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床與木櫃
許子航進了玄關后沒有換鞋,他家的地板也不需要換鞋,畢竟只是在水泥地上鋪了一層貼紙,而不是瓷磚,貼紙也老化的不成樣子,有些地方都脫了膠。
如果許子航擁有自己的房間,那麼他進門的第一件事不會是打開客廳的燈,而是會直接進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關在裏面,可惜,他沒有自己的房間。
這套房只有兩個卧室,許子航的父母肯定要住一間,還有一間則住着他的姐姐許園園。是的,他的姐姐改了名,現在叫做許園園。
許園園小時候的那個名字,許童童,雖然聽上去怎麼都不像個大人,但她其實並不討厭,畢竟這是她的姥姥給她取的。可改名一事實在有些令人啼笑皆非,據說當時父親許心明登記戶口本,將他女兒許童童的名字這三個字,寫得極其潦草,而那個謄寫的人也根本沒有多問,那時登記戶口也根本不像現在規矩這麼多。
謄寫戶口的看着那三個草體字,第一個他當然看得出來,後面那兩個是一樣的字他也看得出來,但具體是個什麼字他就看不出來了,後面還有一村子的人要登記,哪有時間一個一個問,他就想當然地寫下了許園園三個字。而許心明也不是個多有耐心的人,根本沒有再看一眼。就這樣,他女兒的名字被改了。直到十來年後人口普查村裡重新統計戶口,他才知道他女兒原來叫許園園。
小的時候許子航是跟許園園一間屋兩張床分床同房睡的,但現在可不是小時候了。許子航屬龍,許園園屬雞,姐弟倆整整差了七歲,而許子航已經十七,許園園自然已經二十四了,當然不可能再在一間房裏睡。許園園是女生,需要避諱的地方很多,擁有一間卧室並不過分,所以兩間卧室都沒有許子航的位置。
可許子航總要有地方睡覺吧,他睡哪呢?只有客廳有地方了放置一張床了。是的,許子航睡客廳。
初三搬家,許子航得知自己要睡客廳時,腦子裏其實沒別的想法,兩間房媽媽住一間姐姐住一間他都沒任何想法,畢竟他那時就已經對任何事都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了。有張床睡覺就不錯了,沒自己的屋不算什麼大事。
客廳的南邊是兩間卧室,靠東的是主卧,也就是許子航的媽媽和父親的房間,靠西離玄關近的是側卧,也就是姐姐的屋。姐姐的屋還配有一個小陽台,以一扇玻璃滑門分隔。陽台的西側有一個大柜子,存放了一些被褥被套,東側空無一物,但牆角反向突出一豎牆棱,很是顯眼。
“如果頭撞在這個角上,只要稍微用力,一定會死。”許子航曾這麼想過。
進了客廳第一眼就能看見一個南北向放置着的兩米多高的木櫃,柜子的三分之一左右是下半部分。下半部分左邊是三個格子,下兩層放着許子航的一些衣服,第一層放着一些他的小物件,比如乒乓球拍,跳繩之類的。右邊那一半單開門的櫥放着許子航從小到大的書,既有教科書,也有課外書,還有他的一些作業本和筆記本。
柜子的上半部分被幾層木板分隔,上面放着一些雜物,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有,也是被分成左右兩半邊,左半邊以一面鏡子為底,站遠一些可以看見全身像,許子航如果想看看自己的全貌就會照這面鏡子。主卧有面全身鏡,但他從不踏進那間屋,所以他當然只能照客廳木櫃的這面有雜物遮擋的鏡子。
這個木櫃是許子航的媽媽當時搬家的時候特地買的,為了擋住自己兒子睡的那張床。許子航的床就在木櫃的後面,只有床尾一小截露出來。許子航對這個木櫃很滿意,對被木櫃遮擋住的那張床也很滿意,對為了自己買了這個木櫃的媽媽滿意得不能再滿意。
