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作家夢
兩年前的夏天。
蘇迎因為地鐵上的冷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在她邁出地鐵車廂的時候,她終於把考量良久的回複發給了她的編輯。
“大概二十萬字吧”
可能是蘇迎性子過於敏感的原因,自打她收到簽約通知以來,她就對她的小說編輯王姐保持着一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態度,生怕自己一句話講錯,就被人發現她肚子裏的墨水可能還沒有葡萄糖口服溶液一管的劑量。
不過,蘇迎的敏感也並非空穴來風,在分配完編輯之後,她的編輯王姐一共和她說過三句話:
“你這個簡介太短了。”
“你看看有沒有更好的題目。”
“你預計多少字完結?”
每一句話都讓蘇迎覺得是自己打完招呼,對面彈出的自動回復一樣,全然沒有電視劇里演繹的那種“我很看好你,你這部作品能有很高點擊量”的感覺,所以蘇迎前一天下午收到簽約通知時的熱情火苗一下子就這樣被掐滅了。
但蘇迎很會安撫自己,特別是在她孤軍奮戰斷斷續續地寫了幾部無疾而終的作品之後,她好不容易筆下有了一部可以簽約的作品。她想着:冷漠一點就冷漠一點吧,人家手裏像她這種籍籍無名的業餘小作家,可能人擠人排在長城上都站不下。所以為了她這次作品的完結,這回她決定當一個舔狗。
蘇迎總是喜歡happyending的作品,喜歡看裏面的人物談沒有波折的戀愛,而自己以前寫的那些太監文也都是一些散發著草莓牛奶味的小甜文。
事實上,蘇迎自己談過兩場不長、無疾而終的戀愛,可惜每次都是草草收場,異地、處事方式和未來規劃都成了分手的理由。更奇怪的是,每次分手之後,蘇迎的前男友們都會在找到新女朋友之後,回來和蘇迎“報備”,並自顧自地放下幾句狠話,然後刪掉蘇迎的微信,就好像是在用這種方式和他們的現女友表忠心一樣。
也正是因為這樣,蘇迎開始致力於寫“小甜文”,把自己對於戀愛的幻想都寫在紙上,把自己睡前腦中的和各大當紅明星談戀愛的情節融到自己的作品裏。現實的苦,終究化成了創作的甜。
蘇迎這部被編輯“慧眼識英雄”的作品《記朝暮》是個古代架空文,這也是她第一次拋棄熟悉的校園小甜文題材。
近兩個月蘇迎因為學校課題研究了解了不少十八十九世紀的西方社會,所以這次她準備把西方文化“本土化”一下。這次她新的小說大致講的是女主是個女地主,一心只想在自己土地上干出一番事業,結果卻被拉近“女權運動”當中,開啟了女子當道的時代。而編輯可能是看中她小說主題積極向上,又雜糅了東西方文化,所以才忽視了她稚嫩的文風,準備對蘇迎奄奄一息的作家夢,拔苗助長一下。
此時的蘇迎正釘在早高峰的地鐵里,動彈不得,她蜷着身子,手機都快貼到臉上了,同時還要謹防站在她前面的小姑娘突然抬頭給自己脆弱的下頜帶來暴擊。
地鐵上大家都低着頭,像蘇迎這樣仰着頭舉着手機的倒是沒有幾個。刷微博、掃知乎、擺弄視頻……身邊看小說的人似乎也不少,蘇迎旁邊的這位大哥就正飛速地划著頁面,她憑藉自己5.0的視力,也只瞟到了“大鐵牛大喝一聲”這一句話。
蘇迎翻着自己草草寫完的大綱,粗淺地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能力:一章兩千字的話,十二萬字不能再多了。
現在的小說都是幾十萬字起步,百萬都是常事,換算一下就是人均一部《戰爭與和平》,再換算一下,人均托爾斯泰。
“不過十二萬字是不是太少了。其實這第二三部分多一些心理描寫,感嘆詞多一些,加點兒環境描寫。二十萬好像也可以。”
“可我這注水量容易把自己溺在裏面吧,還是十五萬字吧。”
蘇迎精心計算着每一部份的體量,手機界面在word文檔和她和編輯的聊天界面之間來迴轉換。
蘇迎沒什麼追求,也不求一炮而紅,畢竟她寫小說的契機就是因為乏悶。每當她心裏產生波動的時候,自怨自艾也好,單口相聲也罷,她都會記錄下來,寫着寫着就成了洋洋洒洒帶着愛恨情仇的小故事。而這部“被認可”的作品,也不過只是她在某個看不見月亮的夜晚,心血來潮想送給自己來年本命年的生日禮物罷了。
“下一站兔大西門……”
一聲猝不及防的播報讓蘇迎停止了盤算,她慌忙用手臂隔開人群,矮着身子,逆着人流從車廂里鑽了出來,她的大拇指也自然地點在了發送鍵上,而那條非本意發送的消息甚至連結尾的句號都沒有。
蘇迎走到樓梯口才發現,她的編輯竟然可以是個“秒回”消息的人:
“好的。加油。”
習慣了被扇巴掌的人,一給顆棗,哪怕她嚼不動,也會笑。“加油”兩個字,讓蘇迎瞬間想用自己的作品幫編輯拿下當月“金牌編輯”的稱號,不過也就是想想,但收回二十萬字截稿的話,她這輩子可能都說不出口了。
在接下來的一周里,蘇迎一有時間就會琢磨她的小說,連對於社畜十分珍貴的午休時間,她都用來碼字了。
“姐姐,我這個簡介改成這樣您覺得可以嗎?”
“太多了。”
“好的,姐姐辛苦了。”
“姐姐早上好,我的書名改成《女地主和她的三千佳人》,您覺得怎麼樣?”
“你再想想。”
再想想……出來奪權的僭越王男二都要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