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認親(1)
做完這些,鄭行中來到了么妹的墳前。從包里拿出了那塊藍到發黑的藍布,上面沾滿了么妹的血。他沒有洗,以為這樣,才能記住么妹,嗅到么妹的鮮血,同時也能嗅到么妹身上的體香。他說:
“么妹,行中哥要認你做親妹妹了。從今往後,你該叫我哥了。和笑笑一樣地叫我哥。你繡的這塊布,我不扔,今天帶來了。我要當著你的面,把它撕做兩半,一半給你留着,一半我帶着。”
鄭行中說著鼻子有點酸,不由流下兩行熱淚,他接著說:
“哥帶着它,想你的時候我就看看它。就如同么妹跟在哥的身邊。”
鄭行中又拿起了鐵杴,給么妹培了土,一切都做得比較完好。鄭行中這才轉身離開,走出了好幾步,鄭行中突然轉身,他哭了,哭出了聲。他說:
“么妹,哥會再來的。從今往後,哥每年都要到這大山裡來,來和妹妹說話。”
鄭行中回到村子裏,路邊有很多的村人。他們竊竊私語,說什麼的都有。
“太慘了,這一家人算是滅了門了。”
“墳地的風水好,她家遇難的時候,總是碰到貴人。”
“是啊,上次么妹媽病了,就有貴人來。這次不也是,把骨灰都送回來了。”
“家裏沒人了,這房咋辦哩。”
鄭行中聽見了,他從么妹的家裏出來,雙手抱拳,對大家說:
“謝謝鄉親們,我代表么妹謝謝大家。么妹的家就是么妹的家,回頭我要來修,還請鄉親們關照。”
果然,沒過多久,鄭行中又返回大山裡,把么妹的家修葺一新。還特意做了一塊匾額,上書“么妹的家”。以後,鄭行中決定每年都來,就住在么妹的家。去後山的墳地,和么妹說話。
賈光明惡貫滿盈,熊書紅被殺案,被一條褲子落定,證據鏈閉合。他啟程去往黃泉路幾近。作為律師,李佃謠對此心知肚明。她的心痛,幾宿都睡不好覺。她來到左成俊的辦公室,面色沉痛,她說:
“成俊,我難受,心裏痛。”
這是左成俊要迴避的問題,他無法面對。這幾天,左成俊也是心痛,他心痛李佃謠。他不想讓她難過。可是,那是他無解的問題。對賈光明發起進攻的時候,賈光明沒有提刀殺人,罪不當死。
誰知道他賈光明居然中途作孽,親手殺死了自己多年陪伴的老婆。出乎左成俊的預料。李佃謠的身上,流着賈光明的血,這不需要思考,天性決定,李佃謠會在乎賈光明的性命。左成俊擔心,李佃謠會記恨他一輩子。他說:
“佃謠,我對不起你。有時候,事不可控。我也沒有料到會是這麼一個結局。”
李佃謠哭了,她說:
“成俊,我恨你。”
左成俊一驚,感到突兀,愣愣地呆在原地。打從看見李佃謠,一直到現在,李佃謠給他的都是滿滿的愛。就是心中有惡,她也都是強忍着,委婉地發泄一下。今天可好,可能是她實在受不了了,這才當面發泄出來。李佃謠的這種態度,左成俊第一次碰到,感到無所適從。李佃謠苦,他也心痛。不由深深地低下頭去。
李佃謠看見左成俊痛苦的樣子,她忽然懊悔自己失言。女人就是難,她心疼了那邊,轉而卻又心疼這邊。這件事,是一個死結,一開始就無法解開。從感情上講,左成俊一向都是隨着她,安慰她。今天,是她傷了他的心,讓他無所適從。她又轉而為左成俊心痛。李佃謠難受死了,恨不得把自己一鋸兩半,一半給左成俊,另一半隨了賈光明去。她忍不住,衝上去,抱着左成俊大哭起來,她說:
“對不起,對不起成俊,我本不是那麼說的。”
左成俊知道李佃謠更加難受。要死的是她的父親,那是血親,不要說李佃謠一個女兒身,就是五尺男兒,怕也是經受不住如此打擊。他抱住李佃謠,低聲地說:
“佃謠,莫哭,都是成俊不好。是成俊害得你受苦。佃謠,你恨我吧。”
李佃謠抬起了頭,望着左成俊。他的雙目含淚,眸子烏黑,無奈和憐憫同眶。這個瞬間,是驚世的美顏。左成俊不能讓她有一絲絲的苦楚。左成俊沒有更好的辦法,他低下了頭。第一次,就連左成俊自己也不知道的第一次,他深情地勾下頭,吻了那神聖的雙唇。他的嘴裏嘟囔着說:
“佃謠,對不起了,你就恨我吧。”
