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混沌—緣起
周遭一片黑暗,四肢無力,動彈不得,只覺得身體不斷下沉,可最深處又是什麼?
答案不得而知。
卿若回想起來了,她方才是在聽陸與年講故事來着。
才聽到“上清之下,凡界之上,有一仙族,處蓬萊之西,居於四海之上,……”
然後是什麼來着,卿若有些記不清了。
背脊落入一片冰涼,卿若覺得熟悉,那不正是她院中的那塊大石頭嗎,被打磨的平整,最適合夏秋躺着了。
眼前的黑暗空虛漸漸散去,入目的是一片樹蔭。
還有一張極其俊美的臉。
卿若皺眉,這男子她不認得,也從未見過,可對方卻支着側臉,躺在自己身邊睡著了。
腳腕處似乎被什麼東西緊緊束縛住了,她蜷起身子往腳下一看,竟是條蛇尾。
而那條駭人的蛇尾一直延伸至那男子的長袍之下。
卿若只覺得頭皮發麻,若不是四肢無力,她真想趕緊跳開,她這輩子,什麼都好說,就是怕蛇。
沒由頭的怕,平日裏隨皇舅舅和父兄入闈狩獵,遇到虎狼,她尚且不害怕,但是一看見蛇,尤其是通體黑色的蛇,她能一蹦三尺高。
此時,面前的這條蛇可比尋常不知大多少倍,卿若只覺得渾身發怵,無奈她動也動不得,喊也喊不出來。
倒像是,這具身體不是她自己的。
黑蛇男子睜開眼睛,唇角上揚,寵溺地盯着她,溫聲道:“醒了?”
“自己”緩緩坐起,用撒嬌的語氣回道:“嗯,你一直陪在這?”
男子收了蛇尾,任由“卿若”勾着自己的脖頸,回道:“不然呢,你就這麼睡著了,這紫竹林里的妖可不像我這般純良,不守着怎麼行。”
這男子,果然不是人,竟是妖?
就在這時,有一人不合時宜地闖了進來,厲聲打破了這曖昧的氛圍:“帝君,同我回去。”
這聲音她很熟悉,卿若轉頭看去,待看清來者的面容,卿若瞬間停住了思考。
果然是墨玉。
可墨玉怎麼會在這裏?這男子不是妖怪嗎,墨玉又怎會認識。
“自己”遲遲不肯動身,反而怒道:“你來作甚,本君的事還輪不到一個閑人來管,出去!”
墨玉依舊不依不饒,又重複了一遍:“阿檀,與我回去!”
阿檀,是誰?是她?還是這個身體的主人?
“阿檀”亦是冷冷回道:“滾出去。”
身旁的男子戲謔地看着握緊拳頭的墨玉,又將阿檀藏進懷中,笑道:“青鸞公子還是回去吧,莫要在這——”
“丟人現眼了”男子一句一頓說道。
墨玉看着相擁的兩人,面色愈黑,卻也只能憤然離去。
不對不對,這人不是她,她才不會對墨玉說這種話。卿若想喊住墨玉,可是她沒辦法說話,只能看着墨玉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
阿檀又開口了,她放軟了聲音,說道:“我當真是討厭極了他,母皇收養的棄子罷了,憑什麼約束我。”
那黑蛇男子勾起嘴角,纖長的手指台棄阿檀的下巴,問道:“討厭他?那對我,是喜歡還是討厭?”
阿檀笑出了聲,她嗔怪道:“這不是廢話,我何時討厭過你。”
“我要聽的不是這句。”男子道。
“我喜歡你,六海八荒之內,本君只愛常淵一人。”
男子得逞一笑,俯身吻了下去。
阿檀閉上了眼,沉溺在這短暫的快樂之中。
卿若從“阿檀”的體中脫離出來,站在高處俯視竹林中的兩人。只那一瞬,周圍如流水一般,四散開,變得模糊不清。
她再次陷入空虛中,周圍的事物又再次變換。
轉眼之間,她身處戰場。
周圍是花木和建築的廢墟,她的腳邊躺着無數屍體,有人的也有鳥雀的。
血流成河,河的盡頭通向天空,血匯成柱,染紅了那一方天空。
何為煉獄,莫過於此,卿若此刻所見,比她以往浴血的戰場,更為慘烈。
她似乎還是那個名喚阿檀的女子,而站在她面前的,是方才看見的那個黑蛇男子常淵。
阿檀手中的弓漸漸垂下,落地,沾上鮮血,發出沉悶的聲響。
阿檀凝視着,向她走近的常淵,聲音顫抖起來:“為何如此?”
常淵緊皺眉頭,卻沒有回話,他想去握阿檀的手,卻被對方厭惡地躲開。
“為何如此?為何帶兵殺我族人?以往種種,都是你哄騙我的,對吧!”阿檀情緒激動,她渾身都在顫抖,透過常淵,她看到的已不是愛意和溫情,而是這屍橫遍野的世界。
她怒吼道:“你說話!”
