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百八十四章 烏黑的心臟
一百八十四章烏黑的心臟
鎮燚巨柱直達外部天地，所以那道看起來很小的縫隙，亦可直通地面。
“我們......可以出去了？”
人群先是一陣沉默，片刻後有人不確定發出一聲疑問。此人倒不是真的在發問，更多像是自問，完全是一種震驚或者驚喜的錯愕表達，亦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眾人剛想歡呼，整座地心島嶼，猶如地龍翻身，大地轟隆震動起來。整個岩漿火海猶如煮沸又掀翻的沸騰海洋，粘稠的岩漿掀起數丈高的巨浪，無處不在的兇猛拍擊着。
劇烈的震動使得地面開裂，通紅的岩漿匯聚成流，將眾人立足之處撕裂的越來越小。一道又一道的岩漿巨浪鋪天蓋地，向著愈發收縮聚攏起來的人群湧來。
一道道靈力激射出去，巧力盪開通紅岩漿，靈器兵刃之屬劃出一道幽美的弧線，將拍將而下的熾熱引向別處。
若只是普通的岩漿，眾人應付起來會頗為輕鬆，可是此時的岩漿之中夾雜着絲絲縷縷的陰火之力，便需要小心謹慎一些了。
眾人一開始各自為戰，顯得極為捉襟見肘，有人以靈力劈開岩漿巨浪，卻禍水東流，濺到旁人身上，有人靈力不濟，只將岩漿浪頭壓落數丈，可是剩餘威勢依然強盛，就這麼被紅浪淋了個透頂。岩漿之中的陰火可謂是無孔不入的毒藥，沾之便如跗骨之蛆，短短几個呼吸的時間，便有不少人靈力運轉不暢，甚至萎靡倒地......
短暫的慌亂過後，金南山大喝一聲，讓眾人找到了主心骨。畢竟是一城之地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一旦站穩腳跟，形勢便緩和下來。
岩漿巨浪籠罩下的眾人，可謂真正的同舟共濟了。彼此之間的配合，竟出奇的縝密。在金南山等寥寥數人的心念指揮之下，半數人祭出靈器兵刃，將那些過高的浪頭斬落，其餘半數人以靈力匯聚成一張不大不小的光幕，將那些被切割后失去絕大多數威勢的岩漿阻擋在外......
光幕中央，人群圍在中心處，是一身萎靡的雲客。
比雲客更萎靡的，是他肩頭那個只有巴掌高的小小火嬰。
方才為了撼動鎮燚巨柱，小火嬰化身火焰巨人，所消耗的陽火靈力，簡直不可以道里計。那方才幾盡滿而溢出的巨大伏火鼎中，此刻‘水面’已經降下足有一半，若是再故技重施，恐怕那一座宛如湖泊的大鼎，便要乾涸了。要知道，滿滿一鼎最為純凈的陽火之力，是此處大陣不知多少年積累下來的，只在須臾之間，便有如此損耗。由此可見，此舉所耗力量何其之大！
撼動鎮燚，雲客是借力之人，損耗尚可，畢竟他沒有運用自己體內的靈力，可小火嬰，卻是實實在在出力的那一位。因而此刻的小傢伙，比起方才時刻全身虛淡了許多，連頭頂那一撮宛如燭火火焰的頭髮，都變得奄奄一息，似乎輕輕呵一口氣，便要徹底熄滅了。
所幸小傢伙是此處的主人，伴隨着每一次胸口輕輕起伏，一道連綿不斷的火焰從他鼻孔吸入，小傢伙萎靡的氣息逐漸升騰起來，連頭頂那撮火苗，都越來越明亮，漸漸有了復蘇的跡象。
雲客倒不是不能動彈，只是小火嬰靈智初生，懵懵懂懂，若是沒有他以心意相助，小火嬰只會茫然吸收陽火之力，絕不會如此積極迅速，恢復起來，恐怕要多消耗數倍光陰了。
雲客在一開始時以心聲傳音眾人為自己護法，便是說的此時了。
此間眾人心中自發要保護雲客的自然沒有幾人，可是他們終究明白一個道理。雖然雲客打開了一道通往地面的縫隙，可是眾人憑藉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逃離出去。不說此時此刻的動蕩和一潮高過一潮的岩漿巨浪，只是地宮一層的陰火源頭，便不是眾人能夠突破的。歸根到底，他們還需雲客相助。
陰火是所有燭火城修行者的剋星，那些飛舞的靈器兵刃之屬一旦祭出，便只得一直在外守護劈斬，無法收回，因為沾上了陰火的緣故，一旦主人將其收回，便會被陰火侵蝕入體，輕則靈力不濟，重則被陰火焚盡經脈靈竅而死，沒有人敢如此。經此一劫后，那些靈器八成因此損毀，恐怕永遠收不回來了。其中不乏高品階的靈器，委實可惜。只是如此緊要關頭，保命自然比那些外物重要的多，反正都還未曾煉化為府兵，毀了也就毀了，等逃出此地，再行尋覓便是。
被岩漿濺到身上，失去靈力支撐的人相繼倒地，剩下的人壓力陡增，苦苦支撐......
