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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嘩啦!”時零把衣服在水盆里提起淹下,手掌也在染着褐色血斑的布料上揉搓着。

她現在有些神情恍惚,並不是做掉一位刺客之後的恐懼和后怕,而是一種與周圍世界彷彿脫節的感受。

時零起身費力地提起了濕漉漉的衣服走向窗戶,地上留下一道斷續的水痕,橫在書桌和窗沿的木刀下。

“滴...答,滴......答”只有被重力扯下來的水珠在發聲,高空雲層里透下的月光稀稀疏疏地落在了刀上,木質的刀面上是薄薄的一條鐵線包裹着刃和尖,這便是木刀能夠製造傷口的原因。在時零的記憶里這把木刀自打她記事起就留在她的身旁,父親還給這把刀取了名字叫“栗子”。

“栗子”想到這裏時零的嘴角上揚了起來,這個奇葩名字她似乎是要笑一輩子了。

但笑容也很快沉默在夜裏,和那個政員搏殺的場景像夢魘般再次襲進腦海,零甚至一度不能把控自己的思維,自己像無法動彈的稻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飛速閃過的一幀幀畫面。

痛苦的回憶是泥潭,是夏日甩不開的燥熱,它不會讓你即刻斃命,但會不斷地腐蝕你的理智。而此時這惱人的熱浪正折磨着時零。

“喂!什麼時候還在發愣啊?真的是服了你喲!”

窗外的橫欄上正坐着一位少年,他朝着屋內的時零喊着,字眼裏滿是譏笑的影子,很是刺耳。

“還沒滾嗎?”

時零反應過來,只是斜睨一眼,吐着平淡的質問。

“哎呀呀!真就是白眼狼唄!多虧我救了你啊!同志啊,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話呢?”

“那我該怎麼問候您呢?李家少爺?”

“哈哈哈!李家少爺就不必了!就叫我......李溪同志吧!”自稱李溪的少年從欄杆上翻起,只手抓住了窗沿,正準備爬進來。

時零見狀直接抄起窗沿邊的木刀來,刃面向外,橫在李溪的面前:

“稱呼您為同志......你還不配吧?”

李溪也沒想到時零會有這麼大反應,着實嚇到了他,但好在一隻腳還蹬在欄杆上,暫時穩住了身體。

“零同學,我好在還救了你啊!要不是這次我給你擋了一下,你不早就橫屍遍野了嗎?”

“共享感官也是你在救我?”

“我......這不是也想讓你體會下我被聚矢擊中的感受嗎?畢竟易容皮套太悶了啊!但防彈衣很給力啊,也沒多麼痛嘛!”

“所以放大了差不多二十倍嗎?”

“這........這個是操......操作失誤!哪有十分把握的計劃呢......”李溪頭上有了些冷汗,他覺得今晚難逃一劫了。

“那後來你又去哪了?你就真的不怕那聚矢一擊打碎我?”

“我對你有十分把握!”

“那你死去吧!”

時零起身一腳踩在李溪已經支撐了半天而發抖的手指上,隨着一聲慘叫,李溪跌到了窗外。

轉身倒掉渾濁的血水,時零再去關窗時,一架卡在窗戶把手上的紙飛機閃入了她的眼帘,展開看來,是幾行髒亂的字跡:

縱使同志如此對我,我也對加入大家沒有怨言,本人全然當做社團對我的考驗!當然,零同學過於蠻橫的態度我也會毫不留情地積極舉報!希望同志好自為之!畢竟,要以十分的熱情來接納新成員是元老的基本原則嘛!

(明日下午三時,

於茶魚館二樓召開社團緊急會議,全員務必到齊!)

揉作一團,隨着電子點火器的“啪啪”聲,絢麗的橘紅色火焰生起,在引着零嘴邊的黑梔子后,化作一枚火球被拋出窗外,留下一引漂亮的弧線,之後身碎在深夜的汪洋。時零看着灰黑的煙色化進枯黃燈光里,火星漸熄,幾斤昏睡......