“是。”常淵只吐出這一字,再不言其他。
話音剛落,阿檀的巴掌就落在了常淵臉上。
常淵抹去嘴角的血,不怒反笑,他道:“騙你又如何?是你不聽順我,不願歸屬妖族,才落得今日下場。念及舊情,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是歸順還是——死?”
阿檀咬緊牙,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柄長鞭,就在常淵還在說話之際,她衝著常淵的命脈,甩去長鞭。
但常淵卻更為迅速,繞開了阿檀的鞭子,又轉至她的身後,將長鞭纏繞到阿檀自己的脖頸上,與此同時,左手束縛住了阿檀的兩隻手,一把將阿檀推到在地,不得動彈。
速度之快,不過眨眼的功夫。不過也是,常淵可不是尋常人,他可是妖。
“愚蠢,以前真是高看你了。”常淵眯起眼睛,冷淡地說道,他右手執一短刃,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就在此刻,一柄長劍瞬間斬斷了常淵的右手,那隻胳膊帶着短刃飛出數米遠。
就在卿若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墨玉抬腳將常淵壓制在地,一邊將阿檀扶起拉入身邊。
“呵,你居然沒死。”常淵費力想起身,可墨玉的力氣他還是低估了。
“阿檀,沒事吧。”墨玉的聲音依舊溫和,可是墨玉這幅模樣,卿若又覺得極其陌生。
墨玉何時會武功,又何時敢如此傷人了?
墨玉懷中的阿檀搖搖頭,同宿一體,卿若能體會到這位“阿檀”的感情。自責,愧疚,不安……如此複雜地混在一起,最後是濃濃的殺意。
“那便好,有我在,別怕。”墨玉捂住阿檀的眼睛。
捂住眼睛的時候,卿若便從阿檀的體中脫出,和方才一樣,站在高處,俯視眾人。
她看見,墨玉滿面殺意,執劍,毫不猶豫地就刺透了常淵的胸口,又從血肉中挑出一枚晶瑩剔透泛着微弱光芒的珠子,再次毫不猶豫地刺碎,碾成碎末。
如此殺伐果斷,連卿若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認識了十多年的墨玉,何時成了這樣一個人。
正想着,卿若只覺得周身環境又開始變化了,先是黑暗,接着逐漸明朗。
而與此同時的未名茶室,出去看情況的盧塵陽回來后,繞着茶室二樓來來回回跑了三趟,卻突然不見卿若的身影。
他現在原來的雅間門口,困惑地撓頭,雅間裏面,莫說人影,連他方才喝茶的茶具都不見了。
“盧二公子。”就在盧塵陽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墨玉突然來了,他含笑道:“你莫不是在找在下的夫人?”
盧塵陽看見是墨玉,挑眉道:“啊,對,墨少卿可有看見卿若?方才還在這裏喝茶等易舟來着。”
“哦,阿若方才覺得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了,托我來告訴盧二公子一聲。”墨玉道。
“回去了?”盧塵陽撓撓頭,道:“怎麼說走就走,罷了,那在下也先離開了,墨少卿隨意。”
盧塵陽拱手離開,走時還在自言自語:“丫頭今天怎麼這麼沒耐心了……”
待盧塵陽出了茶室,墨玉抬步走進方才卿若和盧塵陽等候的那間雅間。
不同於外面看見的那般空無一人,就在他進來的瞬間,竹簾微動,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雅間內兀地多了兩人。
陸與年在一邊雲淡風輕的喝着茶,而另一邊,是昏睡在地的卿若。
“慕承寧!過分了。”墨玉語氣中帶着怒氣,他扶起還沉睡在夢裏的卿若,試探片刻,怒道:“你快將夢境解除!誰允許你給她看這些了。”
墨玉喚的是慕承寧,是這間茶室的老闆,亦是坐在二人對面的道士陸與年。
慕承寧轉了轉杯子,不以為意道:“我這是在幫你,讓她看些前世,豈不是為你好?”
茶室突然空無一人,墨玉知道,是慕承寧又設下了結界。
“我不需要這樣的幫助,前世的記憶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不需要你節外生枝。”墨玉冷冷道。
“好吧好吧。”慕承寧也拗不過他,抬手在卿若的額間畫了個符。
“解了。”慕承寧嘀嘀咕咕抱怨起來,自己明明幫了他那麼多忙,結果連聲謝意都沒撈到,還挨了凶。
“好。”墨玉抱起卿若,便準備回去。
慕承寧忍不住開口:“我若沒記錯,這是第三世了吧,你還這般?我若是你,從一開始便不會讓她墮入這凡間的感情。”
“愛恨嗔痴,是她自己的事。”墨玉道。
慕承寧抱怨道:“冥頑不靈,她對你,又不是沒有感情,何必呢。”
墨玉沉默片刻,依舊淡淡道:“我和阿檀的事,不勞仙上操心。倒是蕭澤和阿若那個弟弟卿符,仙上還是多廢些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