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見面
薛穎從墨西哥回來的第一天,就被辦公室的老師輪番電話轟炸要她請客。即使還是暑假期間,也不能改變他們從四面八方聚攏來大宰一頓的心。
最後薛穎把大家提出的要求提煉概括了一下,就是,吃什麼不重要,重點是要有誠意——不求好吃,但求最貴。於是,一行人下班後來到盛宴,b市最燒錢的中餐廳。
“小薛薛,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公款旅遊……”小y盯着酒杯恨恨地將剩下的液體一飲而空,“我這點工資一輩子都去不了墨西哥十幾天。”
薛穎看着已然有些醉態的小y忍俊不禁:“來,滿上!”
小y是今年學校新進的老師,懷着一腔熱血走出校園,懷着面對天使的心,見識了一群可熊可甜的神獸,慢慢開始懷疑人生。
“咳咳,我們可是天天盼着你回來啊。”
“對對對,天天盼着你的禮物回來。”
……
薛穎摸出了自己的銀行卡,霸氣地拍在桌上:“你們隨意!”
得,既然做好了被宰的準備,當然得有備而來。本就熱鬧的房間更加沸騰。
藉著出來給大家加菜,薛穎順便透透氣。紅酒的後勁很大,薛穎有些頭暈,鏡中的自己,臉色緋紅。銀行卡里總共也沒多少錢,但如果能讓大家開心,花點錢算什麼。想起小時候總想快點長大,長大后才發現小時候是個充滿童話和詩意的天堂,那時吃顆糖都能快樂好久好久。
腦海里突然閃過墨西哥那晚,眼角有一些薛穎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憂傷,她一邊往回走一邊揉了揉滾燙的臉頰,手上殘留的水汽讓發昏的頭腦清醒不少。
抬眼間,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眼帘。
走廊的燈光氤氳而迷離,給男子挺拔的身軀暈染出一層薄薄的光圈,身影由遠及近,像從另一個世界緩緩而來。一雙劍眉斜飛入鬢,眸光在朦朧的燈光下讓人看不真切。冷漠的俊臉,正如他冰冷的唇,不帶絲毫溫度。
薛穎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麼叫近在眼前,遠在天邊。低頭,右轉,完美地跟迎面來的人錯開。
電光火石間,薛穎清楚地感覺到手腕被握住了。
尹俊揚看見女子的眼神在手腕上頓了頓,而後一路往上,最後停在了他的眼睛。
“放開。”聲音很輕,卻字字鏗鏘,砸在尹俊揚的耳膜。
有那麼一瞬間,尹俊揚覺得這個女人以後都不想再看見他了。他第一次慌了,握住對方的手又加重了幾分。
薛穎所有的勁兒都卯在手腕,只可惜女人天生在力道上與男人有不可比擬的懸殊。
興許是手被握得太疼,興許是委屈積累了太多太久,薛穎眉間一酸,眼底慢慢升騰起一股霧氣,霧氣一瞬間化作淚水,奪眶而出。薛穎擋住了尹俊揚伸過來的手。這是要替她擦眼淚?她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尹俊揚吻她的那天,不對,應該是用一張紙嘲弄她的那天,她當時心裏竟然有期望,她以為會發生點什麼。呵呵,活該你自作多情。不要,什麼都不要!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被握住的手腕,轉身離開。
包廂里,尹俊揚靜靜聽着宴安說話。
這是宴安第二次約他見面。第一次是宴安和薛穎緋聞鬧得轟轟烈烈的時候。宴安在電話里言簡意賅,請他幫忙解決這個緋聞,方法是用新聞沖淡舊聞。尹俊揚倒也沒有理由拒絕,畢竟這個新聞一出,點擊量一定節節高。至於這箇舊聞,他早就看不順眼了。
尹俊揚放下茶杯,直奔主題:“你既然當初選擇放棄,為什麼現在又回來?”
宴安帶着一貫的慵懶:“我……很想她。”
以前,自己窮其一生想追求的東西,現在回過頭來看,什麼都不是……
“我和她快結婚了。”
宴安眼裏閃過驚訝,很快又消失不見,邪魅的桃花眼上揚着,他搖了搖頭說:“你們看對方的眼裏,沒有光。”
尹俊揚咂了口茶,不置可否,嘴角有些玩味:“如果她不願意呢?”
宴安眼裏有一閃而過的黯淡,而後又恢復了明亮:“沒問過怎麼知道?”
“給。”尹俊揚把一張疊好的紙推到宴安的面,“電話和日常的行程安排。”
“謝了。”宴安打開看了看,笑眼明媚,“賬已經付過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尹俊揚一個人坐在房間,手裏的茶杯茶香裊裊,喝的明明是回甘的普洱,卻覺得苦澀。
宴安說他要找回他的遺憾。
而他的遺憾,又是什麼?