有人終於忍不了了，望向雲客的方向，破口大罵。
那岩漿之中，一陣濃郁到極致的陰火氣息冉冉升起，猶如烏雲壓境，沙塵將襲，雖然肉眼無法看到什麼異處，但一股無形的陰戾之氣，卻將所有人籠罩進去，讓每個人盡皆感到利刃在喉，性命危在旦夕！
雲客本想讓小火嬰多休養片刻，但心弦驟然緊繃，只得提前喚醒假寐狀態的小火嬰。
一道火焰巨人，驟然拔地而起，大手張開，彎腰動作如水中撈月。無論是仍在苦苦支撐之人，還是那些萎靡倒地甚至昏厥的傢伙，此間所有人，都被火焰巨人一手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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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火焰巨人微微屈膝之後，驟然拔地躍起，踩踏力道，直接使得立足之處碎裂成屑，然後像支離破碎的土堆，就此被岩漿巨浪吞沒。
驟然被一隻火焰大手抓在手裏的眾人，第一時間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一驚一乍的不在少數，片刻后覺察到那看起來熊熊燃燒的火焰絲毫沒有灼燒之感，后又看到了腳底那片紅彤彤的岩漿火海正在漸漸遠去，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瞬間，眾人盡皆歡呼起來。
一道頂天立地的火焰巨人，身形騰起空中，向著那道縫隙愈漸靠攏，一手高高舉起。在那手心之中，足有三百多人，像同乘一頁帆舟的船客，等待腳底巨人披荊斬棘，乘風破浪，穿過那道‘天門’，就此行出這地底牢獄......
封樓大典之日，眾人進入地宮。明面上是為了歷練一番，論功行賞，對城主府十大姓氏洗牌排序，實則是藉機修葺大陣，防備陰火衝破大陣的困縛。後者關乎地面之上那座城池之中每一個有靈眾生的身家性命，因為若是陣破，陰火會焚盡一切，讓一座生機勃勃的城池化作鬼蜮之地。只是，對於燭火城眾生而言，此事比起前者卻顯得遙遠了些。畢竟自城建陣成之日起，頂多有少許陰火滲透地面，而且還是鮮有記錄的寥寥數次，真正的破城之危，不僅從未有過，甚至連一絲跡象都從未有所流露。
因而，涉及利益分割的姓氏排名一事，相比之下便更實際了一些。每個人置身此間的初衷，幾乎都是收集火盞印跡，在加固大陣一事之上有所建樹，憑此換取在燭火城更長久的居住權以及更靠近城中心的修行場所。
哪想到，此次經歷，竟是如此崎嶇坎坷，禍事連連，甚至此刻想來，都有些荒誕怪異之感。本是潛在對手的眾多姓氏，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令人無語的是還好幾次險些被人生吞了……性命堪憂，一直被動至今，那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連反抗都無從還手的無力感，簡直讓人絕望！
眾人唏噓不已！
幸好，這段荒誕的經歷就要像一場噩夢將醒了！
因為，一隻大手，舉手向天，正將眾人遞向那道脫離此間苦海的門戶。
伴隨着越來越近，那道窄小縫隙，逐漸變得寬闊起來，猶如倒懸天際的一道懸崖溝壑，等待着那碩大手掌的到來。相比之下，那隻足以承載三百餘人的巨大手掌，都顯得有些袖珍了。
猶如藏在陰雲背後的熹微光明若隱若現，有人目力極好，看到了那些代表希望的零星點綴，心中湧出驚喜。那可不是地宮之中的火光，而是屬於外面真實天地的光明……
