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間圍殺(三)
吳士禎怪異的笑依舊回蕩在眾人耳中,似深淵惡鬼般令人膽顫。
游落落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一般的將士看不清吳士禎氣機的變化,但他卻能夠清晰的看見,吳士禎全身淡青色的氣機正在慢慢地轉變成紅色,起初是淡紅色,到了現在,他全身的氣機已經全部轉變為深紅的煞氣,渾身的血腥氣息也正在不斷地蔓延。
這時,吳士禎桀桀笑道:“游落落,你可真狠啊,這一刀,可差點就要了我的命啊!”說罷,吳士禎的嘴角還溢出了絲絲鮮血,但片刻后仍桀驁地說著,“本統領自幼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從微末時爬到如今,又有幾人知道我背後的心酸,我不服這狗屁的天下,憑什麼有的人生來就榮華富貴,有人卻始終如螻蟻般微賤,所以我要踏上這條路,我要殺掉一切阻擋我向上爬的人,我自十六歲開始殺人,殺了很多人,甚至為了達到如今的生活,不惜數十年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惜當了數十年的一條老狗,你現在想奪走這一切,游落落,你做夢!”
游落落搖了搖頭,略帶悲憫地說道:“吳統領,你的路走歪了!”
“你少和我講什麼深明大義,老子從來不信那一套,老子唯一信得過的,只有自己,和自己手中的刀,既然你我今夜必須死一個,那就用手中的刀和劍來說話吧!”
吳士禎此時全身的真氣都已經轉化為深紅色的血煞,後腳一蹬,唰的一聲,便脫離了深坑,提刀向游落落斬去,游落落也不敢大意,手握配劍靈活地向一旁側身,但那刀太快,刀勢太盛,即使游落落的反應如此之快,仍有一絲刀芒擦中了游落落的髮髻,只一瞬間,游落落的頭髮便披散了下來。
待躲過這一刀過後,游落落仍是心有餘悸,剛剛那一刀,氣勢之盛,乃是游落落此生都未曾遇見過的,更何況,吳士禎那一刀,還包含巨量的血煞之氣,若是被那一刀劈中,即使自己能挺過那刀帶來的皮肉之傷,但被血煞氣息沾染后,全身的內臟都會被化為膿水,真氣也將急速喪失,如果那樣,今晚,便再無帶着小柿子逃脫的任何可能。
吳士禎似發了瘋一般,不斷地向游落落襲來,全然不顧自身傷勢,一刀一刀地向著游落落揮砍而來,游落落只能提劍被動應對着,伺機尋找着反撲的機會,但吳士禎的氣勢隨着戰鬥的繼續,竟沒有絲毫的減弱,反而隱隱有繼續攀升的跡象。
此時吳士禎和游落落的交戰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只見吳士禎橫掠而去,直取游落落的面門,游落落彎身一避,恰恰的躲過了這一刀,隨即游落落轉持為握,意欲直破吳士禎的胸口,但奈何,吳士禎的反應同樣不慢,順勢收刀一盪,將游落落的劍直接彈開了去,這也使得游落落這一劍也並未能真正奏效,兩人就這樣不斷地碰撞着,刀光劍影不斷迸發。
兩人就在這小小的空間中不斷的廝殺着,片刻間,便已經交手超過百次,刀劍碰撞的聲音不斷響起,而下方諸人,卻已經完全看不清兩人的身影,在他們眼中,只剩下兩道殘影在不時閃現。
最後一擊過後,兩人便直接分開了,各自立足於一方,就這樣靜靜對峙着。
兩人身上都受傷不輕,身軀上的傷口都是觸目驚心,兩人也都不復初時的神態,留在兩人身上的,也只是一些破布爛衫,吳士禎氣喘吁吁着,但對面的游落落同樣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兩人交手,竟然誰也沒有佔着便宜。
打了這麼久,游落落也是接近了自己的極限,但交戰這麼久,公主想必也已經逃出了森林了,想到這兒,游落落決定不再掩藏自己的全部實力,和吳士禎再次一擊對拼之後,游落落瞬間後撤,隨即一躍而起,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天空中的雨滴依舊在不斷灑落,此刻林間的眾人仍在尋找游落落的蹤跡,突然,消失許久的雷聲竟再次轟隆隆地作響,一道閃電直直地劈了下來,這時林中諸人才看清,那閃電中竟赫然立着一個人影。
