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4
當看到台上被當做物品拍賣的兔妖時,在進入塔樓后便一直儘力隱忍不適感的虞惟,驟然陷入相同的夢魘當中。
她的世界渾渾噩噩,在那一瞬間,她好像跟着謝劍白坐在角落,卻也彷彿身處台上,被無數看不見面容的人打量。
「她不是普通的貓妖……或者……凶獸血脈……」
無數人低聲交談的聲音猶如擾人煩的蒼蠅般在虞惟的耳邊嗡嗡作響,現實和虛幻交雜。
她的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思維混沌,只覺得喉嚨一片腥甜,心頭橫生想要撕碎一切的殺意。在即將失控之前,謝劍白將小貓妖放進布包里,並且用自己的力量將它團團圍住。
充當容器的布包暫時隔絕了外界對它的影響,在謝劍白清冷的氣息中,虞惟的殺心漸漸平復,卻沒有清醒,而是在夢魘里陷入得更深。
原本模糊的場景在剝離了現實帶來的混亂影響后,逐漸變得現實,卻模糊了時間的概念。
謝劍白站在地牢的走廊中,目光複雜深邃地注視着牢籠里的年輕女孩。
這裏是虞惟的記憶,以她為中心,所以稍微遠點的地方都被空氣牆阻隔。虞惟也深陷這個場景,只不過作為當事人,虞惟無法看到男人的存在,也不知曉謝劍白就在欄杆外的位置看着他。
這時的虞惟似乎還沒有二次覺醒,那張漂亮年輕的面龐還有幾分未脫稚氣的少女感。
她身處牢籠里,手腕和脖頸被特殊的鎖鏈厚重的拴住,這鎖鏈似乎封印了她的力量,讓虞惟的身體十分虛弱。
少女本就生得肌膚雪白,在束縛野獸般的重鐐之下,更顯得一絲驚心動魄的脆弱感,彷彿隨時都會被折斷。
她的面前擺放的是空碗,上次被強行灌入的鮮血乾枯在瓷碗的壁面,血滴一路蔓延,直到女孩面前。
虞惟整個人都是蒼白而虛弱的,唯有嘴唇帶着一絲殷紅的血色。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垂着眸子,似乎神志不太清醒,就在這時,走廊的另一邊傳來厚重的關門聲,許多雜亂的腳步向著這邊靠近,少女頓時抬起眸子,豎瞳的眼眸顯出一絲凌厲和危險。
八九個中年修士來到欄杆外,他們都是記憶里的人物,自然也感受不到幾步之外謝劍白懾人的冰冷目光。
少女已經半妖化,她身上人的成分在牢籠里愈來愈少,看到這麼多人靠近,她身形緊繃,猶如野獸般威脅地低吼哈氣。
「還真是個小貓,想要撓人呢。」有一個中年修士說。
「我們也只能望梅止渴了。」另個人笑道,「這貓妖可有凶獸血統呢,只要好好利用,足以成為我們世家商盟的利刃。」
「培養她倒不算什麼,可到時候到底由誰來監管這貓妖,還是個問題。」一旁的中年男修捋了捋鬍子,「只怕有些人心底還有私心啊。」
「王兄,我們幾人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大家互相監督便好。」
中年修士們在牢籠外互相籠絡對方,甚至沒人再多看籠子裏的少女幾眼,這份輕視,就好像她真的是被關在籠子裏的貓。
待到他們終於聊完,重點才終於轉回牢籠中的少女。
試探靠近欄杆一點,虞惟頓時威脅地哈氣。她的眼眸雖然已經是獸瞳,但距離野獸那般真正的冰冷還是有些差別。
「她還有人性,血還要繼續喂。」其中一人說,「寧家的那個寧嫵似乎和她關係很好,若是真的,便把她抓來,用她的血來喂,或許會更有效果。」
「寧家滅門之後,那丫頭就不知道去哪裏了,還得找一段時間。」
聽到他們的話,原本只是警告威脅的少女瞳孔緊縮,忽然劇烈地掙紮起來。她之前雖然不斷低吼哈氣,可舉動上更像是想保護自己躲避危險,想趕走他們。
可是忽然聽到和寧素儀有關的事情,少女第一次呈現出攻擊的態勢。
他原本以為這段記憶是在虞惟進入玄天宗之前發生的,可是聽到這幾個世家男子說的話,似乎這個時間段是在寧家滅族之後。
可是這時間虞惟一直和他們父子二人呆在一起,這整個記憶的時間線和現實是相悖的。
除非……這一切都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前世那個虞承衍沒有穿越,謝劍白也還沒有遇到虞惟的時間。
場景一轉,整個世界隨着主人的思緒混亂而變得混沌起來。在他人腦海里被帶着走,這種感覺很不好受,但幸好很快,虞惟再一次墜入進新的場景里。
謝劍白這回明白虞惟為何和對這個塔樓如此厭惡了。
他再一次來到塔樓地下的大廳里,只不過現實中是隱匿身份的拍賣會,而這裏,則是世家聯盟的聚會。
整個黑市背後的勢力,就此浮出水面。
