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地球在轉動,這個世界也每天都在變動,而人也是,或許我們自己認識,或許不認識……

八月十五那天,志峰忽然開着一輛四個輪子的越野車衝到我的小院門前得意,說是要帶着我去外面瀟洒。

我打量了一下車子,估摸着也要十幾塊錢磚,我不禁好奇,這才幾個月不見,他搖身一變,竟然成了有車一族!

雖說之前兩人考完駕照之後,志峰就一直嚷嚷着買車,但一直苦無囊中羞澀,也只好作罷!

他以吃半個月泡麵的標準,節衣縮食的堅持了兩個月之後,就再也堅持不下去,跑去藥店稱了稱,足足瘦了十多斤,後來一看到泡麵胃裏就是一陣翻江倒海!

那時的我,也很想買輛車,但被廠里一同事買車以後的生活所打擊,雖說癮很大,但還是不得不打消念頭!

我把這事跟志峰說了一遍,他卻不以為然的說那是瞎扯,誰叫他成天開個車到處亂跑!

我說,買個車不開,那買他幹什麼,難道當擺設?

志峰想了想說,也是!

我本以為志峰會放棄買車的念頭,畢竟買車對於那時的我們來說,不實際,也會增加一筆額外的開銷。

志峰從小就比較執着的人,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嘴上雖不說,但每次只要遇到稍微好一點的車子從他身邊經過,他都會回過頭去看一眼!

那時公司的車子很少,來來去去就那麼十幾台,當中有一台好幾十萬的車,很霸氣,不知道是廠里哪個領導的,志峰只瞄了一眼,就再也無法自拔,每次上班,都要繞過去瞄上一眼才安心的去上班!

尤其去年過年,他在手機上搶車票,搶了四五天也沒搶到票,後來一生氣,借了好幾個身份證跑去網吧包了好幾台電腦,掛了一個多星期最後連根雞毛都沒搶到,最後把自己關在宿捨生了半個月的悶氣,就連過年那天,也是我去外面打了幾個包回來,兩人就這麼凄涼的過了年。

不過話說回來,出來十來年,其實兩人早已習慣,往年也有沒買到車票,等過了年之後兩人才買的票回的家。

然而,某些想法在腦海里壓的久了,慢慢的就會在潛意識裏扎了根,然後促使我們去改變對事物的看法,於是,對於習以為常的事,我很淡定,志峰卻再也接受不了!

不是生活所迫,誰也不願意背井離鄉的跑出來打工,畢竟為了生存,就不得不妥協一些東西。

我問志峰買這車花了多少錢,志峰咧嘴一笑,說,弄清楚十三萬多。

我又問他哪兒來的這麼多錢買車,志峰遞給一支煙后說,他這幾個月沒日沒夜的干,掙了兩三萬,子樂給了兩三萬,剩下的貸款買的!

我笑說,不錯,看來你不回來廠里是對的,女朋友也找的好!

他嘆口氣說,再好也趕不上你啊!

我知道他說的是正挺着個大肚子跟子樂聊天的唐佳,於是兩人不言而喻的笑了起來!

當天志峰跟她的女朋友子樂留在家裏吃飯,席間兩人喝了不少的酒,也聊起遠在千里之外那個四周環山,山峰層巒疊嶂的小村落,也不禁讓我想起了很多的陳年舊事。

隱藏在深山裏的小村只有二十幾戶人家,幾乎都以種植水稻為主,水稻一年分早中晚三季,捨得累且勞的起心的便種早晚兩季;不捨得累,也勞不起心的就種一季。

除了種植水稻,農閑時,大家就相約去山裏採摘些中藥和野菌木耳等山貨去外面的小集市賣,但不論種水稻還是賣乾貨,那點可憐的微薄收入,皆不能為家添磚加瓦,往鍋里多添油加醋,眾人似是商量好的,那點微薄的收入皆花在了下一代身上。

村子沒有直通外面的路,要步行翻過幾個山頭到另外一個大村子才有路去外面,出山似乎成了一種奢侈,交通閉塞所帶來的利與弊之間,出現了明顯的溝壑,隨着時間的推移,社會的發展,這條溝壑越來越大,成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我的父親,一個從十三歲就開始挑起家庭的重擔的老農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厚的泥土味,這一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幾十裡外的小鎮,對於他來說,那是繁華的,至於更外面的世界,也只從同別人的招呼時,在燃起手中捲煙的濃濃煙霧中,得知一絲關於山外的訊息,但,這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的母親,十幾里山頭外那個大村子的人,母親家兄妹六人,是最小的那個,相較於父親,母親的家境好很多,但母親為什麼會嫁給深山裏一窮二白的父親過着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反觀其他兄弟姐妹都讀書出了山,去到了大城市定居,當中的原因有很多,就不在這裏一一陳述了!