此時的吳士禎也不再如片刻前血煞附身那般凶厲,眼神中竟浮現出難以察覺的恐懼,只因為雷電這類天地間至陽至剛之物,正是血煞的絕對剋星,此刻雷電還未着身,體內的血煞已經在陣陣哀鳴。
但吳士禎雖然受到了天然的壓制,但內心依舊毫無畏懼,血色的真氣依舊縈繞在刀上,眼中的凶光大盛,竟再次提刀沖向游落落,此時,游落落也從閃電中走出,渾身電光縈繞,此時的游落落宛如閃電之中走出的神明一般,全身都散發著白光,英武非凡,見吳士禎衝來,游落落亦是反應迅速,將全身真氣灌注於配劍之上,攜帶着無與倫比的氣勢向著吳士禎力劈而去。
吳士禎此刻也瘋狂了,全然不顧渾身的傷勢,渾身的血煞爆發,妖異莫名,宛如綻放於黃泉河畔的彼岸之花,而刀身紅芒大盛,似要掩蓋住迎面而來的電芒。兩人甫一碰撞,一聲巨響夾雜着炫目的白光轟然爆發開來,看到這一幕的部分將士瞬間被震得昏厥了過去,實力稍微強一點的,也只能勉強站住,卻也是極難對抗這股氣勢的爆發。
等到白光散去之後,眾人緩了許久才看清場中的狀況,看到場中站着的那人,小柿子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而追擊隊中的眾人卻是臉色難看至極,心不由得沉到谷底。
只因站着的是游落落,而躺在地上的,卻是吳士禎。
游落落此刻氣勢亦是低到了極點,若非強悍至極的身軀仍在支撐着自己,恐怕此刻自己也同樣會躺在地上,這一次若不是想直接轟殺身附血煞的吳士禎,避免被吳士禎拖到自己真的力竭,游落落斷然不會如此行事,此刻若敵軍集體襲來,恐怕自己必定在劫難逃。
但好在,自己剛剛和吳士禎的的拼殺起到了應有的效果,對面諸人此刻已再無膽量去對游落落下手。
游落落提起劍,朝着吳士禎走去,當他走到吳士禎身前時,眼中閃過一絲絲憐憫,但卻轉瞬即逝,隨即提起劍,朝着吳士禎的心口刺去。
就在這時,身後一個極粗的聲音傳來,“住手,否則我就殺了他。”
游落落一頓,隨即轉身,便看到小柿子被一名黑甲兵擒着,兩把刀正在小柿子的脖子上泛着凜冽的寒光,但,小柿子竟毫無畏懼的神色,大聲喝道:
“將軍,不要管我,快殺了他們的統領!”
游落落卻並沒有理會小柿子,死死地盯着那名黑甲兵,寒聲說道:“我數三聲,你我一起放人,記得不要耍花招,否則,你們都得給他陪葬!”
而那名黑甲兵卻底氣十足的回答道:“王朝將士最重承諾,我向游將軍承諾,絕不下任何黑手,只希望將軍給吳統領留下一條生路!”
游落落眉頭緊皺,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們不怕死嗎?”
那名黑甲兵卻笑着搖了搖頭,“誰不怕呢,但人總得有點事,讓自己不怕死!”
游落落一震,隨即面色柔和了下來,輕聲說道:“放心,我不殺吳士禎,也不會對你們出手。”
黑甲兵一震,隨即躬身行禮道:“謝游將軍!”,隨即便下令手下放手,讓小柿子朝游落落走去,而游落落同樣退出了戰場中央,任由對方的人將吳士禎扶起,迅速地向後退去。
小柿子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見游落落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把剛到口中的話咽了下去。
待到確認吳士禎安全之後,那名黑甲士兵轉身過來,對着游落落再施一禮,游落落正困惑不解時,那人說道:“此一拜,為公主拜,公主之盛名,吾等亦有耳聞,謝公主真正為天下百姓做事,我等本不願追殺公主,但奈何本命不能違,還望將軍見諒!”
說罷,那人便轉身意欲離去,卻突然被游落落叫住,並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回將軍,小人呂候!”
“呂候,我記住你了,希望以後,我們能有在一起喝酒的機會!”
“那小人就先謝過將軍了!”
說罷,呂候便帶着剩下的將士們轉身,不一會兒便消失於游落落和小柿子的視線之中。
游落落此時亦是拱手,躬身對着呂候一行人撤離的方向一拜,這一拜,是對吳士禎的,也是對呂候的。
就在這時,游落落突然一跪,一口鮮血頓時噴了出來,小柿子見到這種場面也是一慌,急欲上前扶起將軍,卻被游落落伸手止住。
“將軍,你的傷?”