幾大世家的家主們齊聚台下,互相客套地寒暄着,就好像只是普通的好友聚會。
台上,虞惟仍然被那副鐐銬所束,她的獸耳與尾巴都冒了出來,豎瞳警惕地盯着周圍的風吹草動,本來沒有任何反應,直到——有人將重傷的寧素儀帶了進來。
「家主,寧嫵帶到。」那人對其中一位家主尊敬地說。
「唔唔!唔唔!」被束縛着嘴巴的虞惟頓時掙紮起來。
她們只有機會互相對上一個目光,被束縛雙手的寧素儀被摁在椅子上。
和這一世看起來仍然是正常女修的樣貌不同,前世的寧素儀身上纏繞着煞氣,眼神也顯得冰冷狠厲。若是仔細看,能夠看到她眼底黑影晃動——在沒有外力的幫助下,寧素儀果然以巨大的代價換取邪力,才報仇成功。
她渾身都是血,甚至染濕了椅子,可是寧素儀的神色卻平靜得可怕。
「我們可以談。」面對八位世家家主,寧素儀冷靜地開口,「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談的,說說你們的要求。」
面對她的話語,其他家主們互相對視一眼,卻笑了起來,他們並不引以為意,而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你們兩個倒是同門情深。」其中一個中年男修笑道,「她幫你滅寧家,你為她入陷阱……可惜啊,寧嫵,你很有天賦,就太沉不住氣了。為了一個異族,值得犧牲自己的一切嗎?」
謝劍白本來對虞惟的這個好友沒有特別感想,但這一刻,他認可了寧素儀。寧素儀的隱忍和果斷是十分珍貴的品質,如此逆風翻盤之下數年甚至數十年吃過的苦與淚,恐怕也只有本人才有體會。
如果她手上沾染鮮血,做了凶獸所為,觸犯秩序,他就算不擊殺她,也不可能與虞惟有深交的想法,更不可能包庇她。
「談話?你想得太多了。」一個家主摸着鬍子,嘲諷地笑道,「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和我們談條件?」
她本來生而為血祭的犧牲者,最該由她毀掉這一切,卻又不得不回到寧家的身份,像是她厭惡的其他族人一樣世代守護血陣,這對她本人而言應該是很殘忍的事情吧。
斗篷下,他一直撫摸着小貓咪,做過噩夢之後,在謝劍白的不斷精神疏導下,它終於沉沉睡去了。
謝劍白很清楚,自己對虞惟如此上心,一則因為她誕生在萬骨之地,讓他認為自己有了責任;二則虞惟心思乾淨純白,世間罕見。
所以寧素儀只能談,不論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很明顯,寧素儀成功了。她和世家聯盟達成了一致,讓對方暫時放棄了對她們兩個動的念頭。
縱然有些人認為修魔修妖是壞的,只有修仙才是好的。可是對於謝劍白而言,自然能量並不分善惡,人才分。
世家人尖銳的尖叫聲響起,而寧素儀已經不忍在看,她背着身子,聽着野獸撕咬的聲音響起。
「你們瘋了——」寧素儀喘息着,她怒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麼!你們竟然給她喂血——」
「僅靠你一個人是無法將整個寧家滅門的,但她可以做到!」世家家主們的野心已經無法隱藏,「世上所有修士都要遵從境界的劃分,連神仙也不可避免。可唯有凶獸瑞獸自成體系,寧嫵,你死得其所,虞惟會成為我們世家最鋒利的利器,安心去吧!」
寧素儀付出了代價得到力量,看起來深陷邪術的控制無法脫身,而虞惟在沒被煞氣補充過的不完全狀態下凶獸化,看着她吃內丹的熟練程度,或許在寧家地下,是她第一次沾血。
虞惟掙扎得鎖鏈嘩啦嘩啦直響,一直發出唔唔的聲音,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世家為寧素儀放血,放了整整一碗。
他的話音落下,身旁的屬下站起身,拿出冒着寒光的匕首和碗,靠近寧素儀。
按照虞承衍之前的描述,謝劍白起初認為自己將虞惟和子嗣安頓在與世隔絕的空島上,是為了他們的安全。
「……一群蠢貨。」她低聲喃喃道。
縱然世家家主們對虞惟做了如此殘忍的事情,還重傷了寧素儀。可是正如剛才他攔住虞惟一樣,寧素儀阻攔虞惟並且和解的舉動,也是出於同樣的考量。
男人沉默了許久,他一邊安撫地輕輕摸着小貓妖的毛,神情卻越來越凝重。
僅僅靠着這兩個片段,再加上之前從虞承衍聽來的內容,他能簡單勾勒出前世的一點框架。
謝劍白甚至忍不住猜測,難道他有了私心,不希望天道注意到世間裏還有一個越了界的凶獸後裔,所以才將她藏了起來……?
