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棋
“奴家莊安饒參見七皇子。”女子以扇遮面,問安行禮。
“姑娘請起。”李誼腳步頓下,微微頷首後方撐傘離去。
庄安饒執扇的手緩緩垂下,望着李誼背影的雙眸被屋檐投下的陰影覆住,不知是喜是憂。
隔着扇子垂着眸,庄安饒都可以想到,方才拂過她的眼神定是有禮有節,就像是看名門貴女一般,不見絲毫輕慢。
可庄安饒受不住的,不是輕慢。
李誼的背影消失在了重重院落匯聚的盡頭,庄安饒才轉頭,隔着窗紗,看見屋中又多了一道隱隱的身影。
庄安饒復又向後一步,侍在門邊。
只聽屋中“咔嚓”一聲脆響,李諶一揚手將面前的茶杯掀翻,杯子撞在人身上沒碎,滾燙的茶水卻盡數潑在那人的衣袍上。
那人年紀稍長,約莫三四十歲,被潑了滾茶顧不上“嘶”一聲,當即跪在了李諶身側。
“你們這群廢物!孤問你裏面有沒有玄甲兵的弩,你居然敢說不知道!這麼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孤給你餵食,是要你沖孤搖尾巴嗎?
托你們這群廢物的鴻福,李誼那個罪奴都能到我面前耀武揚威了!”
那人伏在地上,嚇得整個人都在抖,一個勁地磕頭謝罪。
李諶怒氣未消,一雙陰仄仄的眼睛,落在李誼方才坐的位置上,又似是見了晦氣般生硬地挪開,后槽牙磨了磨,轉頭看見那人還跪着,低吼道:
“王德,你還在這給你娘跪喪嗎?還不去檢查大理寺中的弓弩!”
“是……”王德應了一聲,卻沒起身,反而跪得更低了,整張臉都貼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寬宥,可屬下就是萬死,也……也要再多一句嘴。”
“有屁快放!”
“殿……殿下,此局走到此處,對您而言已是死局。要是再往下走,短期內或可再得几子,可再往後,便是滿盤皆輸了!”
“你說什麼屁話!”李諶一掌拍在桌上,轉頭斥道:“此局孤布了多久、廢了多大的勁,你不知道嗎?
現在因為一個小小的銅郭,你讓孤收手?你作何用心?
先不說從蔡王府繳來的弓弩,裏面到底有沒有紫銅郭的弩,都不一定。
就退一步講,就算裏面真的有,還被查了出來,可李讓貪了那麼多銀子,既然知道紫銅好,為什麼不能用?何至於省這一點?”
“嗯……”王德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可是殿下……世上能有幾人,可以心細到注意弓弩中,一個小小的銅片是純銅還是雜銅。更何況是大皇子?
而且,依屬下愚見,這批弓弩中,一定會有紫銅郭的弩。且無論怎麼檢查、怎麼替換,都還是會有!”
聽到這裏,李諶才終於正眼看了王德一眼,眉頭皺了皺,怒氣倒淡了幾分,半晌后才道:“你是說,孤盯着李讓,後面還有黃雀?”
“太子殿下英明。”王德點了點頭,“殿下您想想,私藏弓弩是死罪,構陷皇子也是死罪。
如果能借殿下之手將蔡王扳倒,又抓到殿下您的把柄,如此一石二鳥的局面,受益的人可不少。”
李諶聞言眼神凝聚,似在思考。可越思考,李諶的神色就越沉重,手不自覺地握住了桌角,過了半天才沉聲道:
“孤對周昆崎下手,是壓垮李讓的最後一環。
這麼說來,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後算計孤,那豈不是去年孤對周昆崎動手的時候,就已經入套了?”
王德再一次叩首,連聲道:“是屬下無能,未能為殿下察覺到禍患,請殿下重罰!”
王德的話,李諶聽都沒聽,自顧自接着分析道:
“李誼專門來提醒孤,是要毀了這個局,那就不會是他的手筆。可是除了他,剩下那幾個酒囊飯袋,也想不出這麼歹毒的招來。
難不成……”
想到那個人時,李諶握着桌角的手背暴起幾根清晰的青筋,眉間凝聚的陰雲壓得眸光愈加沉重。
“我說為何去年年底,阿耶要將一千玄甲兵併入我東宮長林軍……我還當真以為阿耶是為了東宮的安全。
現在看來,原來是在這兒等孤呢……”
王德直起身來,拱手道:“殿下您頗具才幹、智名遠揚,又是皇後娘娘唯一的親子,母舅乃是三相之首的中書令、太子太傅,母家更是天下文人學子心之所向的滎澤虞氏。
不論是在朝野之中,還是民間,殿下您都是眾望所歸。
可對聖人而言,我朝開國不過十七年,根基尚未穩定。又有如此出色的太子在側,難保不會心生忌憚。”
李諶胸口似是悶了一口氣,說話時好像整個胸腔都在共振。
“你是說,當年衛國公的戲碼,又要重來一次了?”