一陣電話聲吵醒了還埋在床上的薛穎。宿醉的後遺症就是頭疼,她揉了揉一抽一抽的太陽穴:“你好。”
“小穎,我是江楠的媽媽。”
彷彿被劈頭扔下一顆特效醒酒藥,薛穎瞬間清醒,有些不明所以:“阿姨,您好?”什麼意思?江楠的媽媽給她打電話?腦袋裏轉了無數個猜想,猜不出所以然,只能靜靜等待對方揭曉。
“你今天有空嗎?”
“恩,有空。”
“是這樣的,我一個人逛街,想找個伴,不知道你願意嗎?”
薛穎在茶餐廳找到了正在等她的江母。
“有些意外吧?”江母倒是一臉自然,打開了話匣子,“年紀大了,老公兒子都忙工作,想找個人說說話都難。”
江母說著遞了杯蜂蜜檸檬水給薛穎:“來,喝口水。”
薛穎接過杯子喝了幾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當個乖乖的聆聽者。
江母滿臉帶笑地打量着薛穎,越看越喜歡。小巧的瓜子臉,白皙的皮膚,纖細的鼻樑,最重要的是那雙眼睛如溪水般澄澈。
“小穎啊,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合眼,總覺得以前在哪兒見過,感覺像女兒一樣。希望今天約你出來沒有耽誤你的周末。”
“阿姨,沒耽誤,我本來周末也就一個人。”
江母一聽,眼睛都笑彎了。
與其說是薛穎陪着江母逛街,不如說是江母帶着薛穎逛了一下午。江母去的全都是年輕人喜歡的牌子,一路都在給薛穎挑。薛穎實在是不好意思,又拗不過。最後江母從頭到腳給薛穎置辦了一身,連耳環這麼細小的東西都有。
正值晚餐,江母帶着薛穎來了一家日本料理。
江母熟絡地點完菜,對薛穎說:“這兒的東西都很新鮮,很好吃哦。”說完還調皮地對薛穎眨了眨眼。
“不過要等等,還有個人。”
還有誰?
“到了。”江母朝着門口揮了揮手。
薛穎扭頭一看,是江楠。
江楠看見薛穎,似乎也有些驚訝。
“多個人吃飯不介意吧?”江母說完,又轉頭看向江楠,“我現在跟自己的兒子吃飯,還要預約。我從上周開始約,排隊排到今天。”
江楠一臉無辜,牽起江母的手:“媽,除開工作約我的人,只有你把我約到了。”
“還是生女兒好,跟媽媽親。我當初要是生個女兒,現在也能陪着我逛街,吃飯。
“你知道嗎?我媽媽想生女兒,可惜生了個我,我小時候穿的全是裙子。”江楠轉頭對薛穎說。
“真的啊?”薛穎細細打量着江楠,想像着這麼大個男人小時候扮成女生的樣子。
“喏,你看。”江母把手機遞到薛穎面前:“是不是很可愛?”
照片里,一個秀氣的小孩子穿着一條弔帶花裙子,紅色小皮鞋,頭上還扎了兩根麻花辮,笑嘻嘻地對着鏡頭比耶。
薛穎發誓,她絕對盡了最大努力控制住臉上的笑神經。
果然是親媽。
一個電話打斷了兩個女人欣賞大片。
“你王阿姨,三缺一。雖然我很想跟我的兒子一起吃飯,但是……”江母又轉過頭對薛穎說,“小穎,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知道,老人家就這麼點愛好。想吃什麼儘管點,他買單。”
薛穎禮貌地告別。江母走了幾步又退回來,從包里翻出了幾張演唱會門票:“前幾天你爸給我的,集團公司承辦的演唱會,就是現在最火的那個宴安。我拿着也沒什麼用,你們有興趣的話去看吧,就是今天。反正放我這兒也只有浪費了。”
桌上放着四張票。
江楠問:“你想去嗎?”
薛穎毫不猶豫:“去。”
當然去了。宴安的走紅外形是一方面,實力也不容小覷,唱作跳俱佳。細細回想起來,還是上大學那會去看過一次演唱會,當時最火的艾薇兒,叫的嗓子都啞了。工作后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就像歌里唱的,有時間的時候沒有錢,有錢的時候沒時間。去感受男性荷爾蒙爆棚,光想想就讓人心潮澎湃。
兩人到的時候,演唱會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宴安正在台上勁歌熱舞。票是內場票,距離近的足夠讓人看清舞者的每一塊肌肉。宴安彷彿天生就屬於舞台,舉手投足都散發著光,每個眼神都撩得台下陣陣尖叫,一浪高過一浪。
江楠問:“你喜歡?”