這兩個一輩子沒出過遠門連同大山隱藏在雲深霧罩里的老農民,面對原地踏步的貧窮,開始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他們不想我跟他們一般一輩子待在山裏,從小到大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多讀書多識字,以後好有出息’,於是,他們找到村裡唯一一個稍微識的幾個字的長輩給我起了個名字,江曉文,短短三個字,對父母來說,是一份寄託與期盼,而對我來說則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與負擔。

村裡沒有學校,大家只得去到十幾里山外的大村子去讀書,除了放假,母親每天清晨摸黑給我準備家裏最好的飯菜,儘管如此,我依舊瘦到跟個猴似的,因為那個變了形的盒飯中,除了野菜很少有豬肉的身影,更不用提奢侈的水果。

三年級之後,就要去更遠的地方讀書,路就走的更遠了,但好在是住校,兩個星期回來一次,但每次放假回來之後再去學校的時候,一方面困擾我的是瘦弱肩膀上的那袋米,多了背不動,少了又不夠吃,但無論我背多少,每次都嫌少,時常因為沒米而餓肚子,另一方面困擾我的還是想家,特別特別想,每次想家都會等到睡覺,躲在被窩裏悄悄的抹着眼淚。

隨着一年又一年,這種想家的念頭卻越發的強烈,以至於無心上學,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村裏的小夥伴幾乎全都輟學回了家,有的在家成天的玩,有的則跟隨父母干農活,知子莫如父,父親很清楚我的想法,每次回家都會跟我說一些關於村子裏輟學的孩子種種利害關係,但我驢一樣的倔脾氣,還是卷着鋪蓋從學校回了家。

母親失望之餘,把我鎖在家裏,用樹枝條狠狠地把我抽了一頓,這也是長那麼大,我還是見到母親如此傷心的哭泣,就連當年外公外婆去世,母親也沒如此的傷心;父親則一聲不吭的蹲在屋子的牆角一個勁抽煙,一支接着一支,煙霧模糊了他的臉,看不清任何的表情,但我知道,父親是失望的,生氣的。

母親曾多次試圖勸我回心轉意,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於學校,對於學校的生活,我是抗拒的,儘管我不忍心母親整天唉聲嘆氣,愁容滿面,我也試圖讓自己去接受,但內心深處已經沒了任何的激情與興趣。

我在鬱鬱蔥蔥的田野中撒野着,在樹木茂密的山峰中穿梭着,在奔流不息的河流中成長着。

我在田間地頭抓蛇,掏老鼠洞,累了,便用田裏的稻草搭個小屋子然後鑽進裏面美美的睡上一覺;在山上抓野雞,摘野果,在江河裏摸魚抓蝦和螃蟹……只要能玩的能幹的我幾乎都幹了,母親罵我是個野馬駒子,成天不着家,數落歸數落,但一直沒變的是每天夕陽西下,母親站在屋門前嘶聲力竭的叫喊:“小文!小文!回家吃飯了!”,聲音飄過鬱鬱蔥蔥的田野,翻過崇山峻岭的山峰,一遍遍的回蕩在空氣里。

時間的刻度指向十五歲那年,一切在一種莫名的沉默中發生了改變,當整個村子的年輕人中,我那附近年份的只剩下我時,我便成了村子的焦點,不管在村裡,還是田間地頭,大家的話里話外似乎總有我的身影。成年的,跟隨外村出去了,沒成年的就算借身份證也跟隨成年的去外面大城市做工,一來二去,我終於知道羞愧難當這個詞語的真正解釋,儘管爸媽沒說一個字眼,談過一次話,但我知道,我已經是破了土,已經褪掉保護層的竹筍,外面的風吹雨打只有自己堅強。

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后,家裏召開了第一次家庭會議,內容是關於我以後的路,我知道,其實討論不討論都沒多大的意義,擺在我眼前的只有一條路——外出打工。

年後,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父親,破天荒的送我出山,那天飄着濛濛細雨,雨雖不大,但父母依舊被雨水打濕,我一次又一次的勸他們回家,卻被二老一次又一次的回絕,下了山在路邊等車時,母親抱着我不舍的掉下了豆大的淚花。父親沉默着吸着他的烤煙,眼神中帶着一種淡淡的憂傷。之前雖做好了充足的心裏準備,但當要踏上車時,心裏的不舍溢於言表,只能強忍着眼眶的淚水同二老告別,母親雙手緊緊地拉着我的手,更咽着囑咐着那些已經囑咐了無數次的話語。

時間不會為了誰而停下它那慢悠悠的腳步,而現實也是如此,不會為了誰而妥協它的原則!

當車子啟動,緩緩離開,矗立在風雨中的兩個單薄落寞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我手忙腳亂的打開窗戶沖窗外大喊:“爸媽,你們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媽聽到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爸蹲下身一邊安慰媽,一邊偷偷的用手擦拭着眼角,在我心裏一直如鋼鐵般的父親也竟然為了我的離開而掉下淚來。

那個上面打了好幾個補丁一直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裏的布袋扔留有母親身上的餘溫,裏面的十來個雞蛋如同一顆顆帶着火焰的隕石砸向心底,燃起熊熊烈火灼燒着那顆被砸的千川百孔的心,這一剎那,淚水如決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時光如流水,不經意間,它已成河;歲月如刀,不經意間,身上已是傷痕纍纍。

母親漸漸的老了,臉上那如溝壑般的皺紋,消瘦的身軀似也沒了當初那份氣力,大聲呼喊着我回家,根根白髮如鎖鏈般鎖住了我那顆任性且調皮的心;父親那被生活壓的略微彎曲的背,再也承受不住那百十來斤的重擔。

而當年那顆小小的心也似乎隨着時間長大了,東西也裝的越來越多,成長的必然結果,一方面體現在外表,一方面則體現在了曾經的那顆小小的內心。而曾經那個愛做夢的傻小子,隨着時間的推移,歲月的流逝,如今已經沒有任何夢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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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迷失的小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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