就在眾人以為逃出生天，心中石頭落地之際。本就狂沸的岩漿火海竟由通紅變的漆黑如墨，自那烏黑之中，驟然衝出幾根粗大的鎖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上了火焰巨人的腳踝，隨之蛇形蜿蜒而上，很快來到巨人腰際。
火焰巨人的‘升天’之舉，頓被止住！
先是定格空中，須臾后，竟然開始緩緩下墜！
眾人自手掌之上俯瞰下去，只見那整座岩漿火海，化作了一片烏黑色的汪洋，汩動間，等待着將一切吞噬焚燒殆盡。那種顏色代表的含義，沒有一人不知，一時之間，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下來，連從何而來如此數量的陰火？眾人都已沒有心思去想了！
望着前一刻還近在咫尺的縫隙，反而漸行漸遠，每個人的心情，就像咬鉤復又脫鉤的一尾游魚，原想着可以逃出生天了，卻沒想到等待自己的不是重獲自由，卻是被架在火上燒的沸騰的一口大鍋蒸煮的凄慘命運……那種從泥潭直上雲霄卻很快跌落谷底的反差，讓人心中的絕望，仿若無止境的湧來！
這下，全完了！
一記手刀，斬在手腕之上，那隻托舉眾人的巨手，齊腕而斷。
眾人先是錯愕，而後是狂喜。原來那隻脫離身軀的大手，沒有隨之墜下，而是不知從哪裏湧來一股推力，使其沖向溝壑般的縫隙……
後知後覺的眾人回頭看來，似要透過那層火焰身軀的包裹，看到其中那個做出如此令人難以理解舉動的外來客，只是火焰熊熊，什麼都看不到。
斷手化作一葉疾馳帆舟，沖入倒懸溝壑。最後的一幕，眾人眼睜睜看到那火焰巨人全身爬滿漆黑鎖鏈，砸入那烏黑汪洋之中……
斷手勢如破竹，衝破層層阻礙。三次破壁，三次豁然開朗。最後一次光明湧現，置身所在，已是那座十層樓閣之內，鎮燚巨柱之旁。
終於，來到了這片真實天地。
眾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嘩啦’一聲，周遭湧來無數身影。領頭的，正是十大姓氏的老祖、家主等人。
七嘴八舌，無數問題拋向剛剛撿回一條命的眾人。
嘈雜一陣，金南山話音壓過眾人，將此次地底之行的種種，向眾老祖等娓娓道來！
說到最後，一片沉默，眾人不約而同想到，那個神秘的外來客小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難逃一死了吧。此刻想來，終究……有些可惜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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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客，自然沒事，起碼此時還無事。
一道道粗重的鎖鏈，盡皆由陰火所化，此刻已經蔓延至火焰巨人全身，將他整個身軀纏的結結實實，像一顆碩大的鐵球。如此龐然大物，從天空被拖曳下來，徑直砸入越發烏黑的粘稠之中……
火焰巨人像是被摔‘暈’了過去，竟然久久一動不動，任憑毒液般的烏黑將其淹沒，將那熊熊火焰澆熄，片刻之後，巨人整個身軀，竟變得漸漸虛淡起來，甚至逐漸呈現出半透明琥珀之態。這，可是靈體潰散的跡象！
一條龐然大物緩緩接近，猶如潛在水底的巨獸，圍繞着已成囊中之物的獵物環伺不去。
許久之後，那巨大蝰蛟，竟然沒有抓住此等良機發動攻擊，反而一頭竄出岩漿，頭顱高高昂起，顧盼着那看起來已經束手待斃的巨人。
“拙劣的演技，起來吧！”
蝰蛟口中發出關血扇的聲音。
只可惜，巨人仍是一動不動。