薛穎大喊:“入鄉隨俗!”
最後演唱會以一首靜靜的情歌收尾。
windblowsmyhair
finallyiknow
ineverysingleday
imissyou
hereesthewinter
it’ssocold
butyouarenothere
youarenothere
youusedtosay
iamyouroneandonly
iheldyouinmyarms
yoursmilewasjustlikeagrazeofsunshine
withoutyou
ihavenothing
withoutyou
idon’twantnothing
baby
howiwishyoucouldstay
stayherewithme
宴安坐在舞台正中央,靜靜的,抱着結他低吟淺唱,內心似有無數的情緒翻湧。追光從頭頂傾斜灑下,連睫毛都被染上細細碎碎的光。
薛穎記得這是宴安當時為結束和她的緋聞而發佈的一首歌,說是為了找回失去的人。也不知道真假,或許只是為了發新歌找的一個噱頭,一首情歌加上煽情的故事背景總是會感人很多。她跟宴安只見了一面,kevin都可以提出兩人聚少離多和平分手的解決方案,怎麼認識的,怎麼交往的,kevin張口就來,溜的就像他全程參與了一般。可想而知,平時明星們放出的新聞真實度有多高。
演唱會結束,江楠紳士地把薛穎送回家,告別時江楠趴在車窗上讓薛穎把手伸出來。
“不是這隻,這隻。”
薛穎反應過來,江楠是要看她手上的疤。
“嘖嘖,疤原來可以越長越丑。”
薛穎朝着江楠皺了皺鼻子表示不滿,催他快走。
一直想去找江楠媽媽做祛疤手術,就是找不到合適的時間,誰說小學教師不忙她跟誰急。江母說祛疤這事不宜拖,越早祛恢復效果越好。她低頭看了看手,想無論如何都要找個時間儘快去了。
馬路對面,在等了足足四個小時后,尹俊揚終於看到薛穎從一輛車上下來。月光淺淡,把女子的影子拉的很長。女子低着頭,走得很慢,似是有心事。
他撥通薛穎的電話,看着對面的女子拿出電話,遲疑,接聽。
“你回來了。”
薛穎自然聽出了是誰,轉過身,看到街對面的一輛黑色越野車的大燈對着她閃了幾下。
“你能過來一下嗎?”
“有事嗎?”
“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哪有什麼重要的事。他晚上應酬完,看着車水馬龍的街道,某個人的樣子就開始在他腦子裏亂竄。
他想見她。
打了個電話讓助理查住址,很快收到了結果。開着車直奔這裏,結果屋裏沒人。也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態在車裏等着,結果真的等到了。
他看着女子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等了好久,久的他都要放棄的時候,他看見薛穎緩緩朝他走來。一瞬間,整個天都亮了。
“說吧。”
薛穎坐的是後座,雖然看不見表情,但是尹俊揚能清楚地感覺到強烈的距離感。他靠着座椅,揉了揉有些抽痛的太陽穴:“你能陪我睡一會兒嗎?”
薛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尹先生,我要下車了。”
尹俊揚左手一伸,按下了車門鎖。
“我幾天沒睡了。”
睡不着。
男子閉着眼,右手搭在前額,聲音滿是疲憊:“想你。”
可惜薛穎並未聽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鎖死的車門上,不放棄地拉着,萬一開了呢。我管你幾天沒睡,想睡覺回家睡。
醒來時,天蒙蒙亮。薛穎一看錶,凌晨四點。昨晚坐在車裏,充足的暖氣裹挾着睡意撲來,什麼時候睡着都不知道。
薛穎推開門下車。
尹俊揚站在車外,轉過頭:“醒了?”
“嗯。”薛穎把披在身上的外套遞給了尹俊揚,“謝謝。”
直到薛穎消失在視線里,尹俊揚才開車離開。
沒想過會重逢。見到薛穎的那天,坐在車裏看了好久才接受這個事實。本來想像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樣打個招呼,結果薛穎直接當不認識,他當時真想誇她演技好。那就不認識吧。後來,這女的總能在他面前晃悠,晃得他心煩氣躁。他的失眠症又犯了,整宿睡不着,偶爾睡着都睡得極淺,連安眠藥都救不了他。於是打電話找sila,得知她在墨西哥,立馬就去了。一去,又碰見這個女人,還要和他住在一起?有誰問過他願不願意?他氣,氣這個女人曾經離開他,氣這個女人跟他裝不認識,氣這個女人竟然和別的男人打情罵俏。他一看見她,就覺得心中有股無名火燒個不停,燒得讓人抓狂。
直到薛穎決絕掙脫他那晚,他才意識到,一別經年,山是你,海是你,就連風,也是你。
車裏還有女人留下的香氣,讓人迷戀,無可自拔。