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困虎
霎時,江荼被破皮剜肉,腰間鮮血直流,一條條皮肉被整齊地推開,就像是被鐵犁掀開的土壤。
不過轉瞬間,江荼麻木空洞的瞳孔之中,都擠入一抹絕望之色,而眼眶已經湧上來一層層的猩紅。
江荼的肉每被剜下來一塊,她的上齒就向下移動一厘,直到她已經咬到下巴中央,力氣大到像是要將自己的下巴咬下來,才勉強堵住一聲聲即將破出喉嚨的慘叫,但還是沒法掩蓋住因喉嚨劇烈震顫,而發出的痛苦嗚咽。
“呃嗚……”
這不是嗓子發出來的聲音,是由身體本能發出的悲鳴。
一點,一橫一橫又一橫,豎,橫折,一橫一橫再一橫,一撇,一豎,斜鉤,一撇,一點。
這個字的每一個比劃,都清晰深刻得像是用匕首,狠狠劃在了江荼的心上。
那絕望的疼痛再次喚醒刻在江荼身上的記憶,讓江荼一時分不清挨在自己身上的,是鐵杴,還是鐵鞭。
當從江荼的身體裏完完整整挖出一個字之後,屠央放下工具時,厚重粗硬的麻布套手都被滲透,“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而石台上裂開的幾十上百道石縫,猶如龜裂的土地逢遇甘霖,貪婪地吮吸着鮮血,只是攝入多少,都無法被濕潤。
到此時,江荼緊到快迸開的神經非但沒有鬆開,反而越拉越緊。
雖然她死死咬着下巴一言不發,但她的鼻息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凌亂,就像是被按在雪地里活活扒皮的小狼。
而在她的身後,火架上烤着的那柄長勺中,銅塊已經化作一灘銅水。
屠央拿起銅勺,往裏撒入些許金粉,就像是施加了魔法一般,原本黯淡的銅水很快便煥發出金子的光澤。
當屠央遠遠伸着銅勺走向江荼的時候,一直無聲站在一旁的周某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還是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
他可以退,可是刑台之上的江荼,退無可退。
屠央走到江荼身邊后,先確定了一下江荼身上血字的位置。
而後,屠央將長勺的尖嘴對準江荼的傷口,毫不猶豫地傾倒。霎時,勺中滾燙的銅水被注入江荼腰間的血窟窿中。
就是完好無損的表皮沾上如此滾燙的銅水,都必然要被燎出洞來。
而江荼用以直面滾燙的,是剛被割皮剜肉的傷口。
在這樣的痛苦之中,江荼的腦子已經無法析出任何意識,只有身體本能地掙扎,四肢拽着四根鐵鏈與石台激烈地碰撞,發出一陣陣清脆又凄涼的嘶鳴。
就像是被拔了利齒的困虎,淪落為悲哀的囚獸。
其餘,石屋中就只有滾燙的銅水灼燒皮肉時,發出的“嘶啦”聲。
只要這兩種聲音融在一起,不需要慘叫,就足以瘮人到脊背發涼。
那一刻,江荼真的以為自己已經被鑿進地獄的裂縫,為岩漿的浪濤所淹沒。
然而,她的皮肉明明滾燙得灼燒着,可她的五臟六腑卻猶如墜入冰窟,寒到心跳都似是被封住。
極寒與極熱的衝撞之中,是幾乎要被割裂與撕碎的江荼。
就在這冰火兩重天中,江荼腰眼方才還鮮血四溢的血窟窿,瞬間連血都被銅水封住。
因為擔心溢出,屠央注入銅水的速度很慢。就見金燦燦的銅水像是一根不斷的針,在江荼的皮肉之間鑽來鑽去,一點點縫住她模糊的血肉。
江荼死死咬着下巴,汗珠從她兩鬢、兩頰的各個方向傾瀉而出,比銅水落下的速度還快,很快就在石台上鑿開兩池清泉。
江荼已經閉上了眼,仍舊一聲不出,就連喉間的嗚咽都散了,甚至繃著身體的勁也鬆了。
就只有她薄薄的皮肉之下,縱貫她全身的脊骨在嶙嶙震顫,昭示她還存着最後半口氣。
當銅水在江荼的腰間再次凝固時,已經一整夜過去了。
周某戴上麻布套手,一筆一畫地檢查江荼腰間的金字,而後對屠央道:
“辛苦客使了,您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說罷周某又轉向江荼,聲音愈加恭敬:
“也辛苦台使大人。主上還要我轉達您,他將這個字賜給您,是希望它可以幫助您,記住自己因何而生,又為何而活。
主上對您一片苦心,還望台使感恩與銘記。”
“是……”過了許久,江荼才終於緩緩鬆開了上牙,喉嚨深處艱難的聲音已沙啞得不似人聲。
“這個字,屬下必銘記於心……”
“台使果然是主人最忠心的僕人。”周某冷冰冰地贊道,“既然刑罰已畢,那周某先行告退。”
當江荼進石屋的時候,還是黃昏。可當她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不長不短的甬道,江荼扶着牆不知走了多久。她一開門,就看到江蘼和小石就等在門邊,都是滿眼的紅血絲,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在漆黑的甬道里艱難摸索那麼久,江荼撐過來了。
可一出來,突然被光溢滿整個世界時,江荼眼前一陣盲視,腿一軟,整個人都向下垮去。
看到江荼出來,兩人像是復活了一般,立刻迎上來想扶住虛弱的江荼,卻伸着四隻手,哪裏都不敢碰她。
“阿姐,你怎麼樣!他傷你哪了?”江蘼急急問道。
“沒事。”江荼的嘴唇慘白如紙,但還是擠出一抹微乎其微的笑容來,“這次遠沒有以前重。”
江蘼怎麼可能信,但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江荼的周身,卻除了虛弱和疲憊外,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也不忍心再追問,只好和小石先扶着江荼回屋。
把江荼安頓在床上后,江蘼才一步三回頭地關上門離開,留小石照顧江荼。
“阿荼。”
小石倒真熱茶坐在江荼身邊的時候,沉默許久的她才終於開了口。
江荼的床就在窗邊,此時她靠在床榻上,側着頭目不轉睛地看着窗外。
從江荼的窗外看去,就是龍泉寺。
此時聽到小石叫她,江荼才回過神來,接過杯子。
就在江荼喝水的時候,小石輕聲問道:“你受了金字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