王德惶恐道:“屬下只是推測,豈能揣測出聖心。”
李諶眼眶周圍的肌肉越來越緊,像是從面前的空無一物中看到了誰一般死死盯着,被攥着的桌角發出痛苦的吱嘎聲。
盯着盯着,李諶的手緩緩垂了下來,緊繃的身子也鬆弛了下來。他長長嘆了口氣道:
“當年衛國公案發,半座朝堂都被血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為了穩定人心,阿耶重用我舅父,以虞氏的盛名穩住了動蕩的朝堂。
也就是那時,我母后成為繼后,而孤被立為太子。
如今,朝堂穩住了,我虞氏,也要走衛國公的老路了嗎?”
說到這裏,李諶難得笑了,眼底卻是幾分不加掩飾的陰狠:
“可是,阿耶這次打錯主意了。這太子之位,阿耶給我很簡單,但要收回去,可沒那麼容易。
我虞氏不是崔氏,而我李清冕,也不是繡花枕頭的李誼。”
王德一聽,忙道:“太子殿下註定是要成大事的人,豈是李誼那等婦人之仁者可比擬的?”
說完,王德又道:“所以殿下,這局棋是萬萬不能再走了。”
話到這裏,李諶自然也明白了其中利害,只是仍有些不甘,道:
“哎……四個月的這盤棋,就這麼廢了……
而且一擊未中,以後再想對李讓下手,只怕更不容易。但他這個長子,孤是萬萬不能留的。”
王德道:“殿下,蔡王若能僥倖保住一條命,也最多就剩一條命了。
只要他還是聖人的長子,那想殺他的人就不會少。
對曾經的蔡王不好下手,對如今的一個平民,甚至是罪人,還不好下手嗎?
七皇子能保他大哥一時,還能保他一世不成?所以殿下您就放心吧,這種臟活會有人幫您做的。”
李諶腦海中,劃過十年前李誼遭難時眾皇子的表現,心頭的最後一點不甘也漸漸平息了。
王德見太子的神情稍有緩和,便接着道:“而讓大皇子活着,對殿下您的好處還大着呢!
最直接的,就是大皇子昏庸無能、胸無點墨,這是朝堂和民間都人盡皆知的。
這樣的人突然暴起謀逆,實在古怪。就算能做成鐵案,堵住悠悠眾口,可人心中是很難相信的。
但若是在所有人都覺得,您肯定會藉此機會處理大皇子的時候,您把他放了,足見您大公無私、胸襟寬廣。”
說著,王德向身後的門看了一眼,接着道:
“更深層的便是,此局是殿下的局,亦是聖人的局。
如今殿下的局被攪,對殿下是利大於弊。
但對於聖人來說,那可是冒着再次動蕩朝廷的風險,又是裁撤玄甲兵、又是賠上得力的禁軍將領,甚至把大兒子都算計進去了,忙裏忙外小半年,卻是白忙活一場,什麼都沒得到。
您說對這攪局的人,陛下能不氣嗎?”
“你說李誼!”這時,李諶的眼一亮。
“對啊!從周昆崎案開始,李誼就處處和阿耶作對,現在又四兩撥千斤,用一個小銅片,就把阿耶的局全攪和了。
聖人下黑手,他卻偏偏要做好人,哈哈……”
李諶笑這感慨道:“我這個弟弟啊,真是為了美名,連命都不要了。”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屬下實在佩服!”王德邊說著,邊跪着上前來,艱難地夠着從茶盤之中取了一隻新茶杯,給太子滿上了茶水。
太子低眼看着面前卑微如狗的男人,狠戾的神色緩和了一星半點。
“我從前倒是沒注意,我東宮裏還有你這號人。”
------題外話------
咱隴朝三人美女天團的vocal饒饒粗來啦!!
繚姐還有兩章到達戰場!!嗚嗚嗚嗚寶貝們憋走,她要是兩章內不來我就扛着她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