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我跟着媽媽來到了兌公債的辦事處,此時,辦事處門外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我緊緊地抓着媽媽的后衣襟,在人叢之中穿行着。媽媽不時地回頭提示着我,不能鬆開手,她生怕我走丟了。我亦與媽媽同感,也怕與她走亂而找不到家嘍。

我們來到了隊尾,耐心地排起隊來。

“陳嬸兒,”有個小夥子與媽媽打着招呼說道:“你剛來呀,我都兌完了。”

媽媽朝着小夥子問道:“春城,你兌上了多少錢?”

那個叫做春城的小夥子抖了抖手裏的公債回答道:“我今年兌上了10塊錢,還剩下了這麼多,以後慢慢地再兌唄。”

媽媽接着春城的話頭說道:“兌上的不多,都得以後慢慢地兌呀。”

春城不在乎地說道:“咱們着急用錢也不行,慢慢地兌唄,黨也黃不了咱地。”

媽媽頗顯急迫地說道:“我們還不知道能兌上多少呢。”

“那你們排着吧,我先走了。”春城邊說著話,邊邁步走了。

兌了公債之後,爸爸便帶着我去光明路小學報名。光明路小學的報名處就設在了學校的門口,一張桌子兩個老師,就組成了報名處。

已經有了不少的孩子在等待着報名了,同其他孩子一樣,經過老師象徵性地考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之後,我便被錄取了了。

垂髫之年的我,被父母親給送進了庠序之中。於是,我便成為了光明路小學的學生,去讀不知為何而讀的書去了。

直至今日,我亦沒有弄明白,學齡之前後的我,竟然對於牆上的白灰牆皮,勾引起了我無盡的食慾!

我每每有意地躲開媽媽的視線,便偷偷地來到兩家共用的走廊裏邊,悄悄地掀起牆皮,然後便饒有興趣地填入嘴裏,咀嚼之後便咽進肚子裏邊去了。

是此,對面屋的馬姓大爺經常悄悄地來到我的身後,戲謔地與我開玩笑地說道:“你又吃點心呢?”

每每至此,一餐完全不合乎常理的飲食,便結束了。

上學之前,自己有個莫名其妙吃牆皮的嗜好;可是上了學之後呢,又多了個吃紙的毛病。我經常將作業本的紙張疊成小方形的薄片,當我閑暇下來的時候,便背着人,偷偷地從口袋裏邊掏出紙片,然後快速地填進嘴裏,便津津有味地咀嚼碎了之後,才咽進了肚子裏邊。

此類的嗜好,絕對是一種病態。然對於是時的父母來說,根本就不會置於心上的。因為他們需要考慮的生活難題太多了,是此,他們哪裏還能在對於他們而言,無關大事的方面分心呢?

然者,有關我吃牆皮與紙張的怪異嗜好,在經過數年之後,卻不知不覺地好了。

剛上初小的時候,我每天走在上學的路上,老是習慣於順着牆根走路,並順便在牆壁上、樹榦以及電線杆子上,瀏覽着那些大字。可熟稔的那些標語,卻不能夠知曉那些字體的內容。

當我初小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再熟讀着那些字體的時候,才知道它們是三面紅旗等標語口號。誠然,那種先哲們宣示的‘人不立於危牆之下’忠告,便不在我的意識之中存在矣。

我尤其喜歡看的就是那些宣傳畫了:其中有一幅畫兒,畫的是一個小孩子騎在彎彎的月亮上,旁邊的口號是‘奔向太空’;還有一幅畫兒,畫的是一個小孩子坐在米格型飛機駕駛艙之中,旁邊的口號是‘奔向宇宙’;還有的畫兒畫的是中國工人們展示着粗大的胳膊與拳頭,朝向那些佝佝僂僂、萎萎縮縮的穿着條形褲、花格上衣、頭戴筒子型高帽的西方人氏,旁邊配以‘趕英超美’的口號;還有的畫兒畫的是軍隊的戰士們,手握鋼槍,怒目圓睜,在他們的腳下,就是台灣島的象徵畫,旁邊配以‘我們一定要解放全中國’的口號。這些口號與印象,多少年來一直在我的記憶之中浮現,卻不曾忘記。

我每每背着媽媽特意為自己用白毛巾縫製的書包,走在上學、抑或是放學的路上時,我老是喜歡在欣賞着這些宣傳畫的過程之中,將腳下兩、三公里的路途,不知不覺地劃過去了。

我們上學、抑或放學的學校門口,是沒有家長接送孩子的。那時的門戶,每家都有幾個孩子,孩子即為草芥了,無論離家的路途有多遠,都是孩子自己獨身往返的。

我放學回到家了,坐在門口等待我的三弟,看見了我回來了,他便高興地迎上前來。

我平淡地朝着三弟問道:“三兒,媽呢?”