關血扇似乎打定主意不率先動手了，繼續發聲嘲諷。
“我知道你是在故意示弱，想要誘我出手，只是你確定，此刻你能白捱我一記而無傷？”
‘氣息奄奄’的火焰巨人立身而起，一把扯掉身上的鎖鏈，那些看着沉重結實無比的鎖鏈之物，竟如紙糊一般不堪一擊。
“說的這麼厲害，你倒是動手啊！”
火焰巨人口中傳出雲客的聲音。說話的同時，巨人抬起斷腕，肉眼可見的速度，那處火焰升騰，長出了一隻嶄新的火焰巨手。
“咦！”
雲客凝視着那巨手恢復的過程，眉頭皺了起來。
“終於覺察到了嗎？”
關血扇絲毫不忙着攻擊，繼續說話挖苦。
“你寧肯虛耗火靈壯士斷腕也要將那些廢物送出去，無非是想着斷了我攝取生魂的路，讓我這副蝰蛟身軀不能恢復。再來個軟刀子殺人，在這地宮中徐徐與我消耗，你以為有了這陽火之靈相助，便佔盡了天時地利，穩操勝券了？只是.....不知你與這大陣的聯繫，還剩下多少？”
雲客沒有搭話，但心頭卻一凜。小火嬰剛剛傳達給他的心意，對方為何會知曉？
方才那一聲驚咦，是因為雲客發現巨手恢復的速度竟比預想中慢了不少，然後他的心間響起了一個聲音，他，或者小火嬰，與整座大陣的聯繫竟似正在被什麼切割，越來越淡薄起來。
小火嬰，可是大陣中衍生出的仙靈，換句話說，便是此處大陣真正的主人。何種力量，竟能切斷這等聯繫？
很快，雲客的疑惑有了答案。
沸騰狂怒的漆黑岩漿火海，突然被一尊龐然大物撕裂‘海面’。一座漆黑的事物，從海面之下緩緩升起，一寸復一寸，寸寸皆拔高......此情此景，宛如一望無際的海面之上，一座山峰拔‘水’而起。
山峰‘生長’並不算快，但正是這種緩緩拔高的場景，更讓人生出強烈的震撼之感。
“這些全是陰火，哪裏來的如此濃郁的陰火？一座陰火火焰山？”
雲客強壓下心頭的狂跳，細細感受着心臟處傳來的小火嬰的‘言語’。感知中，小火嬰與大陣的聯繫越發淡薄，甚至小火嬰所化的這尊火焰巨人，全身火焰也正逐漸萎靡下去，猶如無形處的力量正被抽離。而且伴隨着那座山頭的高起，這種虛弱感與抽離感越發強烈。
怪不得關血扇一點也不着急出手，原來他在等着此時的此消彼長。
雲客拚命搖了搖頭。老酒鬼雖然好吃懶做的一塌糊塗，不過也在雲客很小時，便教會了他不少有用的道理，比如，遇事不可慌張！越是形勢萬分緊急，越要靈台清明，面不改色。
雲客莫名其妙成為修行者后數次死裏逃生，這一道理可謂數次將他從鬼門關拉回。
“我在此處唯一的依仗就是小火嬰，若是他的力量被抽離，我豈不是只能等死！何不趁着尚有一線生機，跟他拼了！”
雲客惡狠狠咬緊牙關，以心念悄然控制火焰巨人。
一道殘影！很難想像，一尊身高超過百丈的火焰巨人，竟有如此詭異的速度......雙臂張開，向著那蝰蛟熊抱而去！
之所以選擇如此‘親昵’姿勢，是因為留給雲客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清醒的意識到，要想和關血扇拚命，得先逮住對方才行......
火焰巨人的速度已是極快，哪想到關血扇竟似早已預料到了雲客的一舉一動，在雲客出手的一瞬，那蝰蛟便也動了起來。
只是，關血扇並非駕馭蝰蛟迎面而來，而是一個甩尾，向反方向游弋而去。
對方竟然選擇不戰而逃？
雲客破口罵了一句，不過心念卻未停止，繼續控制火焰巨人進行追逐。
一時之間，偌大一座地宮之中，只見兩道龐然大物相互追逐，僵持不下......
如此情形，並未持續多久，因為某一刻，那座烏黑色的山峰，終於超出‘海面’，露出全貌。
竟似，一顆山峰般巨大的烏黑心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