“不礙事,吐幾口血罷了!”
“將軍,你說公主他們逃出去了嗎?”
游落落笑道:“出去了!”
小柿子也笑了笑,游落落也開始笑,兩個人笑的如此暢快,如此洒脫,似把這畢生陰鬱都吐了出去。
......
另一邊,呂候一行二十幾人護衛着重傷的吳士禎急忙向著林子外奔去。
這時,跟在呂候身後的一位甲士向呂候問道:“副統領,我們為何不殺回去,那游落落明顯已是油盡燈枯,我們為何不做了他,就算不能帶回公主,帶回他的人頭我們也能減輕責罰呀!”
呂候這時卻怒喝道:“閉嘴!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少管。”
那名甲士頓時閉嘴,再也不敢有過多的言語。
但呂候卻再次說道:“其實我何曾不知道游將軍已經力竭了呢?但你們真的想把公主追殺致死嗎,皇宮裏的那位是什麼性情,諸位難道不明白,或許,讓公主逃出去,我們大奉朝才還有一絲生機吧!”
眾人皆沉默,一時間,眾人的心思各異,卻又都齊齊的說不上話。
過了一會兒,又一名士卒上前對着呂候說道:“副統領,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我們現在去哪兒啊,公主沒抓到,游落~游將軍也留不住,我們就這樣慘敗而歸,宮裏的人又怎麼會放過我們呢?”
呂候卻並未言語,冷漠地帶着眾人向森林外奔去。
帶着剩下的士卒和暗諜護衛在吳士禎周圍,呂候一路向森林外圍奔去,一路上,他們儘可能的避開了大型野獸的棲居地,即使是遇到野獸數量較少的野獸群,他們也是能避則避,因為他們這隻隊伍再也經不起更多的折損了。
呂候一路上沉默不語,剛才身後的士卒說的話他不是沒有想,反而是自離開主戰場的時候就一直在思考,伴隨着這次追擊任務的失敗,整個追擊隊必將受到重罰,而圍在中央的吳士禎因為其特殊的身份,即使官職會被降一階,但小命終歸是能保住,而按照那些大人物的一貫作風,必將有人頭顱落地,以儆效尤。
所以,遭殃的還是自己這些不起眼的小卒子,想到這兒,聰慧冷靜如呂候也是心中一團亂麻。
呂候忍不住嘆息,他的心裏對吳士禎,對游落落,對那些鐵一樣的軍令,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怨恨,他心裏不舍的只是剛滿月的孩子和那脾氣暴躁的媳婦兒,雖然自己的媳婦兒自生了孩子以後,脾氣便日益暴躁,但當初也正是她不顧她父母的反對,從一個富裕門庭嫁給自己一個窮苦的小子,僅憑這一點,自己又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而在不遠處的一棵巨大榕樹之上,一個黑色的身影正躺在一根巨大的枝埡之上,他的雙眼微閉着,可他的耳朵卻是在微動着,仔細聆聽着附近的動靜。
當他再度跟上吳士禎一行人之後,剛好聽見了雙方火拚的聲音,等到他潛行過去之後,正好看見吳士禎被對面的白甲將軍擊傷,少年心裏竊喜,心想正好,不僅為自己省去一個大麻煩,還未自己創造了絕佳的襲殺條件,想到這兒,少年迅速撤離,避免雙方發現自己,進而對自己圍攻。
這個黑色身影的少年正是成希,他在這棵巨大的榕樹之上已經等候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等到了吳士禎和他手下的殘兵,成希嘴角泛起微微的弧度,他將手中的短劍收好,從樹上一躍而下,平穩的落在地上。
而呂候和剩下的甲士正舉着火把,極速地向森林外奔去,忽然,一聲悶響從側邊傳來,呂候當即悚然,瞬間拔出佩刀,對着旁邊的樹叢怒呵道:“誰,出來!”
只見成希提着手裏短劍緩緩走出,在火光和月光的映照之下,少年的身影顯得那般悠長可怖。
成希緩緩開口道:“把吳士禎留下,其他人走,我並不想濫殺無辜。”
呂候一言不發,而他旁邊一名手腳依舊算是完整的甲士卻是怒不可遏,憤然道:“你是哪兒冒出來的毛頭小子,你也配讓吳將軍留下?”