三兒稚聲稚氣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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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帶着四兒砸石子兒去啦。”

我知道媽帶着四兒砸石子兒的意義,砸石子兒既可以鋪鐵路,又能夠滿足國家基礎建設的需要,亦可以為人民增加一些收入。然因為媽媽的老鼠瘡還沒有好利索,還要帶着太小的四弟兒去砸石子兒,真是太難為她了。

聽了三兒的回答之後,我走向屋門,準備掏出來鑰匙去開門。

“你說,”三兒跟着我身後繼續問道:“媽幹啥非要去砸石子兒?”

我繼續邊走邊回答他道:“媽砸石子兒,一是鋪鐵路用,二是鍊鋼用。再說,媽還能掙錢呢。”

我隨口答應了一聲,就從口袋裏邊掏出鑰匙來開門。

三弟見此狀,像是悟出來了什麼,他仰着頭說道:“我也管媽要把鑰匙,省得我總在門口等你。”

我打開了門,邊往裏走邊說:“媽不是說了嗎,你夠不着鎖頭,給你鑰匙有啥用?”

三兒認真地說道:“我搬塊石頭踩着,不就夠着鎖頭了嗎!”

進了屋,我習慣地把書包扔在炕上,隨後對着三弟說道:“給你鑰匙有啥用,你進屋幹啥?”

三兒調皮地指指掛在房樑上的乾糧籃子說道:“我天天餓着,要是我能進屋,好偷點兒乾糧吃。”

我也抬頭望着媽媽掛得高高的乾糧籃子說道:“連我都夠不着,你更夠不着了,怎麼偷吃乾糧呀?”

三兒狡黠地眨眨小眼睛說道:“你馱着我,我就夠着了,咱倆不就吃着乾糧了嗎?”

我聽到了三弟的回答,趕緊搖搖頭說道:“要是咱媽知道咱倆偷乾糧吃,不得打咱倆呀?”

三兒搖搖頭說道:“咱就說夠不着籃子,怎麼能偷吃乾糧呀?”

我聽了三兒的話之後,也點點頭說道:“我也特別餓,也想吃乾糧。行,我馱着你,你去夠乾糧。”

我邊說著,邊蹲下身去,讓三弟騎在了我的脖子上,然後我掙扎着起了半天,最後還是扶着炕沿和板櫃,總算是勉勉強強地站了起來。因為負重太大,我始終站不穩,所以,三兒也夠不着乾糧籃子,我不得已又放下了三弟。

三兒又站在了地上,他望了望籃子,又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接著說道:“咱們找根棍兒,用棍兒一捅,籃子不就掉下來了嗎!”

我點頭稱是,三兒已經跑到外面找了根棍兒來了,他舉起棍兒,朝籃子輕輕一捅,雖然籃子沒能掉下來,卻底朝上了,裏邊僅有的兩個窩頭果然就掉了下來。三兒扔下棍兒,迅速地撿起兩個窩頭,他先咬了一口,然後將另一個遞給了我說道:“給,快吃,真香啊!”

我迅速地接過了窩頭,卻開始遲疑起來,始終不敢張口去咬。因為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媽媽曾經囑咐過,這是給爸爸留的。因為爸爸幹活特別累,不能只喝稀米湯的,得吃乾糧的。

三兒看見我還在猶豫着,便催促着說道:“快吃啊,這窩頭太香了,太好吃了。”

我明明知道這兩個窩頭對於爸爸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可是,我實在忍受不住飢餓的折磨,又抵禦不住窩頭香味兒的誘惑。尤其再看到三弟吃的是那麼的香甜,我在使勁地咽下一口口水之後,到底還是架不住三弟吃相的誘惑,也大快朵頤起來。

我和三弟在痛痛快快地吃着窩頭的時候,三弟突然說道:“咱們要是總能吃到窩頭就好了。”

我看着三弟望眼欲穿的眼神,便回答他說道:“行啦,咱們已經就不錯啦,你還沒有上學呢,你不知道。我從少年報上看到的,台灣的、還有資本主義國家的兒童,他們還得到垃圾箱撿吃的,他們根本就吃不飽、穿不暖的。這個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們,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呢。咱們能夠生活在中國,該多麼幸福啊!咱們將來還要解放全中國,解放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三分之二的人們,讓他們也過上和咱們一樣的幸福的生活。”

我們哥倆兒邊吃邊聊着,很快地就將吃窩頭的美妙的行為,推進到接近尾聲了。此刻,我這才醒悟過來了。我在心裏想到,如果媽媽追問起這兩個窩頭來怎麼辦?我頓生膽怯地朝着三弟問道:“三兒,咱媽要是找這兩個窩頭怎麼辦?”

