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客至東海

第三十五章 客至東海

兩道車轍印從遠方綿延而至,馬車碾過新雪,往東海城而來。

李醇楓雙手撐在桌上,看着放在桌上的那盆水,長呼了一口氣,隨即將臉埋進水裏。

昨夜和李秦喝了不少酒,如今尚早,小二還沒來收拾,遍地的酒罈胡亂擺放着,還有些菜盤,空剩一些油漬菜湯。

李秦至今還躺在床上未醒,李醇楓沒去擦臉,任由臉上的水珠滴落,他回頭望了一眼李秦,轉頭下了樓。

不一會兒,房門再開,李醇楓帶着一個手裏端着清粥的小二上了樓,隨便找了個地方,放下了清粥之後,小二開始收拾那些酒罈和菜盤。

李醇楓此時才朝着床上看去,只見床鋪的被褥收拾的乾乾淨淨,哪裏還有李秦?

房門處響起熟悉的聲音,“哎呦,給我帶了粥上來啊?”

李醇楓頭也沒回,用手輕輕拍了拍床褥,坐在床上歇息。

李秦順勢坐到李醇楓身邊,將胳膊壓在他的肩上,偏過頭想要去說悄悄話,才張口,便被李醇楓伸手按住了嘴。

“滿口酒氣,去漱漱口!”

李秦拍掉捂在自己嘴上的那隻手,笑罵道:“矯情!”卻也聽話的去了。

李醇楓一笑,輕輕一跳,一躍而起。

正要去梳洗的李秦冷不防被躍起的李醇楓一腳踹中,一個踉蹌,腦袋直直鑽進盛滿水的銅盆之中,水花四濺。

李秦雙手撐住木盆邊緣,腦袋卻沒急着鑽出水盆,盆中響起一陣咕嚕咕嚕的戲水之聲,李秦頭也不抬,騰出一隻手默默地朝後方比了一個中指。

這本是李醇楓教給他的,如今便算是回敬。

小二被這二位這一來一去唬得不敢動彈,拿着一堆餐盤楞在原地。

李醇楓笑望着小二,擺了擺手,示意小二退下,小二雖然捧着堆堆疊疊的餐盤,卻還是禮數周到的進行了一番點頭哈腰,方才退下。

小二收拾地還算立整,李醇楓隨手拿起一隻木凳,放在李秦身邊,坐了下去。

咕嘟咕嘟……

“別玩了,有正事。”

嘩的一聲,李秦的臉鑽出水面,拿起一旁的漱口水,“你說,我聽,容我先漱個口,免得說話間就又被你嫌棄了。”

李醇楓抿了抿嘴道:“我師傅應該是來東海城了。”

還在漱口的李秦嘴裏的動靜一頓,便把漱口水吐了出來,回身道:“應該?”

李醇楓笑了笑,改了說辭,“我師傅一定是來了。”

李醇楓一向是不願意說一定、必然之類的字眼的,他口中的應該與可能,基本就是敲定了事實,只是事關二人自由,甚至是邛道人身家性命,李秦還是想要聽到一個更加確定的詞。

“邛道人,加上你我二人,能從碧瑤與范荼手中脫身么?我對范荼的手段有了些了解,不會向以往那麼被動,不過在我看來,還是沒什麼希望。”

范荼受了傷,甚至現在也並未痊癒。封名不好過,身為封名劍尖所指之人的范荼,又怎麼會那麼好過?只是畢竟范荼身在天下十大高手之列,此時又有一個同在十大高手的碧瑤在旁,一個邛道人,加上自己二人,也是怎麼盤算都沒什麼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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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醇楓,只是因為李秦對於邛道人的了解還是不夠深。

李醇楓給李秦遞過去一塊乾淨毛巾,繼而說道:“師傅自然不是范荼和碧瑤的對手,只是他敢來,那必然是有了準備,我選擇相信。”

李秦接過毛巾,卻也沒用來擦臉,只是擦了擦手上的水,他眉頭逐漸皺了起來,少刻便展顏笑道:“我想,我們可能還真能脫身。”

李秦甩手將毛巾扔進盛滿水的銅盆之中,緩步行至窗邊,望着正在陽光下逐漸消融的新雪,開口道:“東海城的這場雪要停了,只是,我突然在想,若是它一直下,該多好。”

坐在木凳上的李醇楓皺了皺眉,一揮衣袖,將木窗關上,也打起了啞謎:“我看這冬日之雪,也沒什麼好看的,待得春風細雨,雨後初晴,看那滿山紅綠,方才是人間至美。”

李秦哈哈一笑,道:“你個臭道士懂個什麼!”

李醇楓笑得儒雅隨和,輕聲道:“臭禿驢,改天把你頭頂長毛扒光!”

