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觀明台
林中,趙繚“嘶啦”一聲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一端用牙咬着,一邊胡亂在肩頭隨便繞了幾下,腳下一步不停地走着。
“阿荼!”在一條窄窄的小山道邊,一個年輕女孩從拴着兩匹馬的樹后閃了出來,快步跑向趙繚。
還沒說別的,女子一眼就看到了趙繚肩頭,瞬間緊張起來,驚道:“阿荼你受傷了!?”
趙繚亦是快步跑向女孩,顧不上回答,先掃了眼女孩的臉,沒看到淚痕,才鬆了口氣慢下腳步,輕快地挪揄道:“不錯啊小石,今天一個人等我的時候沒掉金豆子。”
小石一面小心翼翼拆趙繚的綁着的破布,一邊氣道:“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不是說這次的任務不難嘛,這傷是怎麼弄的?”
趙繚伸手揀下小石頭上蹭上的木屑,滿不在乎道:“小傷而已,不用擔心。
倒是你,你是不是又靠着樹坐地上了?下次若又被蛇咬了,你可別給我嗷嗷叫!”
小石哪裏管她說什麼,拆開布條看到還留着血的血窟窿,小臉登時皺成一團,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邊小心翼翼地上藥,邊心疼地嘀咕道:
“怎麼傷得這麼重啊!……你不是說自己很厲害嘛,怎麼一個草包大皇子都能傷到你……”
“任務沒完成,李讓沒殺掉。”趙繚答非所問。
小石微微睜圓了眼睛,顯然有幾分吃驚:“怎麼會這樣?”
傷葯落在傷口上發出“呲呲”聲時都面部表情的趙繚,此時卻微微蹙眉,緩緩吐出一個名字:“李誼。”
這下,小石更吃驚了:“……李誼?你是說方才救七皇子的、傷你的……都是七皇子李誼?!”
得到趙繚肯定的點頭后,小石本就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圓了。
“天啊……怎麼會……?不是說自從十二年前落下弱症后,七皇子這麼多年久病不愈,湯藥從不離口嗎?
而且無論是圍獵,還是聖人考教眾皇子的武藝,七皇子都因體弱從不參加,說什麼兒時習得的星點功夫,到現在已經荒廢到弓都拉不開了。
我還一直以為,他是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文弱書生呢……誰能想到……誰能想到!這麼一個靠藥罐子吊著命的人,他居然能把你給攔下來,還傷了你!?天啊……這也太離奇了吧!”
小石一邊用手帕給趙繚仔細包紮,一邊陷入深深的震驚中無法自拔。
趙繚面無驚色,黑瞳被暮色染得愈加濃重,看不出是喜是憂。
“確實出乎我意料……
不過果然,不論世人如何神化七皇子,他都還是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趙繚輕輕嘆了口氣,不經意地轉頭,向方才交手的方向瞥了一眼。
所以你藏起來的,是孤蓬自振,還是韜光養晦……
“你想什麼呢阿荼?”
趙繚回過神,瞎話張口就來,“自然是在想命令沒完成,該怎麼回稟主子。”
小石一聽,登時嚇得小臉煞白。“對啊……!該怎麼回稟主子啊!”
趙繚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安慰道:
“沒事,後日我們要回國公府,主子就是要罰,也不會是明日。
只是這次……小石,我連累你了……”
小石一聽,臉上便恢復了幾分血色,一巴掌拍在趙繚的胳膊上,氣沖沖道:“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啊,你說話怎麼這麼不中聽呢!
這麼多年要不是你護着我,我在觀明台都不知死幾道了。主子要打要殺他來就是,這點小事我還沒放在心上!”
看小石攥着小拳頭的豪爽樣,趙繚眼中的晦暗清明了幾分,用指腹蹭了蹭小石臉蛋兒上的污漬,捧場道:“是是是,石姐罩我。”
“那是!”小石心滿意足地揪揪在趙繚肩頭綁的小蝴蝶結,忽然又想起什麼來,小臉上又爬上幾分愁色,“那……你要告訴主子來者是李誼嗎?”
趙繚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但是就算我不說,他也會知道的。”
“那你為何……?”
“不知道……”趙繚翻身上馬。
“可能是覺得像狗一樣跪在那個人面前的時候,報他的名字,我會覺得自己很噁心。”
。。。
盛安城郊,觀明園中觀明台。
趙繚單膝跪在椅前,垂首恭敬道:“回主人的話,來者頭戴帷帽,屬下不曾看清來者樣貌。”
年輕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喝茶,舒展的姿態中是渾然天成的矜貴。
此時他垂眸看了趙繚一眼,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狀似隨口道:“是嗎?能讓我的小荼靡失手,想來不是什麼尋常之輩。”
言畢,他像是才發現般,略略驚道:“怎麼還跪着呢?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嘛,我不喜歡你跪我。
來,起來。”男人放下茶杯,遠遠向趙繚伸出一隻修長的手。
“屬下愧對主人,甘願受罰。”手還沒伸到趙繚眼前,趙繚立着的另一條腿也“咚”的一聲跪了下去。
男人的手孤零零在空中懸了片刻,趙繚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收回手時,低低笑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
“對了阿荼,你可還記得上一次你失手,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二十二個月零六天前。”趙繚脫口而出
“哦……快兩年啦,不愧是我觀明台之首。”男人笑着疊起雙腿,垂眼看趙繚的頭頂,“那你可還記得,那一次是如何收尾的?”
“記得,主人賞了我三十鐵鞭。”
男人微微偏頭,斂眸眯眼做回憶狀,“我還記得……當時不光是你,還有小石和江蘼也自請一人三十鞭,是你在行刑室里把他們捆起來,一個人領了九十鞭。
打到第五十四鞭的時候,你就昏迷不醒,打完全部后,已是皮開肉綻,全身的衣物都嵌入血肉之中,小石小心翼翼撿了四個時辰,才將衣物碎片挑揀出來。
而你昏迷了大半個月才醒來,其間幾次瀕死,我連棺槨都給你置辦好了,是這樣吧?”
“是。”
趙繚答,聲色中毫無情緒可言,彷彿受那酷刑的,不是自己血肉。
“可憐那副梨花木的棺槨了,我可是把一個將死老人從裏面活拽了出來,才給你尋到這麼好的歸宿,放眼盛安再找不到這麼好的木料了。”
男人笑了一聲,緩緩俯下身來,伸手掐住趙繚顎下的脖子兩側,像是把物件隨手從地上撿起來一般,將趙繚從地上提着拽了過來,把她的下巴置於自己的膝頭。
“所以,二十二個月,阿荼,你把傷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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