許子航喜歡狹小隱蔽的空間,那會讓他很有安全感,這個木櫃將自己的床與外界分隔,與他內心的期望完全吻合。他不明白自己的媽媽是怎麼會想到這個讓自己無比滿意的主意的,他也沒和自己的媽媽談過心,近幾年連聊天都不常有。他覺得自己的媽媽已經夠好了,不能再好了,可他從來沒對他的媽媽這麼說過。
許子航記得當時被媽媽領着到這裏后,媽媽對他講:“兒子,這裏房租便宜。你姐姐是女生沒間自己的屋不行的。咱先住這兒,委屈你幾年。都是媽媽不好,沒本事,這幾年媽媽拼死拼活都會給你買套房的,那個時候一定讓你有間自己的屋。”
在家裏一直沉默寡言的許子航只是說了句,“沒事,媽媽。”他是真的覺得沒事,也真的沒覺得委屈。本來許子航對這件事沒有一點想法的,可聽到媽媽這段話之後的他,竟然有些替他的媽媽委屈。他不知道他的媽媽哪裏不好,他的媽媽哪裏都好,是他不好,除了這四個字竟然說不出任何一句別的安慰的話。
主卧裏面傳來電視機放着電視劇的聲音,那是許子航的父親在看電視劇。還有搖呼啦圈的沙沙聲,那是他的媽媽在搖呼啦圈。他的媽媽早上九點半上班,晚上九點半下班,回來后洗漱完差不多十點。
高玉霞的腰不好,每天都會搖半小時呼啦圈,之後就會躺下睡覺,這樣的如同復刻般的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搬過來那天開始幾乎持續了四年,可能還會持續更久。
許子航開了客廳的燈后,聽到主卧的門栓滑動聲,隨後他的媽媽從卧室內走出,對他說了一聲:“回來了兒子?”
許子航只是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高玉霞也沒有在意,或者說已經習慣了兒子現在的性格。習慣,有時候很可怕。對一件事太容易接受,太容易習慣,這叫做逆來順受。高玉霞確實是一個逆來順受的母親,也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
高玉霞繼續問道:“餓了嗎兒子,媽媽給你炒個蛋炒飯吧?”
這回許子航開口說話了,可也只是說了兩個字:“不餓。”在家裏,他惜字如金。
“不餓嗎,那吃點水果吧,桌子上有蘋果和梨子。”高玉霞說道。
許子航又只是嗯了一聲。
高玉霞知道兒子不會再說什麼話了,她其實還有挺多想問的,哪個媽媽在兒子高三第一天開學回家後會沒有一些話想和兒子說呢,但她只能無奈進屋了。
許子航看了一眼客廳餐桌上的蘋果和梨,沒什麼胃口,收回了目光。床尾還有個電腦桌,當然,上面沒有電腦,這張桌子是充當書桌用的。桌子不大,桌面上是一些文具和書本,還有一塊插線板,許子航拿起手機充電器給手機充起了電。
手機屏幕尺寸很小,機型也很舊,手機殼后是《盜墓筆記》的卡通畫,是吳邪與小哥的對視。上面還有一聯字,“願用我一生光陰,換你十年天真無邪”。
許子航的這個手機是初三寒假買的,已經快三四年了。安卓手機用久了之後都會電池老化,內存嚴重不足,這是通病,但架不住便宜啊。這部手機當時也就八百不到,而許子航用了接近四年,算耐用了。
不過現在這部手機的電池充滿之後連續使用兩個小時都頂不住,待機也撐不了一天就會自動關機。所以許子航每天放學回來都需要給它充電,周末放假更是直接插着數據線用,不然沒一會兒就關機了。看個小說動漫之類的還沒關係,要是玩兒個遊戲,比如王者榮耀之類的,打個團突然關機,他心態就要崩了,遊戲輸了其實對他來說倒無所謂,但他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隊友。
他一直認為自己的事情全都無所謂,可關係到別人的事情,他從來不會覺得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