那甲士還想繼續罵道,呂候伸手阻止了他繼續說話,拱手問道:“在下呂候,不知少俠為何要留下我們將軍,還請少俠賜教。”
成希依然是重複刻板地說道:“吳士禎留下,其他人離開。”
呂候面色頓時一沉,沉聲說道:“看來是沒得商量了,那就休怪在下無禮了。”
話音剛落,便有一名甲士提刀衝出,對着少年的頭顱便揮刀砍出,可那名甲士的刀還未接觸到青甲少年,他的脖頸處便有鮮血噴出,整個人直直地朝後仰去,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徹底沒了聲息。
見到面前的人竟出手殺了自己的同僚,剩下的將士們怒火中燒,紛紛提刀砍去,但奈何在剛剛的遭遇戰中,各自身上都負傷無數,現在僥倖活下來的人裏面,保留着完整戰力的人也不過雙手之數,雖眾人氣勢洶洶地沖了上來,但不消片刻,地上便又躺了十數具屍體。
此時包含呂候在內,整個追擊隊只剩下七人,這時,面前的少年再次冷冷開口道:“吳士禎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直到此刻,呂候和剩下的士兵們才從駭然中驚醒,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呂候他們才算是真正重視眼前的少年,在他們眼裏,這個少年剛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最多是讓他們看不清深淺,而少年的出手則是讓他們感到了深深的恐懼,至此,他們不得不再考慮一下少年剛才提出的要求了。
呂候的神情變化最為顯著,在前一刻,他仍然想着護衛着吳士禎回到境地,然後安排好自己的妻兒后便平靜赴死。可這個少年的出現,卻讓他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想法。
成希繼續緩步上前,整個人的殺氣壓迫得對面的甲士噤若寒蟬,突然,呂候突然發聲止住了成希前進的步伐,說道:“你殺了吳士禎過後,是否真的會放任我們離去?”
成希冷漠地回答道:“會”
“我們如何得到保證,畢竟以你現在的實力,殺我們簡直不要太容易。”呂候小心翼翼的說道。
“如果你們繼續廢話,我不介意現在就讓地上多上幾具屍體。”
“那呂候便就此謝過少俠,少俠之恩,我呂候來日再報。”說罷,呂候便轉身即走,有一名甲士還想說什麼,被呂候狠狠地瞪了一眼便再不敢言語,剩下的幾名甲士雖然神情複雜,但是也沒有太多的猶豫,便直接跟着呂候向森林外圍撤離,逐漸隱沒於黑暗之中,留下重傷昏迷的李士禎躺在原地。
畢竟,回到京城,他們也會死。
成希禾其實也並不好受,雖然剛才的出手確實很出乎自己的意料,但自身大半的真已然被消耗一空,現在的自己,真氣早已所剩不多。
倘若剛才所有人暴起圍殺自己,估計自己也只有逃命的份兒。
成希禾望着躺在地上的吳士禎,心裏卻並未沒有太多觸動。
已經年滿十八歲的成希已經陪同師父多次參與刺殺任務,對人的生死離別早已看得相當透徹,在曾經的那些刺殺任務中,他見過為了活命,跪在師父面前的跋扈鄉紳將自己的金銀、首飾,甚至是妻子都盡數送給師傅,也見過寧死不屈的六品官員,高喊完‘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死則死’之後,便拔劍自刎。這些人,死之前要麼失聲痛哭,要麼大聲咒罵師傅,要麼就傾盡最後一絲氣力想要和師傅同歸於盡,無一例外,全部死在師傅的影劍之下。
師傅也有一個習慣,那便是除了刺殺目標之外,其他人一概不殺,即使是碰到有人在自己執行任務時看到了自己的真容,師傅也只是用巧勁將人擊暈,絕不會下死手,成希每次都很好奇,為什麼師傅不將所有人殺光,免得以後有人來找自己報仇,師傅似乎也明白成希在想些什麼,每次成希帶着疑惑的目光望向自己時,師傅也只是面帶微笑,輕輕的摸摸自己的小腦袋。
後來師父耐不住成希禾的一直追問,便笑着道:“咱們做刺客的,總得有點底線。”
成希聽着師傅的話,望着師傅的眼睛,心中雖然疑惑,但卻是對師父的話深信不疑,因為那時候師父的眼很清澈、很明亮、很透徹,彷彿能倒映整個世界。
成希把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看着地上氣若遊絲的吳士禎,手上再無任何多餘的動作,握刀的手勢一變,直直地向吳士禎刺去。圓月的映照之下,鮮血四濺。
自此,大半生縱橫京城的四牙統領之一的吳士禎就此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