李秦裝作一副害怕的樣子,雙手抱頭,卻不老實地一腳踹開李醇楓屁股下面的凳子。

李醇楓仍然一張笑臉,笑意盎然,扎着馬步,保持姿勢,並不為之所動。

李秦嘖嘖稱奇,豎起大拇指贊道:“好腿功!”隨即伸手推開木窗,不走尋常之路,一個翻身便從窗口出了房間。

………………

馬車行至東海城門前,速度減緩不少,城內商賈往來不絕,熱鬧異常。此刻在街上,這馬車卻顯得十分稀奇,引無數行人側目觀瞧。

馬車緩行,卻不見駕車的車夫,偏生這馬車卻並不會衝撞到行人,遇到行人路障,或停或轉,自行無礙,這般奇景,自然引得無數人側目。

車廂打開,一隻乾枯的手伸了出來,隨後眾人便看到了皺縮在那乾巴巴手肘上的油膩道袍。

老道人用手一撐,整個人便從車廂里鑽了出來,行人只是對這道人的邋遢打扮略感詫異,便自顧着走遠,不過議論之聲仍是難免,這般邋遢的道士委實不太常見。

車廂里傳出聲音,恍似剛剛睡醒,“到了?”之後便是一陣連綿不絕的哈欠聲。

老道人把手伸進自己衣衫,搓了半晌,向後面扔出一小團黑乎乎的東西。

車廂內鑽出一顆腦袋,面相俊朗,頷下留着一撮細密的鬍鬚,此刻正朝着那個老道人怒目而視。

老道人努了努嘴,那人毫不留情,將一隻鞋朝着老道人的面門直接扔了出去。

老道人翻身躲過,拍手贊道:“不愧是杜家的公子爺,就是財大氣粗,鞋子都說扔就扔,哪像是老道人我啊,一雙破舊布鞋,也得穿上數個春夏秋冬,便是如此,也捨不得扔哩!”

說罷,還抬起一隻腳晃了晃,那布鞋果真也是縫縫補補,看那品相,也不知已是度過幾個四季了。

這二人,正是從南邊跨河度山而來的邛道人與杜飛飛。

杜飛飛不理會老道人,一個蹦跳下了馬車,用還穿着鞋子的那條腿蹦跳向那隻已被扔遠的鞋子,用腳一蹬,穿了進去。

馬車已經停下,邛道人也下了馬車,“杜老弟,不是老道我嘮叨,你家大業大的,扔只鞋於你而言自然是沒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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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得明白,那些沒鞋穿的人看到你這舉動該是如何心痛!若是砸到人了更是不美,再說了,你扔便扔了,扔了又何必撿回來?依老道看啊……”

杜飛飛冷笑一聲,打斷了邛道人的嘮叨,說道:“依你看該當如何?”

邛道人眉飛色舞道:“依我看,你應該扔鞋扔一雙,好教那沒鞋子穿的人有一雙好鞋可穿。”

杜飛飛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邛老哥高見,那依你看,是誰缺鞋子穿呢?”

邛道人年齡大,臉皮卻薄,此刻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看,老哥我,我這不就是那個缺鞋子穿的人嗎?”

杜飛飛默默豎起大拇指,目光卻瞥向停下的馬車,眼中露出詢問之色。

邛道人伸出一個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隨後搖了搖頭。

那意思彷彿在說,天知地知,總之老道我是不知。

………………

范荼起得很早,或者說,他幾乎無眠。他面前放着一盤棋,棋盤上黑子白子縱橫交錯,他閉着眼,左手執白右手執黑,與自己對弈。

冬日裏,晨間,微冷的風突然打亂了他的思緒,他睜開眼,沒有回頭,卻知道是誰打開了他的窗。

“有高手進東海城了。”碧瑤站在窗邊,望向不遠處的海。

范荼嗯了一聲,頓了頓,道:“客至東海?不過瓮中捉鱉而已。”

碧瑤輕輕笑了起來,轉過身子道:“你總是這麼自信。”

范荼將手上僅剩的一顆白棋放在棋盤上,站起身子,走到碧瑤身前,微笑道:“難道我不該自信嗎?”

碧瑤此刻眼如春水,說道:“你確實該自信的。”

看來,東海城內的冰消雪融,並不是由於它獨特的地理位置,而是由於城內某位女子心中,那滿滿的春意。

范荼仍是滿臉微笑面朝碧瑤,只是他的目光似乎已經透過她,直達東海城的某處街角。

碧瑤恍似毫無所覺,痴痴望着范荼,輕抬雙手,十指猶如玉蔥輕點范荼的臉頰。

是不是看我有什麼關係,只要你在我身旁便好了。

范荼伸手握住碧瑤的手,碧瑤的手輕輕一顫,認命般地垂下,落在范荼的掌心裏,范荼便如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將其輕輕放下。

此刻二人近乎緊緊相依,范荼低頭,髮絲便輕輕搔在了碧瑤的臉上。臉頰痒痒的,心也痒痒的,碧瑤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幾分,她面色嬌紅,輕輕將頭擱放在范荼胸口,雙臂輕環,攬住了他的腰。

范荼仍在笑,這微笑一如既往,毫無波瀾,那是一切盡在掌控的笑,也是對萬事萬物都毫不在意的笑。

范荼說道:“你懂我嗎?”

碧瑤沒有出聲,只是輕埋在他胸口,聽着他平穩的心跳,默默地點頭。

怎會不懂,可她還是抑制不住對他的喜歡。

…………

“咚咚咚。”

敲門聲只有三下,似是在詢問什麼。

李醇楓心下大定,眉眼之間是藏也藏不住的愉悅。

他開門,低頭,便看到了那雙破舊的布鞋,於是他便打了個道門稽首,輕輕叫了聲“師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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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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