至於虞惟……謝劍白的神情變得更嚴肅了。
現如今所有的神獸都已經消散在寰宇之間,將自己化為自然力量的一部分。虞惟是最後一個神獸,而她代表的便是煞。
謝劍白是個沒有多少情商的劍修,但是在那一刻,他卻明白了寧素儀的感受。
眾人卻又一次哄堂大笑,彷彿並不將女子的殺意和隱忍放在眼裏。
當從虞惟的腦海里脫離的時候,謝劍白仍然緊蹙着眉毛。
但是……前世為了自保,虞惟吞食修士內丹來增進修為,做法明顯已經越界。
更多的細節無人能知,只不過按照虞承衍的描述,寧素儀最後實際掌握了世家聯盟,甚至有一統世家的趨勢。
謝劍白本來是十分篤定的,可是他忽然想到虞承衍,這個以心魔入道還能成功渡劫飛升的年輕人。
寧素儀脖頸青筋綳起,她不論如何阻止其他修士,卻無人在意,他們甚至覺得她只不過是怕死而已。
推斷來看,前世沒有謝劍白和虞承衍的參與,虞惟和寧素儀仍然達成了滅寧家的壯舉。只不過這似乎並不是最好的發展。
寧素儀願意自己變得骯髒,可是必定會希望虞惟一直乾乾淨淨。
寧素儀是為了虞惟才落入陷阱,重傷被帶到這裏,可是她卻閉了很久的眼睛,睫毛一直顫抖。
某種程度而言,這個世間不需要神獸,歸回天地才是神獸的正途,更別提是性凶之獸了。
正如寧素儀想脫離黑暗,卻一生與黑暗糾纏。她希望虞惟活在乾淨的光芒里,光明卻沾染了污垢。
世家聯盟的想法實現了,可惜一切與他們想要效果相差甚遠。
但這並不算什麼好事,寧素儀沒有機會從頭開始,這代表她必須頂着她厭惡的家族身份,甚至仍然要與那地下血陣保持關聯,用一輩子去維護這個秘密。她就像其他寧家人一樣,只能不斷被血祭吸血,卻無法退出。
獸化的小貓妖將其中一個低修為的家主的內丹吃掉,雪白的毛髮沾紅鮮血,如此不講道理的威力震懾住所有人。它冰冷的獸瞳看着所有人,危險地低吼着。
她們一個重傷,一個是瀕臨精神崩潰的獸型,很難百分百將八個世家家主都滅口,並且在塔樓外面,不知還有多少人知曉她們二人。就算能重傷他們逃走,一個邪修,一個妖族,恐怕也會被修真界追殺一輩子,沒人會相信真相。
「我說了,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談的。」寧素儀靜靜地說,「談嗎?」
正如生靈與生俱來的身份無法選擇,虞惟是凶獸的後裔,可凶獸是外界的定義,血脈與能量沒有錯。只要不犯下邪惡的罪念,虞惟便不能被定義為凶獸。
「值不值得,與你們何干?」她冷聲道,「放了她,籌碼隨便你們開。」
虞惟在他們不斷地刺激下完全野化,她撕碎靠近她的那個人的身體,吃了他的內丹,以這樣直接的方式補充能量,掙脫鎖鏈。
寧素儀深吸一口氣,她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需要好好休息,卻仍然強撐着自己,阻止了虞惟。
看着世家屬下將那熱騰騰的血端到虞惟的面前,並且伸出手,要摘下束縛着她下張臉的面具,寧素儀虛弱地靠在椅背上,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一定做了許多努力,矯正長時間「營養不良」的小凶獸,希望她不要被凶獸的危險一面影響,世家的參與卻讓這一切都功虧一簣。
看向驚恐不已的家主們,她壓下心中的殺意,緩緩勾起嘴角。
可是看到虞惟的記憶后,謝劍白卻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