第二天的清晨,時零穿起不常穿的墨綠連衣裙,腳上是一雙黑圓頭皮鞋。一身豆蔻少女的打扮。

照鏡子的一瞬間,她感受到了一位花季少女應有的青春躍動力。

可惜觸到遮陽傘的木刀傘柄的那刻,挽救城市存亡的責任感再一次沉重地落在她淺色壓花布的肩頭。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糾結於感情的起伏,昨天晚上的“故事”一定會有安全部的人來追查,搞不好還會有軍區插手,那群只認錢的瘋狗肯定不會放過她。

而時零要做的就是尋求社團的幫助,不過要見到社團的人只能到下午了。所以在這漫長的幾個小時裏她絕不能暴露出身份,也就是躲避追查。自己一人逃之大吉很輕鬆,但連累的將是鋪里的奶奶還有社區的擔保人。

“大家都是可憐人,不能再加累於他們了。”時零如此想着,慢慢踱步到了樓下破爛的電話亭。

默默撥出電話,但話筒只是停在手裏,她沒有講話,也沒有在聽對方說話。停留幾秒后,旋即走出電話亭,還未掛上的話機在泛黃電線的抻拽下在半空微微搖晃......

歌語路像是結痂的傷口坑坑窪窪還醜陋不堪,時零小心翼翼地走着,這是她難得的衣服,雖然很是窮酸的布料,她卻一直心碎地喜歡着。

眼前是新舊街區交接的十字路口,早晨的人流不是很多,有提着各式工具,拖着一身乏困等候電車的工人;賣力叫喊的攤主販售着昨夜的麵食;老巡警懶散散地溜着那隻已經挪移很困難的小丑狗。一陣晨風帶來的是下水道讓人作嘔的味道,這些人們掙扎在這流亡的邊際,謹慎又勞累地爬着,稍有不慎便墮入萬丈苦難深淵,潦草餘生。

“嗚......嗚......”電車鳴着汽笛緩緩駛來,驚醒瞌睡的人們,大家開始斷斷續續登車,時零往前邁了幾步,準備上車。

“零!等下!”

時零抬頭望去,街道盡頭是一個踉蹌奔跑,不停朝她揮手的身影。零會心一笑,果真來了。

李溪站到她面前時,已是滿頭大汗,嘴裏正喘着粗氣,“我......我一猜就是你!沒人......人會幹......這麼缺德......的事!一句話也不說!我他媽......還以為你又惹了不......該惹的人!”

“敢情您也會吐髒字,我還覺得您是個挺有修養的高材生呢!”時零慢慢調侃着,遞出剛在自助櫃裏買的瓶裝水。

“什麼嘛?現在還計較這個?”李溪接過水,仰頭灌了大半瓶,終於算是調整了氣息,“說吧,怎麼了?”

“沒事。”

“你沒病吧?我這着急忙慌地趕過來救場,你和我說沒事?”

“救場?你拿什麼來救我?兩隻手?”

“喏!當然是這個!”李溪拍了拍身後的雙肩包,“易容裝,防彈衣,撞針槍,應有盡有!”

“那就行了!去吃飯吧,我請你!”時零一掃剛才的挖苦臉,笑盈盈地看着李溪。

“吃飯?真的沒有事嗎?”李溪更加雲裏霧裏,她實在搞不明白時零在賣什麼關子,不過看她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危險,況且自己着急出門確實沒有吃早飯,只好跟在時零身後沿着街道慢慢走着,直到拐進一家飯館。

李溪雖是名望之後,但也沒少在貧民窟里混,可這種中古式的裝潢他是第一次見,古樸中滲漏出一絲的精緻,小屋很擁擠卻讓人倍感舒服。李溪大為感慨:

“沒想到老區還有這種地方呢!”

時零沒有回應他,只是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李溪就勢坐在了她的對面,早上店裏還挺冷清,一個小工端着兩杯水很快跟了過來。

“兩位吃點什麼?”小工滿臉堆笑。

“兩碗魚排面!謝謝!”

時零遞出一張折皺的舊幣,紙面上還壓着三枚硬幣。

“零同學居然沒請我吃薺麥面啊!我的地位已經這麼尊貴了嗎?!”