三兒邊咀嚼着窩頭邊回答道:“咱倆別承認,就說讓貓給叨跑了,沒事兒的,快吃吧。”

至此,我對於窩頭美味的感覺,不僅頓時全無了,還產生了極其濃重的膽怯感了。

時近傍晚了,媽媽邁着沉重的步履,亦拖曳着四弟回來了。她將四弟交給了我之後,便去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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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吃晚飯時,爸爸也拖着疲憊的步履回來了。

家庭人員齊了,就是開飯的時候了。

媽媽給每個人都盛上了一碗稀稀的玉米麵糊糊后,她才伸手去摘下懸在半空之中的乾糧籃子。然者,此時的乾糧籃子已經空空如也!

當她發現乾糧不見了時,她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她怒氣沖沖地朝着我和三弟質問道:“我中午放在籃子裏邊的乾糧哪去了,你們誰偷吃了?!”

面朝著媽媽嚴厲的質問,哥哥大順坦然地說道:“我剛下學回來,不是我偷吃的。”

三弟也低低地說道:“也不是我偷吃的,我夠不着。”

我亦不敢立刻承認了錯誤,便也膽怯地說道:“也不是我??????”

“不是你們,那是誰?!”媽媽繼續地朝着我和三弟倆人質問着:“大順剛剛下學回來,不是你們倆是誰?”

毋庸置疑的是,一家人之中最最可以懷疑的,非我和三弟無外。

“你爸上班累,沒有乾糧吃不行,可是你們還敢把我給你爸留的乾糧給偷吃了,我看不打你們是不行了!”媽媽說著話,便從炕上抓起笤帚,邊朝着我的頭上打了下來邊問道:“你哥剛剛回來,三兒又夠不着,不是你是誰?你爸幹活兒累,光喝稀的哪行,給你爸留的乾糧,你也敢偷吃了?!”

我更加膽怯並羞赧地說道:“我也夠不着哇!”

媽媽看到沒有人承認丟了乾糧,她更加氣憤地吼道:“你也夠不着,那乾糧哪去了?”

爸爸疲乏地坐在了炕桌前,息事寧人地說道:“算了,算了,孩子們也是餓,吃了就吃了吧。”

媽媽依舊氣咻咻地對着爸爸說道:“那不行,這樣養不成好習慣。今天在家裏偷,明天就得到外邊去偷,這個毛病非得管過來不行!”

媽媽說著,又扭頭對着我吼道:“說,是你們誰偷吃的乾糧!”

三兒一看抗不過去了,就先用雙手抱住了小腦袋,然後低聲地:“是我和雨順偷吃了。”

媽媽朝着三兒喝斥道:“你不是說夠不着籃子嗎,你怎麼偷吃的?”

三兒依然抱着腦袋說道:“我是用棍兒捅翻了籃子,乾糧掉在了地上,我就和雨順分着吃了。”

媽媽剛要舉手摑三兒一巴掌,四兒哭叫了起來,媽媽只能去哄四兒了。

我用手揉了揉被媽媽打痛的腦袋,又朝着爸爸說道:“我放學回來,媽不在家,我和三兒實在太餓,就把窩頭偷着吃了。”

爸爸喝了一口玉米麵糊糊之後說道:“我知道,‘狼惡虎餓沒餓惡’,你們吃了就吃了,沒事兒的。”

“爸,”我十分不解地說道:“我媽非得砸石子兒去,她不去不行嗎?”

“不行唄,”爸爸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說道:“現在農村都豁出去不收已經熟了的莊稼,壯勞力們鍊鋼煉鐵去了,留下收割莊稼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們了。連農村都這樣了,你媽砸石子兒,就是為了鍊鋼,她不去還行?”

我還在堅持着自己的觀點說道:“那沒人管我們了,我下了學還得餓着。”

爸爸接着我的話頭說道:“我們總開會,學報紙,報紙上說了,咱們國家現在缺少鋼鐵,所以中央號召全國要大鍊鋼鐵,說是要在15年內趕上和超過英國的鋼鐵產量,咱們不出力還行?你看看,”爸爸說著指了指板櫃說道:“以前板柜上的鎖吊,都是銅的,不都讓公家給起走煉銅去了嗎!”

我聽了爸爸的這番話,也接著說道:“我們同學家的銅盆,還有不用的鐵鍋,也都給弄走了。”

“對,”爸爸接著說道:“現在講要躍進,要躍進就是講以全國大辦鋼鐵,全民大辦鋼鐵,你媽不去砸石子兒能行嗎?”

聽了爸爸的這些話,我似乎明白了新的道理。

爸爸又接著說道:“現在城市裏不如農村搞得好,人家農村現在在農業生產上,都在放衛星。水稻能夠達到畝產一萬六千多斤,小麥畝產八千五百多斤。還有,人家實行吃食堂,全村人都在一口大鍋裏邊吃飯,看看人家多熱鬧。”

說到吃飯,我和三弟都來了情緒,因為經常挨餓,就是對於吃飯的話頭感興趣。

三弟說道:“咱們要是也生活在農村多好,能吃得飽飯。”

聽到三弟如是說,我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道:“雖然農村能吃飽飯,可是農村還是不如城裏,農村都是大野地,連玩兒的地方都沒有,沒有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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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血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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