李佃謠被這突然的一吻驚住了。打從少女的時候,打從第一次認識左成俊的時候,她就渴望着這一吻。他左成俊有一百次機會,可他沒有。從都沒有過要吻的那麼一點點意思。害得她甚至懷疑過他是否愛她。今天,在這個不恰當的時候,他左成俊給了她希望得到的那個吻。
李佃謠算是靠着一頭了,這個吻給了她些許的溫暖,讓她振作起來。李佃謠雙手勾住了左成俊的脖子,神情地享受着她渴望了十幾年的戀情。李佃謠不哭,李佃謠要勇敢地面對。李佃謠把她的舌尖伸進了左成俊的嘴裏,她是要把生命都送給他。熱戀是一個偉大的時刻。在這一刻他們擯棄了世間所有的煩惱,忘卻了整個世界。天下只有她和他。
可是現實總歸是現實,還有一位瀕臨死亡的人,他渴望留在這五彩繽紛的世界,他沒有妻子,沒有了兒子,他是不是還記掛着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絲血脈。左成俊很快地走出了美好的瞬間。他要和李佃謠一起面對。他說:
“佃謠,去。去看看他吧。”
“不!”李佃謠驚恐地望着自己的戀人,她離開了他的身體,向後倒着走,她說:“我從未想過去看他。”
左成俊向前一步,欲拉着向後倒退的李佃謠。他說:
“佃謠,去。去看看他。”
李佃謠躲開了,仍然向後倒着,她說:
“不。你這是讓我去認他!”
賈光明的罪惡,罄竹難書。李佃謠不認這個爸爸,她和他不一樣。她是律師,是光明的使者,為正義奮鬥的人。絕對不讓罪惡玷污這個公平的世界。李佃謠不認賈光明做爸爸。可是,心裏的那點痛,卻總是縈繞在她的心底里,不時地咀嚼着她的心靈。李佃謠不能認賈光明這個爸爸。
“認不認,他都是。”左成俊終於抓住了李佃謠。他輕巧地避開賈光明三個字,免得李佃謠傷心。他輕輕地把她攬入懷中,慢拂着李佃謠的秀髮,他說:“那是血,無法選擇。”
李佃謠覺得自己孩子氣,她這不是在左成俊的面前撒嬌,她是認真的。天怒人怨,是罪惡製造了她。她要抗爭,卻沒有能力擯棄身體裏流淌着的鮮血。她恨賈光明,也恨自己。她說:
“成俊,我想過了,不能去。”
“生命是美好的,是他給了你的生命。單從這一點上來講,連我左成俊都要感謝他。是他給我造就了美麗的李佃謠。”左成俊強求李佃謠去探視賈光明,他說。
李佃謠佩服左成俊的明智。她踮起雙腳,在左成俊的面頰上輕輕地一吻,就算是答應了。
左成俊找了省政法委書記,述說了李佃謠的凄慘身世,求得專案組的同情。同意李佃謠見賈光明一面。
這是一個非正常的探視。賈光明被帶去公安局的一個留置室里,他隔着鐵欄,可以看見外邊的走廊。沒有去預審室,賈光明感到奇怪。他不認輸,因為公安的刑案,都已經審理結束。不知道又帶他來幹什麼。
擔心他們就用刑案來結束他所有的問題。想想,不會。他做過刑警,事關法律,事關政策,絕不會那麼草率。他賈光明準備了很多的線索,都是他自己的問題,他要讓他們跟着他的問題拖下去,一直拖到他死。
一位女子過來了,身着便裝。記得專案組裏沒有女同志,至少他沒有看見過。她低着頭,步伐沉重。即便如此,她都是那樣的美。這身材,是賈光明要求的標準。賈光明雙手扶住鐵欄,他希望她和自己說上兩句。時間太久了,全都是那些沉重的話題,讓他壓抑。他想找外人聊一聊,聊一些輕鬆的話題,舒緩心中的壓力。
李佃謠來了,她的身後站着警察。她走到了鐵欄邊,抬起了頭。是他,滿頭的白髮,面容憔悴,佝僂在鐵欄里。李佃謠的心動了,不由一陣酸楚。事先想好的要說什麼,此時此刻卻忘得一乾二淨。她獃獃地看了他一會兒,說:
“您......還好嗎?”
賈光明呆了,按原則,他現在沒有資格見親人的。可眼前的這位是李明珠的化身,不,比漂亮的李明珠更要漂亮。莫要認錯了。李佃謠是不會來的。他知道,李佃謠不承認他這個爸爸。那她是誰?世界上有誰能比他賈光明的女兒美。這才發現,自己是淚目,把外邊的世界看朦朧了。趕快用衣袖擦擦眼睛。是,是李佃謠,他賈光明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