李溪帶着造作的聲調大聲叫嚷着,引得僅有的幾位顧客掛着嫌棄的臉色回頭張望。

“行了,我這不也是為了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嗎?昨天晚上我語氣有些過激了”時零押了口水,緩緩說著,“仔細想想,要不是你出手幫忙的話,我真的要橫屍街頭了!”

“嘿嘿嘿,還真是頭一次見零同學表達謝意呢!”

“真的是要謝謝你呢!多虧你的那個什麼......容......”

“易容裝!就是識別一下你外貌,再投影在我臉上的裝備,小工具,小工具!”

“可惜了,我這輩子也搞不懂你這一書包的刺殺裝備。”

“你這麼一說我還有點不好意思了!再說......”

“二位這是您們的面!”

小工打斷了李溪的客套話,兩碗冒着熱氣的魚排面扯着濃濃的香氣擺在了兩人面前,整個酥脆的魚排泛着焦焦的油光,讓人食指大動!

“好香的面!”李溪還真是頭一次吃魚排面,早已飢腸轆轆的他立刻大快朵頤起來。時零則在不慌不忙地拌着面:

“可你殺了官員,真的沒事嗎?”

“這有什麼?不就一個小政員嗎?”李溪只是埋頭吃着面全然沒察覺到對面少女的一絲微笑,“哎!不對啊!不是你......”

“李溪先生!”剛才那位小工突然高聲喊出他的名字。

李溪猛然一驚,抬首看來,那小工不知何時已經脫去了油乎乎的外套,正着一身政員所穿的灰色制服,一改剛剛恭敬的神色,只有一副陰險,小人得意的面貌!周圍也已經圍上了數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聚矢的紅色光線一度聚在他的身上!

“你們要幹什麼!”李溪站起身來,連忙質問道。

“我部經過追查,昨日您的位置數據與政員遇害處相同,襲擊政府官員罪名成立,證據確鑿,現在批准逮捕!”政員下着口頭命令,幾個士兵隨即擁上前去將他拷起。

“混蛋!你們的證據真的確鑿嗎?在這裏私自抓人?”李溪像是戴上了憤怒的面具,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些狗怎麼會突然到這裏來逮捕他!

“這就是證據!”

一直沉默的零站起身來,手裏握着的是李溪腰間的錄音筆!“下次喝水的時候要小心點哦!”然後遞給了那位政員,錄音筆響起,裏面正是剛才自己的親自交待的證據!

“零!你居然!”李溪的腦子轟的一下,原來這一切都是表演!而唯一的小丑竟是自己!

“小姐,感謝您為維護國家安全做出的貢獻,我會向上級為您請示補貼的!”

政員欠身施禮,隨即轉身對士兵說道,“現在,將襲擊犯李溪帶回部里!”

原來在撥通李溪電話的同時,時零也同樣撥響了安全部的號碼,零和雙方都沒有說話,但對面的兩方似乎都明白了她的用意,至少都達到了零的所料想的結果。

“政員先生等下!還得讓罪犯拿上作案工具吧?”時零起身拿起李溪的背包,還有自己的木刀,一併交到了李溪手上,最後目送着這群人的離開,直到登上押送車。

押送路上,李溪緩緩展開一張小小的紙條,那是隨着木刀塞進自己手上的。

“李溪同學,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告知你,現在你務必為我當一次替罪羊。當然,對你來說這樣的罪名不過才是幾日的牢獄之苦。記住,魚排面不是白吃的哦!”

“可惡!零這招還真是瞞天過海!可惜的是下午的會議不能參加了!明明是我第一次參加會議!”李溪心裏埋怨着零,可他又不得不佩服於她敏捷的思路,

“或許我們再也不需要用‘幻想’這詞來比喻改革那一天的到來了!”李溪感慨而想。

此時的時零已經品嘗完了魚排面,步出屋外,上午的日光正明媚,一切的光芒都傾灑在這片苦難的土地上,也披在這位懷有理想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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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城市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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