑,正伸出食指點爸爸的額頭:“還得意哪?笨死了,50萬賣出去,200萬買回來。”

爸爸捉住她的手指:“沒有那50萬,哪有今天。”

他低頭“啵”了一聲,似乎親了親媽媽手指:“寧寧,你那一年多跟着我真是辛苦。帶着瀟瀟住出租房,連你最愛吃的蝦也沒錢買,回回數着只數買六隻給瀟瀟吃……”

我們那時候住的出租房?明明那房子又大又美,我還歡呼雀躍了好久。當然,小學時我們搬進了如今的房子,因此我對那個臨時過渡的家就沒多大印象了。

我只恍惚記得,那時我們不窮啊?明明我有了更多的玩具,更漂亮的裙子。媽媽回外婆家,穿得特別美,還戴着鑽石項鏈呢,我記得媽媽跟外婆說,她的項鏈買成19萬塊錢……

“志誠,我沒覺得苦,真的。你看我們同學,哪個不羨慕我找了個潛力股?我媽還說我眼光好,幸好當初沒太過反對呢。”

爸爸“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眼光的確好,買個兩百塊錢的鋯石項鏈充鑽石,愣沒被你媽認出來。至於運氣,如果不是老何注資,咱們賣房子打江山的錢就要打水漂了。寧寧,你可比我敢賭。我就奇怪了,你當時真不擔心創業失敗,咱們無家可歸?”

媽媽歪了頭,眨了兩下眼睛,狡猾一笑:“怕什麼,你真成窮光蛋,我就一腳把你踹了!”

“切!”爸爸十分不屑:“你嫁我的時候我也是窮光蛋啊,房子首付一給,只剩133塊錢。幹嘛還肯嫁?”

“衝動是魔鬼啊,拿了證就後悔啦。”

“騙子!”爸爸一把將媽媽拉在他腿上,扣住她的腰,一口咬上她耳朵,含含糊糊道:“你就是喜歡我帥,喜歡我會親,喜歡跟我玩各種花樣……”

我眯着眼睛跑到沙發上坐着,尋思着出去溜達呢,還是玩一會兒手機?

正想着,茶几上一個粉粉的紅盒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盒子大大的,薄薄的,繫着金色蝴蝶結,拿在手裏很輕,看起來似乎是某個牌子的衣服。

我拉開蝴蝶結,將盒子打開來一看,卻是一本赭紅色的證,上面一排燙金大字:《房屋所有權證》。

就是這本薄薄的證書,200萬啊?我打開來,一頁頁翻看完,最後目光落在了日期上。

是三個月前。

那時他們不正鬧離婚嗎?

正覺得奇怪,就見盒子底部還有一張卡片,拿起來,是爸爸獨有的微微向右上方傾斜的字體:“寧寧:結婚十八周年紀念日快樂!愛的小屋,永遠住着你!”

好一陣我才明白過來。

騙子!應至誠和張寧都是騙子!一雙騙子!電視劇都沒他們會編!姚晨郭京飛都沒他們能演!

什麼什麼鬧離婚?什麼什麼狐狸精?什麼什麼不要我?什麼什麼迷途知返?都他媽騙我的,騙我一個孩子!

怪不得何叔叔都不知道他們鬧離婚!怪不得離着離着沒了動靜!怪不得媽媽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怪不得爸爸談起來語焉不詳,他們逗我玩兒呢!

我“啪”地把房產證狠狠朝茶几上一拍,幾步衝進卧室,媽媽嚇了一嚇,趕緊從爸爸腿上跳開,掠了掠頭髮。

爸爸見我怒氣沖沖,詫異道:“瀟瀟,怎麼啦?”

我一聲冷笑,抱了手臂上下打量這對騙子:“喲!這麼恩愛,怎麼不親啦?是不是沒花樣可玩?要不要我回家給你們拿兔子耳朵護士服呀?哦,也可能又換花樣了。我說應至誠張寧你要不要臉,年紀一大把了學什麼毛片?也不害臊!我都替你們臉紅!”

我伸手指着應至誠,指尖快要杵到他鼻子尖:“你還有好意思打我,你也下得去手!你把我扔地下,把胖子踹地下,你、你、你,你不要臉又不要命!”

媽媽咳了兩咳,低了頭往爸爸身後躲,指頭掐着他手臂輕輕擰絞着,聲音跟蒼蠅似的:“看吧看吧,都怪你……”

爸爸眉頭微揚,聲音一高:“怪我?老子下手算輕的。胖子要是掀開被子,老子把他扔樓底下,叫他重新投胎做人!”

我氣得快結巴了:“誰、誰讓你不吭氣?你但凡說一聲是媽媽,我和胖子,我們敢嗎我?”

爸爸冷聲一哼:“有人麵皮薄么?”

媽媽又縮了縮,全盤隱藏在爸爸身後,連個衣襟都不露。

我惡狠狠盯了應至誠半天。

爸爸的趾高氣揚像停了電的LED燈,漸漸暗了下去。

我轉身扯了梳妝枱凳子,擰身坐下,手肘靠在枱面上,右腳屈膝架在左腿上,沉聲道:“老實交代吧,你倆幹嘛演這場大戲?”

爸爸拉了媽媽在床尾坐下來,正正對着我,彼此交視一眼,媽媽弱弱推了推爸爸。

嗯,我挺有審訊的威儀,真真痛快。

爸爸垂下眼皮,坐姿端正,雙手按在膝蓋上,老老實實交代:“事情要從三個月前說起,我一個朋友的兒子因為受點挫折跳樓自殺。警察清晨找上門的時候,朋友夫妻倆根本不敢相信,直到他們打開兒子房門,看到被子整整齊齊,窗台上的花盆挪開了兩個……”

呃,我想起來了——當時爸爸唏噓不已,連着失眠了兩天,我三更半夜打完遊戲,還看到爸爸在書房裏,手上拿着一支煙聞了又聞。

所以,他擔心我經不起風浪,就搞個天大的挫折來鍛煉我?

離婚,出軌,兩口子都不要我,這擱他么在哪個孩子身上都受不了啊!你他么是鍛煉呢還是要我的命呢!

一想起那幾十百來片助眠葯,還有沒頂而至的江水,我鼻子酸酸直想哭。

老子差一點就死了!

我放下右腿,架起左腿。換了左腿,又架上右腿,怎麼都不得勁兒。

乾脆站起來,走幾步,從門口走到窗口,又從窗口走到門口。末了,站定,破口大罵:“應至誠,我他媽牆都不扶就服你!”

爸爸猛地一把抱住我:“瀟瀟,瀟瀟,對不起,都是爸爸不好。你不知道爸爸有多害怕,爸爸怕呀,怕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覺。你還這麼小,又被我們保護得太好,從來不知人之艱難。可這輩子還那麼長,那麼多事,你可能會考不上大學,可能會失戀,可能會被人嫉妒仇恨,你的叛逆期總有一天會來,有什麼事也不肯和我們說……若是,若是那時候,我該怎麼辦?”

我用力掙扎,扳他的手,沒用。

他的手臂肌肉塊塊鼓起,硬邦邦跟鐵打似的。

媽媽嘆了口氣,幽幽道:“瀟瀟,原諒爸爸媽媽。我們第一次當父母,經驗不足。”

這理由強大得無可匹敵。

可老子也沒做女兒的經驗!

這活兒幹不了!老子不玩了!

我低頭咬了應至誠一口,他一鬆手,我趁機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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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演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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